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

晴空霹靂一般的雷聲，伴着狼一樣的嚎叫，名為雷狼龍的怪物以君王一樣的姿態俯視着幾人。

「喂，普卓，準備好了嗎。」

菲莉婭小聲的問話並未得到回應。普卓剛睡醒不到五分鐘，就被拖到戰鬥中，整個人幾乎還是懵的。

但是不戰鬥的話，就會死。這是無論哪個獵人都知道的淺顯道理。

普卓以緊握武器的方式回答菲莉婭。

「很好。」

「……那麼，一起上吧！」

簡短卻有力的話語作為衝鋒的號令，二人向前衝去。

菲莉婭朝着怪物的正前方發起攻勢，普卓則是選擇繞到怪物右側尋找機會。

「把頭伸下來啊你這混蛋！！！」

似乎對頭部有什麼特殊的執著，菲莉婭瘋了一樣朝着並不能聽懂她的話的雷狼龍大喊大叫。

雷狼龍雖然聽不懂她的話，但被喊聲吸引的它，從緩慢踱步立刻轉換成了攻擊的架勢。

龐大的身體輕盈後撤，輕鬆躲掉了獵人的攻擊。強力的拍擊由上至下襲來。雷狼龍不打算放過眼前這個極具危險性的獵人。

轟的一聲，地面如要裂開一般，發出被重擊擊中的悲鳴。

怪物將前爪抬開，地面上只留下了深淺不一的坑窪和被電燒焦的痕迹。

菲莉婭，一位經驗豐富的獵人，方才識破了怪物的攻擊，僅僅一個滑步便成功躲閃。

雷狼龍的反應很快，面對行動力極強的對手很快調整好姿態，第二擊只不過隔了半秒種就迎著菲莉婭的臉襲來。

白光劃過。

一旁尋找著機會的普卓，對着怪物高高舉起的手掌，使出了一記強力的迴旋斬。

怪物突然定在原處，隨即做出了甩手一樣的動作，似乎十分厭惡剛才的攻擊。

「幹得好……普卓。」

冷汗劃過菲莉婭的臉頰。

沒錯，冰屬性武器的攻擊，會引來雷狼龍極度的不適應感，並且一定程度上給怪物帶來了更大的傷害。

普卓自己也沒想到，屬性克制帶來的效果竟如此顯著。

「傷口……好像凍住了……啊！」

——與怪物戰鬥，是非常危險的事，注意力一定要時刻集中在戰鬥當中。

走了神的普卓，未能躲開怪物的撲咬，被叼在了半空……

◇

距離獲救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呢……

從醫院出來后，我拄著拐走到了公會。

好在，租的房子裏面還留有一些積蓄，姑且能付起療傷的錢，不然麻煩就大了。

……不，這種情況已經算是**煩了吧。

「一共有三個人……然後呢？那三個人有什麼顯著的特徵嗎？」

我向公會的負責人彙報自己的情況，接待員則是以耐心的語氣詢問詳細內容。

「三個人都帶着面罩，不知道長什麼樣子……但是有一個人長得特別高，好像都有一米九了吧……」

「然後呢？」

「就這些。」

【啪】接待員合上本子。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她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嘆息。

「我們會聯繫專業的人員，爭取找回您遺失的物品，感謝您提供的信息。」

「誒——這好像是這個月第三次這類事件了啊。」

在後面的貨架上整理東西另一名接待員，聽到我們的對話湊了過來。

「嗯，是啊……妹妹你還算是幸運的，有一個獵人也是像你這樣被搶走了裝備，結果就死在了野外……」

說話的人歪著頭，神情稍微放鬆了一些。

「嗯，那麼，請多休息——」

——所以說，人類真是脆弱啊。

暫時讓大腦停止無謂的胡亂思考。我找了個空位坐下，把拐放到一旁。

那麼，現在要想的事很明確了——一無所有的我，應該怎樣邁出下一步……

但是。

……大腦依舊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該做什麼好。

明明自己所處的形勢如此嚴峻，但是，頭就像卡住的齒輪一樣，運轉不能。

是因為疼痛嗎？

目光移動到被用紗布層層處理的左腿上。

止痛藥的藥效依舊起著作用，身上大大小小不下十處的傷口但是被麻痹，只有腿上的傷還不斷傳遞著痛感。

不……不只是因為疼痛。

【……什麼也沒有了】

空白的腦海之中，唯獨這幾個字白紙黑字一樣清晰。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像是思考時的自言自語，嘴唇發出輕輕的聲音。

