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資格

「你不夠資格。」

劍鋒鑽入他指前的雪中，白色的銀粟濺起，顆顆晶瑩剔透。恍惚間成了水中聚散的氣泡，吸附在指間，有水紋在指上搖晃。那隻手浮出水面，一隻修長的手指勾起白衣，向水中拉去。

昏暗的房間里一道白色的身影漸漸走出，正是捻着衣袖走來的趙逸。當他後腳準備踏出門檻時，那隻手立刻向前一擋，袖中的手指夾着從腕間滑出的針，而後他便挑起嘴角看着來人。

「阿棗姑娘，在下可不能誤了你家公子。」

阿棗猛的拔出被他夾住的發簪，她不滿地皺了皺眉，提手往趙逸的脖子扎去，卻被他一閃躲過。趙逸夾着針的手緊了緊，但仍藏於袖中未抽出，空手與阿棗迴旋。白紗與青紗交織纏繞，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待衣紗落下，兩人都直逼雙方的脖子，用另一隻手擒著對方的手以制衡。

「我且警告你，」阿棗那張精緻的小臉綳得緊緊的，「你本來沒有資格成為公子的子神，是公子執意予你資格。公子良善，猜不得你的目的，看不清你的面目。我等聽令公子不得為難你，但你若有二心，我等必除你；若無，我等必以待公子一般尊你。」

趙逸的眼神凝了凝，暗想你家公子可是通透得很，但他垂下了眼，低聲應下。

語畢，兩人離了身。阿棗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氣，恢復之前那般純凈無害。她福了福身，嫣笑着說：「請吧，小公子。」

白色的衣擺擦過她的手而去，她起身也跟着過去，卻險些撞上了跟前的人。她有些不滿地努了努嘴，只得往後一退。趙逸凝視着那撅起的紅唇，只將指尖點在自己唇上，嘴角帶着一絲興味。

「姑娘可食過人間的棗兒？」

「無。那是何物？」

「甘甜的果子。」趙逸轉身而走，心情似乎很不錯。

他一邁進前院，便見他家父神端坐在搖椅上，手中擦著個比掌大些的鏡子。他抬起眼眸，一位溫文爾雅的郎君迎面走來。一襲白衣在他身上散開，淡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儒雅，而那垂下的青絲，掩去了他臉上的稜角，倒是近人了些。

還真是「趙家兒郎初長成，風度翩翩貌如神。」

「坐罷。」

趙逸乖巧地坐好，而後又提起了衣袖，一圈圈地繞起來。正想用布繩綁起，卻見袖上原就安好了扣子，笑道：「父神還真是貼心。」

他拿着梳子的手停了停，回了句：「並非我安的。你若不合身，我可以幫你換。」

「不必不必……」趙逸笑了笑，後知後覺才發現他家父神梳上了自己的頭髮，而他肩上的重量輕了輕，拂下的髮絲也不再濕淋淋了。他怔怔地看着鏡中的父神束起了自冠，見他看向鏡中，立刻移了視線。

「你已及冠？」

「剛及。父神呢？」

「未。」

趙逸噢了一聲，嘴角緩緩落了下來。

一番整理后，他帶着趙逸進了隔壁的離神殿。趙逸環視了殿內，倒是寬敞美觀，比起那個簡樸的屋子，這裏可以算得上奢華了。可是他卻不住正殿住院子，放它空蕩蕩的。這麼想着，他們也來到正殿了。這裏依然寬敞，但沒有想像中有着鑲金的神像，明堂，煙香繚繞。只有一把撐起正殿的石劍屹立在眼前。他一掃衣袖，劍周圍的燭台亮起。只是那些燭火併不是真正的燭火，它們皆脫離了燈芯，悠悠蕩蕩地繞着劍。

趙逸聽見身旁傳來衣紗摩擦的聲音，離神俯身跪拜。他見此身體一僵，站在殿前彷彿是另一把挺立的劍，只覺得有兩股繩子拴著自己上下拉扯，勒得他一陣窒息。那些燭火彷彿知曉了什麼，漸漸褪去晶藍的光，變得熾紅起來。他遲疑了一會兒，捧著劍，緩緩地曲了膝蓋，猛的往地上一砸，直響到他心裏邊去。

