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有鐵鎚我有腦
「女神啊！」當自身失去平衡而向前撲到的時候，忍不住驚呼出聲的納博里昂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雖然一個狼狽的前趴肯定是少不了的了，但此刻的納博里昂滿腦子裡回蕩著的卻只有一個念頭：天哪，我現在可就只剩下這一件袍子了！
不過想象中的那種軀體和大地親密接觸的感覺並沒有傳來，反而他覺得有一陣溫熱的軟墊子迎面撞向了自己。
這一瞬間，納博里昂想到了自己導師的魔法師之塔。
雖然傳統的法師塔一直都是陰森、黑暗、濕冷的近義詞，但偏偏他的導師安托萬爵士卻又不是一個傳統守舊的法師。
這位來自大草原的大魔法師因為常年的馬背生涯導致他的膝蓋極其脆弱，稍有點陰雨天氣他都難以忍受。傳統的法師塔對於他而言簡直就是深淵地獄。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在自己的法師塔里專門開闢出了一個溫暖明亮的客廳，而在這裡頭他還專門從帕莉絲城中有名的家私商店裡定製了一個酒紅色的軟墊大沙發。這個沙發上的坐墊是安托萬親自動手製作的魔法道具，裡頭內置的一個微型簡易火系充能法陣讓它能夠在冬季的時候保持一天二十四諾時不間斷地自行發熱。
而現在納博里昂覺得自己的感覺就和趴在導師家沙發上的感覺差不多……
怎麼，這靜謐大森林裡的土地都這麼奇妙的嗎？納博里昂覺得有些舒服——畢竟說到底他今天也算是忙活了這麼半天，雖然身為修鍊者的他在體質上或許是比普通人強一些，但身為一個魔法師學徒，他也終究不是以筋骨力量著稱的修鍊者。
如果不是因為這大森林終究不是安全地界，納博里昂倒還真想就此躺在地上好好睡上一覺。
等等，這怎麼……這地方是個斜坡嗎？我怎麼覺得我好像整個人都是斜著的？
「夥計，你還要在我的【守御之盾】上呆多久？我可要撤手了！」
就在「趴」在地上的納博里昂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的時候，一個略微帶著些玩味的聲音傳入了這個准魔法師的耳中。
年輕的學生睜開了雙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正在散發著橘紅色光芒的箏形騎士盾。
「見鬼！」納博里昂從這光華流動形狀不固定的能量騎士盾上感受到了濃郁的火元素——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整個人正好巧不巧地趴在這個盾牌上。
這個剛滿十九歲的年輕魔法師學徒以他那遠超自身職階特徵的敏捷從這面存粹由火屬性靈能構成的騎士盾上彈了起來。當他雙腳落定站好之後，整個人已經向後躥出了三諾米開外地方。
納博里昂這完全不符合其自身設定的敏捷度可讓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大鬍子嘆為觀止：「行啊兄弟，你這身手在法師里算出類拔萃的了！」
納博里昂一直到了這時他才終於算是得了空閑抬頭往他面前的這個大個子所在的地方看去。
這還真是不得不抬頭：雖然一直以來納博里昂都在用「自己剛成年，以後長高的機會還多著呢」這樣的話來激（麻）勵（痹）自己，但他的身高說到底也不過只有一諾米又六十九諾碼——好吧，鑒於他腳下踩著的這雙法師特有的尖頭厚跟皮鞋，他如今在視覺上應該勉強能夠達到一百七十諾碼的水準——可……可問題在於，眼前這大漢也太高了，目測至少也在一百八十五碼！
這一下，這位上個月才在家裡辦完十九歲生日宴的年輕人看向理論上應該算是扶了自己一把以免自己摔倒（實際上也是這樣）的大漢的眼神就立馬變得微妙了起來。
——看著眼前這個學生樣的年輕人一臉獃滯地盯著自己，腓特烈倒是沒覺得有哪裡不對，他甚至覺得如果眼前這個一看就是城裡來的傢伙在看自己的第一眼時沒有發獃那才是有問題。
畢竟，腓特烈的著一雙淺灰色的眼睛無論是在西土薩爾克利斯還是東土華洲都是挺罕見的，甚至在一些偏遠鄉村或者原始部落的成員心裡，淺灰色的眼睛往往還會和來自深淵地獄的種種陰詭生物扯上關係。
當然了，如果讓腓特烈知道眼前這位魔法師學徒呆愣的真正原因的話，那說不定腓特烈的表情也會變得和這個年輕人一樣的微妙……
而就在這個時候，腓特烈發現這個年輕人的一雙灰藍色眼眸逐漸游弋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果然！
腓特烈眉毛一挑，隨後彷彿在玩泥巴一樣伸手揉捏了一下被他剛才凝聚護盾阻攔納博里昂下墜的身軀時順手抓到的一個半元素生物。
