五十六 金蟬脫殼

我回到坤寧宮裏的三日裏，不哭不鬧，沒有其他的舉動。稚紅和芸春不放心我，總是跟着我後面，我走到哪就去哪。

看我按時睡覺吃飯，也就放下了心。可我實在是太過安靜了，連稚紅招牌的笑話都吝嗇笑一笑。

周姝凝第二日早上就來了，一看到我就直說我怎麼瘦了那麼多。

「阿星，我遣我大兄去國公府里弔唁了。你要保重自己才是，國公最疼你了。」周姝凝安慰着我說。

洪宣王府以王爺的名義送來的喪禮最是厚重，我又怎麼不知是周姝凝添了許多的緣故。

周姝凝的宮女東蘭，抱來了小皇子。「來，你抱抱他。」

周姝凝往我的懷裏一放，我小心翼翼的托起孩子的頭。粉嫩的小臉紅撲撲的，嘴巴還在蠕動着，似乎在找吃的般。

我看着這可愛的孩子，卻是伯珩跟阿凝的孩子，還是心裏有些難受。

我壓下不好的情緒，讓稚紅拿來一個白玉項圈，套在孩子的頭上。

「孩子，陛下可起名字了？」我忍不住摸了一下肉乎乎的小臉蛋。

「起了，叫承稷。」周姝凝回答道。

承稷···社稷的稷，看來伯珩對這個孩子的期望還是很高的，想起昨夜的煙花，那是掩飾不住的開心。

「挺好的，希望孩子以後正如這名字一樣。承擔起江山社稷，做一個為燕岐好的人。」我淡淡的說着，把孩子遞給了周姝凝。

周姝凝自生產後，多了幾分母性的慈愛，看着自己的孩子，眼裏滿是柔情。

「臣妾只希望他以後平平安安的就好，太子，還是應該由你的孩子來當的。」

我搖搖頭，自嘲著說：「不，我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眾人嘩然，面面相覷，周姝凝疑惑的啊了一聲。

芸春連忙打圓場，說或許是孫將軍離世，我太傷心了。

恰巧此時孩子哇哇大哭起來，東蘭說可能小皇子是餓了，周姝凝匆匆的回了上林閣。

隨後我寫下一封信紙，讓芸春明日下了早朝就去等著，偷偷的塞給黃崧。

隨即又開始翻出來一堆裝訂成冊的本子，一一歸納整理好。

第二日，稚紅端著那些冊子跟我來了明德殿的迴廊處，一身官服的黃崧早已等候在此。

黃崧見到我的到來，連忙行禮。我示意黃崧不必多禮，隨即黃崧看了看我身後端著冊子的稚紅。

「娘娘這是為何，有事找老臣去永樂宮即可。私下相見，恐是不妥。」

我明白黃崧的顧忌，可是滿朝百官里，我只能相信他。亦如之前的帝淵相信他一般，唯一的可託付之人。

我轉身接過冊子，囑咐稚紅去看着別讓人過來。

隨即就重重跪下，給黃崧嚇得官帽快掉了。

「娘娘！您這是做什麼，您快起來。」黃崧手足無措，想拉起我卻不敢觸碰我。

我重重的搖了搖頭，「黃丞相，請您聽我說！」

黃崧不得已，只能靜靜的聽着我接下來的話。

「本宮不止是陛下的皇后，更是燕岐的皇后。陛下曾給我帝后同輝的殊榮，但韶華易逝人心易變，我不怨陛下如今對我的冷落。」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可推行新政的官員跟燕岐的百姓無罪，我也曾發誓，只要我還是燕岐的皇后一日，就要讓百姓過更好的生活。」