母親留下那柄長劍，那個不知什麼時候，被我視為她還存在於世的寄託物的、我最重要的東西。

如今被那些人，搶走了。

我原來在煩惱這樣的事啊。

我老姐總說我是個矯情的人，總像長不大一樣。看來確實如此。

她好像早已從悲痛中脫離，開啟了新的生活。而我還在沉浸在兒時美好黏膩的生活中。

明明，親眼目睹了家人死亡的她，痛苦更是在我之上啊……

◇

「……」

我……說不出話來。

喉嚨像是火燒一樣滾燙，嘴唇像是兩天未接觸水似的乾裂。

我跪坐在柔軟的土地上，魂魄還未從驚險當中回到我的身體。

唯有腹部時不時的疼痛，還在暗示著自己還活着。

「普卓！」

「！」

菲莉婭的聲音箭一樣射向我。她的聲音總是那麼有穿透力和感染力。

我想起來了。

我剛才被這怪物咬住了。若不是菲莉婭在它咬合肌收縮前攻擊它的頭部，我的身體現在恐怕就變成兩段了。

不過，那樣的高度是怎麼打到的？

菲莉婭一個人，與面前的怪物戰鬥着。

菲莉婭一錘打到怪物的右臂。怪物因突然的猛烈攻勢節節敗退，趁菲莉婭喘息的功夫，暫時退到了她的攻擊範圍外。

像是狂化了一樣的菲莉婭站到我身邊，眼睛一刻不停盯着雷狼龍，與此同時把手伸向我。

「還能站起來吧。放心好了——」

我握住菲莉婭的手，借她的力站起來。

菲莉婭的眼中像是冒着火焰，好像要用眼神殺死怪物一樣瞪着雷狼龍。

「——我不會讓任何人，在我面前死掉的。」

她用要把牙齒咬碎的力度，像是刻意強調什麼一般，幾乎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這句話。