待睜開眼來，他發覺手中的劍嗡嗡地鳴響，露出它原本光亮的劍身。他有些詫異，這把老劍提在他手中這麼多年，卻與他一點共鳴也沒有。

「先神是掌劍的神，劍意便是他的尊意。血裂已認你為主，你便是離神一脈了。」離神的聲音在正殿裏傳開，很輕，但很清晰。

燭火繞得飛快，在巨劍粗糙的劍身上跳躍着，有些興奮過頭了。離神抬手一勾，那些燭火才漸漸安靜下來，慢慢地向燭台飄去。

「這是劍靈？」

他側過身點了點頭，將食指點在唇上示意趙逸禁聲，而後又一撫燭台，那些燭火便暗去了。

聽聞今日是百年一祭，神界會格外熱鬧。只能說他家父神將時間掐准了，他來的第一天可謂是個好兆頭。他們剛從旁門走出，便遇上眾神有說有笑地走過。但當他家父神一走近，眾神噤語，皆朝着他行了禮，他也及時地回了禮。

「離神大人。」

「眾位大人有禮了。」

雖然站在他身後的趙逸見着這場面確實驚人，但眾神也不過跟他家父神打了個照面而已，也沒見誰想與他結伴而行。除了一些小神上前寒暄幾句，但也沒跟上前來……他家父神年過百就當上神界四巨頭之一，資深的忌憚又不好與他打交道，年輕的嫉妒，也只剩下些同窗過的小神能與他來往。但也沒幾個是交過心的，怕只有院裏的兩位姑娘了吧。

趙逸一邊理著腦中被硬塞進去的記憶，一邊對應着他的位置，突然腦中就傳來一句話。

「等下發生何事，你都不要出聲。」

他見身前的人側身換了方向，於是隨着他走上一條安靜的小路。他一不留神，一腳又踏上明亮的殿堂。他的目光略過身前的頭頂，瞥了一眼前方的人，便跟着他俯下身來。

「主神。」

主位的人勾了勾嘴角，溫身道：「離，你來了。」

那人話音剛落，他身側的人紛紛抬手微俯，也應了離神的禮。趙逸剛直起身，便聽到身後一個脆若銀鈴的聲音裊裊傳來。

「主神、各位大人安好。」

幾位長老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其中一位。但只見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女神有禮了，上前來吧。」

趙逸抓住了他們的小動作，把面前的事兒猜了個七七八八。他家父神年紀確實也不小，差不多可以結侶了，今兒天時地利人和，也是為了給這兩位佳人牽個紅線吧……只是他在這裏很是多餘啊。

「今日逢神界的百年一祭，向先神祭個好兆頭。在先神的見證與祝福下，這段良緣定是樁美事。」一位看起來頗沉穩正經的長老開口道，正是剛才被其餘幾位一盯的神。

「若是如此，便再好不過了。神界的喜事是越來越少了，這百年來，竟不見幾個神子。」

眾位長老發出老父親般的嘆息，用餘光瞄著離神。

「確實如此。」離神應道。

原來這神界上層如此和諧的嗎。

「但是不妥，離並非良人，恐負了女神。」

「離神大人若非良人，那這神界就挑不出什麼良人了。」

「長老此言差矣。眾神平等，無優劣之分。」

「這……」那位長老悻悻地止住了，轉而向安靜站着的女神開口道，「不知女神意下如何？」

「呵，長老可未向我說明此事，又問我如何。」她掩嘴而笑。

「長老，莫要為難女神了。我與女神雖為總角之交，但無他情。況離身擔重任，無意於兒女情長。」離神話音一轉，趙逸突然有莫名的不好，「且離已有子神，更為不妥。負各位美意，是離的過錯。」

趙逸猛地看向了他的後腦勺，嘿，這隻狐狸果然是要拉他下水嗎。

接下的場面一度安靜，只有主神慈祥地看着他們。直到一位小神進了殿內，才恢復了正常。

「那位大人？」

小神搖了搖頭，眾神皆嘆了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