我抬頭，跟黃崧複雜的神情對視着。「當初我不明白先帝為何信您，但多年的觀察下來，我明白了，您是個為民的好官。」

我鄭重的繼續說：「所以，今日我不是以皇后的身份。而是以已故孫將軍的女兒孫祈星的身份託付您。這是我兩年以來所著下的新政推行書，請您代我進行！」

黃崧臉上的神情滿是複雜，卻沒有拒絕的意思。當皇后的這幾年，我推行新政的成果他也是看在眼裏的。

確確實實為了百姓的好生活而努力着，而燕岐的國力也比從前強盛了不止一半。

從從前只有都城繁盛，到如今的版圖擴張跟百花盛放般的繁華，我都是不可少的功臣。

我見黃崧有所動搖，就將托盤舉高至頭頂上。

「還請大人，為了燕岐的百姓，成全！」

隨着一聲嘆息，我的手一松。黃崧接過了冊子，算是接受了我的請求。

我似心裏大石落地，黃崧攔住了還想磕頭道謝的我，示意我起來。

「娘娘，臣會上奏陛下善待您的。帝后不睦，本就是動搖國本，何況您無錯呢。」

想起伯珩絕情的模樣，我搖搖頭。「不了黃大人，不要出觸碰陛下的逆鱗。只要百姓們好，這個皇后，我也是從不稀罕的。」

黃崧領着冊子走了，那是我幾年來傾注的所有心血。

從前我似井底之蛙只有自己的見解，黃崧門生無數，定能集思廣益，燕岐的繁盛指日可待。

我欣慰的看着黃崧走遠，接下來就是處理另外一件事了。

回到坤寧，我讓稚紅給我磨墨。緩緩展開畫紙，提筆卻不知第一筆落在哪裏。

「娘娘許久沒有畫畫了，今日怎麼來了性質？」稚紅以為我相通了，終於開始活躍起來了。

我笑了笑，「傻稚紅，我想看看，我畫的畫，能賣多少錢。你可願意幫我賣？」

稚紅傻乎乎的說着當然願意啊，我看着她，這樣一朵純白的花兒不應該在這吃人的宮裏獃著。

隨即開始畫起來，一個四四方方的宮殿躍然紙上。院內有一顆桂花樹，一個女子獨立在樹下。

「咦娘娘，這宮殿跟我們坤寧宮的佈局很像欸。可是我們宮裏沒有桂花樹呀，而且這個女子，有點點像您。」

我笑笑，不可置否稚紅的話。

最後一筆落下，滿意的吹吹，大功告成。

隨即從梳妝台抽屜的深處，拿出來一個小小的盒子。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個泛著藍光的圓蛋面的戒指。

「這個戒指從前見娘娘戴過，後來不見了。還以為娘娘丟了呢！」稚紅認出了這個戒指。

我看着那幽幽的藍光，不知能不能成功。尚且只能說，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我將干透的畫捲起，收進畫筒里。

將那戒指一同遞給稚紅，「你去城南，一個叫做客來的酒樓，找到老闆娘交給她。是她要買我的畫，知道了嗎？」

稚紅點點頭，把戒指小心收好，背起畫筒拿着我的手令就往外走。

「等等！」我看着稚紅的背影，湧上來許多的不舍。

我跑到稚紅的身邊，看着這個從小就跟着我的姑娘。「傻稚紅，你好久沒回府了吧。辦完天黑了，先別回來了。」

我將她的碎發別回耳後，「我房間里有個梳妝匣，睡醒的第二日交給大夫人，知道了嗎？」

稚紅點點頭，又要往外走。

我一把拉住她，稚紅疑惑的看着我。「娘娘，稚紅一定不貪玩，早點回宮。」

「不···」我打斷她的話，深深的看着她的臉。

「跟了我那麼久，耽誤了你的年華。好好的玩一兩日，再回來吧。」說罷，我把一袋沉甸甸的赤金塞給她。

稚紅顛了顛袋子，開心得歡呼雀躍，一蹦一跳的離開了坤寧。我看着她的背影，鼻子一酸，眼淚差點落下。

連忙抬起頭看着天空，將眼淚憋回去。今日的天空上，也是藍色的紙鳶。

自由啊，真的太好了。我怔怔的看着，隨即帶着禮物去了上林閣。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從前都是阿凝來坤寧宮看我。我實在過去不去心裏那一關，不肯踏進來一步。

現下放下一切，倒是身上輕鬆了很多。

阿凝受寵若驚的來迎接我，我連忙牽着她往裏走。「你生產沒多久，月子都沒出就跑去看我已是不妥，別生病了。」

周姝凝看着我關心的樣子，連說沒事的。「你肯來看我，我真的特別開心。」

我屏退了四周，只留下我跟她。

我握著周姝凝的手，說出了心裏話。「阿凝，其實我從未怪過你。大家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你我都無法選擇。」

我看着她總是充滿愧疚的眼睛，「所以，你也不要總是覺得有愧於我。你過得好，我也開心。」

周姝凝眼裏泛起淚光，哽咽著說：「可是阿星，我總覺得，是我偷走了你的人生。」

我默默的嘆了一口氣，如哄孩子般摸了摸她的頭。「從來不是你偷走了我的人生，這是我命里該有的劫數罷了。」

周姝凝抹去眼淚，執起我的手認真的說：「阿星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僭越妃嬪身份一步。我的孩子也只有你一個嫡母，以後讓他孝順你。」

我看着她認真的表情。露出了發自真心感動的笑。

「謝謝你，阿凝。答應我，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要好好的為了自己，為了承稷活着。」

周姝凝鄭重的點點頭，我們逗了一會承稷我就回了坤寧。

離開前，我看了一樣在門口送我的阿凝，悄聲的說了一句再見，阿凝。

回到坤寧宮，我跟芸春說想吃御膳房的蟹粉糕了。芸春說這麼晚了可能沒有了，她去找李御廚給我做一份。

芸春離開后，我又召來所有的宮人們。

「今日本宮去千紅園遊玩，不甚丟失了一根金釵。那金釵對本宮十分重要，你們都去幫我找一找。」

宮人們得了令，傾數而出。如此，這偌大的坤寧宮，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站立在殿中央，只有窗柩處漏下幾縷月光。我默默的轉身，走進了黑暗裏。

深夜，坤寧宮猛地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滔天，亮如白晝，連宮外都清晰可見。

潛火隊迅速到達，卻怎麼滅火都杯水車薪。一座華麗的宮殿，只剩下焦黑的木樑。

而大梁下，是一具燒焦得蜷縮起來的屍體，面目全非。

【裕天三年，坤寧大火，皇后孫氏，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