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惡鬼將映(二)

第2章 惡鬼將映(二)

完全超出想像的劇情發展。

徐清川愣了,文楚楚呆了,旁白徹底沉默了。

屋裏那人被嚇得不輕,雙腿一軟癱倒在地,發出撲通悶響。

白霜行聽到聲音收回手機,只一秒,就露出驚詫的神情:

「裏面有人嗎?敲門這麼久沒反應,我還以為是座空屋。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徐清川:……

他打賭,這人的驚訝是裝的。

文楚楚:……

演得好像,好渾然天成!

男人的出場本應神不知鬼不覺,充滿森然的驚悚色彩,被白霜行這樣一攪和,全盤化作一聲慘叫。

就很沒面子。

屋子裏安靜良久,片刻后,鐵門被人緩緩打開。

門內的中年男人看起來四十歲上下,兩眼細長,體態臃腫,不知是被嚇的還是氣的,臉色一片鐵青。

白霜行與他四目相對,露出略帶歉意的淺笑:「你好,我們收到邀請函,來應徵百里大師的關門弟子。請問你是……?」

「這棟樓是我的。」

男人努力剋制羞憤的情緒:「百里大師是我表姐,暫時住在這兒。」

「原來是房東。」

白霜行頷首:「抱歉,剛才手機不小心晃了一下,是不是嚇到你了?」

不小心,晃了一下。

房東實在沒忍住,眼角輕抽。

這個女人,究竟是怎麼做到這樣若無其事的啊?正常人誰會把手機界面設置成一張鬼圖,還特意往別人門口湊?

他好氣。

但成年人的自尊心告訴他,自己不能發怒——

被一張圖片嚇得尖叫摔倒,這種丟臉丟到姥姥家的事,他絕不可能讓其他人知道。

「沒事。」

中年男人扯動嘴角,笑得老實憨厚:「我踩到地上的水,不小心摔了一跟頭,跟你沒關係。」

白霜行配合他的表演:「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房東回以一聲呵呵。

雖說是他先撒了謊,承認自己踩水滑倒,但親眼見到白霜行這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更生氣了怎麼辦!

冷靜,冷靜。

中年男人閉眼深呼吸:「你們進來吧。」

他不想搭理這夥人,走過場般冷淡介紹:

「表姐最近身體不舒服,在房間里靜養。我帶你們去見她,記住,保持安靜,別添亂。」

百里大師身體不適。

白夜的生存挑戰里,往往不會給出太多無用信息,白霜行默默將它記下,抬頭觀察房子裏的景象。

進門后是一條狹窄昏暗的樓道,沒亮燈,很安靜。

白牆斑駁,矇著死寂的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越往前,周圍的溫度越冷。

「表姐住在二樓。」

房東走在前面:「跟緊。」

樓道里落針可聞,只能聽見一行人的踏踏腳步,行至二樓,白霜行聞到越來越濃的檀香。

身邊的文楚楚似乎也覺得冷,默默攏緊衣領。

這棟樓房的佈局類似酒店,二樓被一條筆直的走廊橫穿左右,走廊兩邊排列著四個房間。

房東一聲不吭,敲響左側的房門。

說來奇怪,門後分明沒人,當咚咚敲門聲響起,防盜門居然自行解了鎖,順勢大大敞開。

文楚楚發出低聲驚嘆,房東對此習以為常,推開房門。

門內有一室一廳,大廳里亮着燈,卧室則房門緊閉,悄無聲息。

與白霜行想像中如出一轍,「百里大師」的屋中陳列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法器符籙,正中央的木桌擺了個玉質觀音。

燈光昏黃,輕薄如霧,將菩薩襯得慈眉善目,透出幾分暖釉似的微芒。原本渾身緊繃的文楚楚見了它,明顯放鬆不少。

客廳里不見人影,房東上前幾步,低喚道:「表姐,人來了。」

房中似是有風拂過,又像死寂如泥潭。

白霜行循聲望去,聽見「吱呀」一響。

——客廳旁,卧室房門幽幽敞開一條細長縫隙,從中沁出更為濃郁的檀香,以及一道中氣不足的虛弱女聲:「嗯。」

白霜行、文楚楚與徐清川同時愣住。

在劇情簡介里,明確提到過百里大師「捉鬼驅邪數十載」,不說年事已高,但按常理來講,怎麼也得是個中年人。

然而這聲音輕柔婉轉,竟像是從二十多歲年輕姑娘口中發出的一樣。

「身有不適,恕不能迎接遠客。」

門縫很小,無法讓他們看清房中的景象,只能聽女人道:

「我看過你們發來的簡歷,都很不錯,但最後的名額只有一個……這一點,你們都清楚吧?」

徐清川:「清楚。」

對方輕輕笑了笑。

「入我師門,就要以驅邪除鬼為己任。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曾有那麼多人趨之若鶩,結果呢?死的死跑的跑,大部分剛見到鬼,就被嚇得忘了身份。」

幾縷白煙從門內徐徐溢開,帶來女人有氣無力的低喃:「要幹這一行,膽魄、冷靜和隨機應變的本事必不可少,我給你們準備了三個試煉。」

來了。

白霜行心神一動,集中注意力。

這次白夜挑戰的主線任務,就是完成這三項試煉。

「陰陽兩界涇渭分明,但有時候,通過一些法子,活人也能連通陰間。」

百里大師緩聲說:「民間的傳言裏,有很多見鬼的方法,我搜集到三種,卻不知真假。你們要做的,就是把它們挨個嘗試一遍,分辨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這樣……就可以了?

徐清川鬆了口氣。

既然有真有假,那真正會遇到鬼的試煉,頂多只剩下兩個。

更幸運的是,試煉要求的只有「見鬼」,不需要他們刻意作死,做一些招惹仇恨值的蠢事,從而被鬼怪追殺。

不愧是初級難度的挑戰!

這樣想想,他的心情立馬輕鬆許多:「哪些試煉?大師請說。」

「其一,筆仙。其二,供奉。其三,追月。」

女人聲音越來越弱:「咳……阿濤,把紙給他們。」

站在門邊的房東乖乖抬手,從口袋裏掏出幾張摺疊好的宣紙,逐一分發給三人。

白霜行將它打開。

紙上用游雲驚龍般的毛筆字寫了幾段話。

【見鬼之法】

【一.請筆仙:午夜十二點,幾人共同握住一支筆,齊念「筆仙筆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今生若是有緣,請在紙上畫圈」。】