比起告訴我，更像是在重複自己的信條。

「……」

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與之前相比強烈的反差感令我一時間忘記了呼吸。

「來了！」

雷狼龍調整好姿態，前進，急停，整個上半身抬起，要把全身的力量壓在菲莉婭身上。

但是，又撲空了。

菲莉婭像向後一躍，撲空的雷狼龍露出破綻。

隨即，菲莉婭踏上怪物那隻被金色盔甲覆蓋的巨爪，腳下發力，以幾乎快讓自己的腿甲脫離的力度使身體騰空數米。

她用起了和怪物一樣的招式，把全身力量灌注到那柄巨錘。然後便是沉悶的轟鳴。

「擊中了……」

這一切被我看在眼裏。

菲莉婭像是長了翅膀一樣，讓騰空的身體，做出了不像是人類的反應。

啊，這種景象，我先前也是見過的。

每次與拉婭一同戰鬥，看到拉婭幾乎完美的反應和技巧，我都會有【這到底是不是人類啊】的想法。

滿月從厚重的雲層下顯現。月光撒了下來。

明明只是反射出來太陽的光，卻顯得格外明亮。

菲莉婭和怪物的影子，與這明月形成奇妙的構圖。

只是……和從前一樣。

我只是在看着……而已啊。

◇

「喲，喲，怎麼樣啊，魂回來了嗎。」

菲莉婭回到了從前的菲莉婭，若無其事地拍著普卓的後背。

「啊……嗯，嗯。魂回來了，謝謝。就是這裏有一點……疼。」

普卓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捂著自己右側的肋下，不敢正眼面對菲莉婭。

「哇！你這是嚇傻了嗎？算了算了，來讓我看看。」

菲莉婭解下普卓腰部的護甲。

黏黏糊糊的觸感傳到菲莉婭的手上。

「啊，你是沒有痛感嗎……流血了喂。」

普卓沒有做回答。菲莉婭嫻熟地幫普卓處理好了傷。

「還好啦……應該沒傷到內臟什麼的，不然不會只是流血的程度了。」

「嗯……謝謝你，菲莉婭。」

「我說你啊，從剛才開始是怎麼回事啊……走吧，看看那些人的情況。」

她指著被襲擊的車隊。大哥模樣的人被人包紮着右肩上的傷，同時說着什麼。見我們走過來，他揮起左手向我們打招呼。

◇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薩德克.庫薩維爾，你們可以叫我薩德克。」

普卓和菲莉婭二人圍坐在篝火前，叫薩德克的人講著話。他說話的時候，另外兩人都十分安靜。應該是這些人的領頭。

「他是迪勒，他是庫，我們三個和你們倆一樣，都是獵人。我們是接了保護車隊的任務來到這裏的。」

「喲，剛才真是謝謝你們啊！」

名叫迪勒的人打着招呼。菲莉婭揮揮手表示回應。

「那邊的兩個呢？」菲莉婭發問到。

此刻，五人中剩下的那兩個剛才沒有參加戰鬥的人正在檢查車子是否受損。車用黑布蓋着，雖然不知道裏面是什麼，但是很明顯是個大傢伙。

「那兩個人是我們護送的學者。」

「誒……那車上的東西呢。」菲莉婭指著車子。

「那個的話……說實話，我們也不知道。你們懂吧？我們這些獵人，要嚴格服從公會的安排，不該問的就不要問。」

薩德克喝完水袋裏的最後一口水——但看他的表情，裏面裝的是酒也說不定。

「只是……麻煩事又多了。因為剛才的戰鬥，拉車的馬不知道跑到哪裏了，接下來的路只能靠我們推過去了。」

「希望別遇到別的怪物吧。」薩德克苦澀地笑着。

圍着篝火的幾人，重新回到安靜。

「那個，我有一個提議。」

安靜的氛圍還沒持續幾秒，就被普卓打破。

「首先我想問一下，你們的目的地是……」

「……我們要去結雲村，然後把這些傢伙放到飛行船上。怎麼了嗎？」

「那，我們同行吧。」

「啊？普卓，你想什麼呢，我們還有任務呢？」

菲莉婭是第一個反對的。

「因為……我想自己還沒有準備好。你說過吧，要靠我自己的力量，但是我現在……還是太弱了。我打算在鍛煉自己一段時間……」

菲莉婭啞口無言。她確實說過這樣的話，普卓因為剛才的戰鬥感覺到自己的無力也是事實。

「還有，你們也看到了吧。」

普卓的眼睛轉向另外三人。

「菲莉婭她可是很強的，面對這麼大的怪物可是一點猶豫都沒有。」

「所以，讓我們同行吧，這樣會比較安全。」

薩德克好像在想着什麼重要的事情，片刻后做出了回應。