在納博里昂的注視下，一團中心直徑大概在十五到十八諾碼之間的淺土褐色球狀史萊姆正在這大漢的手上變換著各種形態。
透明度很高，看來這隻泥漿怪體內的水元素所含量要遠高於土元素。
雖然在安托萬爵士的教導下讓納博里昂養成了極為優秀的學術素養，但自小受到的良好家教卻也讓他明白一名優秀的貴族應該在任何時候都能夠做到行為舉止合乎禮儀。
在經過了短暫的遲疑之後，納博里昂抬起右手至眼角斜上方的虛空中，在經過了大概半個諾秒的遲滯之後他轉動手腕連續畫了三個軌跡完全重合的圓，隨後年輕的楓蘭柯貴族面朝腓特烈微微欠身淺鞠了一躬——如果忽略掉他背後的那個背簍，這位魔法師學徒的確是行了一個極為標準的貴族禮。
「讚美眾神，追思先祖，萍水相逢的先生，幸會。您出於高義的行為讓一位貴族免於陷入到狼狽的困境，所以這份來自於納博里昂·杜·玻納帕特的謝意還請您能收下。」
標準的楓蘭柯貴族宮廷用語，充滿了雍容華貴的連結音與華麗的修飾性尾音……好吧，如果讓納博里昂的楓蘭柯語教師龐諾男爵來給自己的口語打分的話，那這位爵位不高但在王都帕莉絲乃至整個西土都頗具賢名的老派貴族一定會大搖起頭地在「滑音」和「轉音」這兩欄中分別畫上一個大大的「×」。
這很正常，納博里昂自己也明白，他在這一句話的幾個主要結構之間的關聯滑音上的發音還不夠圓滑自然，沒辦法體現出一位真正貴族的「雍容點綴」，而在表達情緒變化的轉音上也沒能做到像尤利安·龐諾男爵那樣完美的「三韻嘆」。
事實上他剛開始的時候還是想施上那麼一個法師禮的，畢竟無論他怎麼看，面前的這個大漢都想來也並不會和貴族有什麼關聯，即便有，那麼想來也估計是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關聯。想來想去，納博里昂覺得能夠孤身一人出現在這裡的，除了那些真的很需要錢的獵戶、商戶、農戶以外，更多的估計就是修鍊者了。
然而當他的手都已經抬到眼前的時候他卻還是醒悟了過來：法師禮實際上是從古曦洛人的長老脫帽禮中演變過來的，因為每一個正式的魔法師頭頂上都帶著一頂尖頂氈帽，可納博里昂的頭頂除了他自己那茂密的淺棕色長發以外可就空空如也了。
雖然他已經在十九歲生日的當天完成了對自己的「魂響元素符印」，讓位於腹部的「蘊宮·銀月」當中積蓄的「元靈能」正式提煉成了可以用來做施法媒介的「魔法元素」並將其儲存在自身胸膛正中的「中宮·焰陽」當中……但他還沒來得及到法師公會中去進行職階考核。
在印著自己的身份信息的「初等魔法師職稱證明」還沒有發到自己手上的時候，他就不是一個正式的魔法師。
所以在經過了短暫的遲疑之後，納博里昂還是用他那停在眼前的手行了一個貴族禮。
——如果讓腓特烈知道就在這麼短短的幾下子里眼前這個年輕貴族腦中居然會閃過這麼多複雜而又明顯經過了思考的念頭，那麼他一定會為這位年輕人的「深思熟慮」而大為讚歎。
順便在感嘆一句：貴族果然就是一幫子吃飽了之後閑得沒事情做轉給自己找不自在的存在……
「嗯……」腓特烈清了清嗓子，「這位受人尊敬的貴族先生……」
出乎納博里昂意料的是，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大鬍子居然朝著他橫擺右拳捶了自己的心口一下，行了一個源自於古帝國時代，如今在列國各領的軍隊中都通行的軍禮。
這一下雖然不像貴族禮那樣的優雅從容，但也算是乾淨利落。至少，這個大鬍子表現出來的舉動可要比他這一張鬍子拉碴的臉看起來「禮貌」多了。
然而這大鬍子接下來的舉動卻讓納博里昂剛剛對他產生的些許好感被衝擊得粉碎。
「如您所見，我可不是一個整天吃飽了撐得沒事情乾的貴族，像您那樣繁瑣又做作的禮節我可受不來……」
說到這裡，腓特烈忽然咧開嘴吧，沖納博里昂展露了一個能夠看到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
在因叢林的枝葉阻擋而變得斑駁影綽的陽光照射下，腓特烈這八顆位於滿臉大鬍子之間的牙齒顯得格外「亮」眼。
納博里昂明顯是被腓特烈這充滿冒犯意味的行為給震住了……
當然了，其實要是這個時候有那麼一位專門喜歡到各地採風的吟遊詩人經過並且還真就那個唐突無禮地上來問上那麼一句納博里昂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那麼納博里昂肯定是會這般回答：「我……我沒想那麼多。」
確實，納博里昂是真的沒想那麼多，因為他直到現在才看見了腓特烈的那一雙眸子。
淺灰色的眼眸，就如同兩柄鐵鎚一樣重重得擊打在了納博里昂的腦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