【二.供奉:墓地多遊魂。於午夜十二點在墓地點燃白燭,白燭旁擺放饅頭,無家可歸的餓鬼會前來進食。】

【附:公墓位於444號正北,距離約五百米。】

【三.追月:午夜十二點,立於陰氣匯聚之地(如墓地、凶宅),朝月亮的方向行走四十四步。】

「完成之後,就來見我。」

百里大師道:「最先答對的人,將成為我的關門弟子。如果沒有其它事情,三位請回吧。」

這是句再明顯不過的逐客令,徐清川還沒看完紙條上的文字,就聽有人開口:「請問——」

一扭頭,果然是白霜行。

「紙上只寫了如何見鬼,見到它們之後,我們該怎麼辦?」

她說:「比如第一條的請筆仙,我們知道召喚的辦法,那送走的呢?還有第二條的祭奠,鬼魂前來吃食,會不會傷害我們?如果會,我們要怎麼應對?」

一段話說完,徐清川打了個激靈。

沒錯。

試煉要求只有「見鬼」,聽起來非常容易,但沒人知道,完成紙條上的方法后,鬼怪會對他們做些什麼。

他剛剛,差點就想當然地認為「只要看見就能結束了」。

不知怎麼,屋子裏安靜了幾秒鐘。

「送走筆仙,只需問完問題,告訴它『筆仙請回』就行。」

片刻后,百里大師開口:「紙上的方法並不危險,只要不惹怒它們,就不會遭到報復。」

白霜行瞬間抓住重點:「惹怒?」

這一次,卧室里沉默的時間更長。

不止大師,連暗暗窺視全局的056號系統也發出一道冷嘖。

這是白夜設下的第一個圈套。

紙條上明明白白寫着【見鬼之法】,大部分人會理所當然認為,這些辦法只會影響視覺。

然而事實哪有這麼簡單。

連通陰陽本就是禁忌,當人與鬼沒了界限,人見鬼,鬼同樣能發現人。

這是個利用思維定勢做出的文字遊戲,有不少人因此上當,從而放鬆警惕、最終慘死。

門邊的房東乾笑幾聲:「既然是試煉,我覺得,就不用給太多提示了吧。」

白霜行看他一眼。

只一瞬間,056心中升起不太好的預感。

它覺得,她又要開始了。

果不其然。

「大師說過,試煉的內容只是『見鬼』,那見鬼之後的風險,就不應該由我們承擔。」

白霜行微微頓住,語氣更柔:「再說,百里大師驅邪捉鬼這麼多年,一定不會為了區區一場試煉,讓無辜的我們遭遇危險,對吧?」

百里大師重重咳嗽幾聲。

房東眼皮狂跳。

056:……

在試煉里,的確只要求「見鬼」,沒讓他們對付鬼魂。

這本來是個語言陷阱,沒想到竟被反將一軍,成了白霜行索取提示的理由。

而且聽她最後一句話,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人類頂級社交方式——

道、道德綁架?

她這段話有理有據,沒有拒絕的理由。

房中的女人終於應聲:「假裝看不見,不要對視,也不要回答它們的問題,這是活命的法則。」

說完,她病怏怏輕咳幾下:「我身體抱恙,還要多加休息。沒別的事,就請回吧。」

*

主人下了逐客令,白霜行等人只好告辭。

這棟屋子客房眾多,在試煉期間,百里大師會提供免費的住宿。

他們被安排在三樓住下,房東走後,三人聚在徐清川屋子裏進行討論。

「套出了很有用的信息!當時我都打算走了,沒想到還能像這樣刨根問底。」

文楚楚說着說着,又覺得疑惑:「但這些事情,百里大師為什麼不一早告訴我們呢?」

「看她的態度,很明顯對我們有所隱瞞。」

徐清川也想不通:「這樣做,她能得到什麼好處?」

「確實是個疑點。」

白霜行皺眉:「關於三個試煉,你們怎麼看?」

「我覺得第三個最可疑。」

徐清川說:「筆仙幾乎人盡皆知,墓地餓鬼也很邪門,至於『朝着月亮走四十四步』,我壓根沒聽過。」

文楚楚搖頭:「但如果是這個選項,未免太明顯了。說不定劇情會反其道而行之,筆仙才是以訛傳訛的謠言呢?」

說實話,無論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都讓她覺得後背發涼。

文楚楚膽子其實不小,唯獨怕鬼。

今天之所以來看恐怖片,就是想直面恐懼練練膽,沒想到居然撞進一場白夜。

這哪裏是直面恐懼,這是被恐懼一口吞了啊。

「我真是不明白。」

文楚楚小聲嘟囔:「這群人好端端的工作不幹,為什麼非要來應徵天師弟子?這不是在拿命開玩笑嗎。」

「主角不作死,哪來的恐怖片。」

徐清川扶額:「在恐怖片里,不正常的工作是一定要做的。」

白霜行深以為然:「鬧鬼的房子,是一定要住的。」

文楚楚悟了:「深夜一定是要單獨行動的,情侶一定是要死得透透的。」

這該死的套路。

三人不約而同嘆一口氣。

如今通關思路尚不明晰,徐清川當久了朋友身邊的氣氛組,習慣性發問:「所以,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說完了才反應過來,不對啊,他不是在場唯一老手嗎?

白霜行笑笑:「先從試煉做起,慢慢搜集信息吧。」

文楚楚吞下一口唾沫:「我們首先……選哪個?」

「第三條太古怪了,至於第二條,墓地里不知道有多少餓鬼,難度不可控。」

徐清川摸摸下巴:「筆仙怎麼樣?只需要面對一隻鬼,而且據我所知,只要不問它是怎麼死的,就不會惹怒筆仙。」

這的確是最簡單的一項。

現在沒別的劇情可走,要想離開白夜,必須儘快完成所有試煉。

時間馬上就到午夜十二點,沒有異議,三人一致決定請筆仙。

儀式非常簡單,徐清川翻箱倒櫃找到一支中性筆,握緊立在客廳桌上。

文楚楚有些忐忑:「只要我們一起握筆,再念咒語就行了嗎?」

「嗯。」

白霜行握住中性筆上端,抬頭與她對視:「害怕嗎?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她睫毛極長,在眼底投下一片溫和倒影,語氣又輕又柔,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意思,莫名可靠。