「啊啊……好啊，那麼，再次感謝二位的幫助。好了，事不宜遲，現在走吧，這地方可是越待越危險啊。」

他和他的兩個小弟站了起來。

普卓也站了起來，抬頭看着薩德克的臉。

「好，走吧。」

◇

「嗯……線索只有這麼點嗎。」

集會所的某一處，對話悄然進行着。

「是的。這已經是全部的消息了。」

「好吧。雖然我很想帥氣的說【已經足夠了】，但是這些描述實在是太少了啊。」

開玩笑般的話語，配上男人低沉嚴肅的聲音，顯得格外違和。

「沒辦法，靠運氣吧。」

「那麼，祝你好運。鳶。」

說話的女人先行離開。幾分鐘后，被叫做鳶的男人，邁著平凡的步伐走向黑夜。

◇

「快到了嗎……」

因為馬跑丟了，我們幾個人輪流推著車子前進。

被前人踏上無數遍的山路談不上寸步難行，但是走了這麼長時間，勞累是不可避免的。

「普卓，受了傷就不要勉強自己哦？你看那個肩膀受傷傻大個不就沒推車嗎。」

「喂！你說誰是傻大個啊！我有名字的啊！」

「就是就是！庫你也說兩句，這女人一路上嘲弄大哥多少次了！」

「啊，好好好。」

令人愉快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我左邊的庫敷衍地迎合著。

「喂！」

……不愧是菲莉婭啊，這麼快能和他們打成一片。

「……不行了我快累死了，換人換人。」

「來了來了！」迪勒接過來我的工作，我挪著步子走到車子後面。

「喂，真不要緊嗎？」

「沒事啊，早就不疼了。」我接過菲莉婭遞來的水，仰頭往喉嚨里灌下去。

「沒事就好……黑夜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啊。」

菲莉婭小聲嘀咕著。

「停車停車！」菲莉婭突然看見了什麼，連忙讓車停下來。

「喂你們拉車的都不看路的嗎！這麼大個食草龍都不帶躲的嗎……啊！」

說晚了。已經撞上了。

面對車子的輕輕一碰，食草龍報以一記強勁的頭槌。

「唔啊啊啊啊哦。」

車後面橫樑上坐着的幾人摔了下來。

似乎是被誰碰到了，黑布下面，用來放東西的木桶掉了出來。

「喂，拿起武器把它趕走！」

木桶里的東西撒了一地。

我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什麼嘛！一頭小龍還要我出馬，你們還當不當獵人啊！」

回復葯、便攜食物、砥石……黑暗中，能辨認出來的小物件只有這些。

「喂喂，你們幾個！」

但在這之中，有兩樣讓人……不，準確來說是讓我和菲莉婭不能忽視的東西。

「嘿，看招！」

……沒錯，不會看錯的。

公會認證過的武器一共十二種，分別是大劍、太刀、片手劍、雙刀、重鎚、斬擊斧、盾斧、操蟲棍、狩獵笛、長弓、輕弩和重弩。

「我說你們啊，剛才打雷狼龍的時候怎麼沒這勁頭呢……」

但是，也有的獵人因為各種原因，沒有使用公會專門認證的武器。

正巧，之前我身邊就有這樣的人。

「普卓，你在這裏站着幹什麼啊，趕緊上……這是……」

我視野範圍里出現的，是一柄漆黑長劍，和平淡無奇的短弓。

哪怕在黑夜中，我也能一下子認出來。

這是我曾經的搭檔，拉婭的武器。

也是她視為珍寶，片刻不離的最重要的東西。

可現在，卻像秋天掉下來的樹葉一樣，毫無意義地躺在地上。

「……完蛋了啊，大哥，他好像知道這些東西從哪來的。」

沉浸在動搖中的我，剛發現已經被車隊的那些人包圍。

這些人手中皆持鋼刃，寒光在月亮的照耀下，發出危險的光芒。

「沒辦法，滅口吧。」

薩德克沒有了剛才裝出來的和善。他俯視着我，示意他的人向我們逼近。

「怎……怎麼辦，菲莉婭。」

我把最後希望寄託於她。

「誒？」

我發出輕微的驚呼。

菲莉婭不知何時正面朝向我，手裏握著漆黑的棍狀物。

她的臉上，顯露出我從未見過的表情。

「對不起。普卓。」

是糾結嗎？是痛恨嗎？

她揮下手中的棍子。

「我，只能這麼做！」

她到底，以怎樣的心情揮下這一棍的？

——腦袋，傳來結結實實的痛感。

——黑夜，吞噬了我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