文楚楚指尖微動,搖了搖頭。

於是三人共同握筆。

要說不害怕,當然是假的。

徐清川有生以來第一次請鬼,心臟快要提到嗓子眼,秉承著「在場唯一老手」的信念,緩緩出聲:「筆仙筆仙,你是我的前生……」

他們進入白夜時,天色已入傍晚,經過這一陣子的折騰,外面完全暗了下來。

整棟房屋格外老舊,牆體斑駁,燈光幽暗。淡黃的光暈輕薄如紗,夜色沉沉,安靜得近乎詭異。

除了徐清川的低喃,耳邊再無其它聲響,在這種極致的壓抑里,每次呼吸都能牽動神經。

徐清川已經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筆仙筆仙……」

這一次,他能沒把接下來的台詞說完。

——中性筆原本直直立在桌上,須臾之間,忽地一晃。

來了。

白霜行膽子不小,但畢竟是頭一回親身經歷靈異事件,當筆身晃動時,心口一跳。

文楚楚出乎意料地沒有尖叫,手指顫抖,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似乎覺得冷,她嘴唇發白,打了個哆嗦。

徐清川試探性問道:「筆仙,是你嗎?」

筆身緩緩挪動,在白紙上留下一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是」。

只要問一個問題,再把它送走就好。

按照之前的討論,徐清川道:「筆仙筆仙,請問今天早上那場高數測驗,我過了嗎?」

中性筆微微一顫。

緊接着,用潦草不堪的字跡寫出一個「否」。

徐清川:……

白霜行低頭抿唇,壓下不合時宜的笑。

怎麼說呢,徐清川當初進入白夜的時候,表情都沒現在這麼絕望且痛苦。

「沒事沒事,意料之中。」

徐清川強顏歡笑:「我們沒有其它問題,筆仙請回吧。」

問完問題,就能讓筆仙儘早離開,用一個悲慘的消息換來一場試煉的終結,值了。

——前提是,筆仙會離開的話。

半晌之後,桌前三人齊齊皺眉。

不對勁。

如果順利送走筆仙,這支筆理應失去力道,不再牽引他們寫下字句。

但此時此刻,它非但沒有卸下力氣,甚至在他們沒有提問的情況下,擅自開始了顫動。

「筆仙。」

徐清川有點慌,重複一遍:「請回吧。」

沒有回應。

手中的筆動作更快更重,將白紙劃出道道細長裂痕,與此同時,旁白聲響起。

[這是怎麼回事?]

[三個年輕人驚駭萬分,這才反應過來——]

[請筆仙,其實就是請鬼。孤魂野鬼遊盪在陽間,難免沾染怨氣,怨氣深重的鬼……怎麼捨得輕易離開?]

該死。

徐清川暗罵一聲。

白夜用心險惡,擺明不想讓他們輕鬆通過試煉。

紙上筆跡潦草,繁雜紛亂如蛛網。

文楚楚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痕迹,想開口,卻說不出話。

早在儀式開始時,她就感到了不對勁。

那隻鬼既然能伸手握筆,一定也站在這張桌子旁邊,那……它在哪裏?

涼意起先是從腳底冒出來,悄無聲息爬滿全身,像冰棱,又像嬰兒柔若無骨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摩挲她的神經。

文楚楚終於知道,她為什麼會覺得那麼冷了。

一縷長發從側頸垂落,輕輕掃過她頸窩。

可她明明是短髮。

他們三人圍坐在一張圓桌前,彼此距離很近,沒有太大空隙。

筆仙不可能站在他們左右兩邊的間隙里,這樣想來,只剩下一種可能性。

……它在她身後。

緊緊貼着她的後背,從她身側伸出手,掌心貼在她手背之上,握住那支筆。

令人毛骨悚然的戰慄感在腦海中炸裂,文楚楚用力咬牙,強迫自己不發出尖叫。

手中的中性筆瘋狂晃動,來來回回,在紙上留下繚亂的字跡。

一個碩大的、詛咒般的黑色字體。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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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鬼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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