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斬釘截鐵

隨著時間的漸漸推移，在場的一眾村民也都漸漸解決了他們腹中的飢餓。在這一過程中，一直毫無架子坐在他們中間的鮑里斯非但沒有展現出任何不耐煩的神情，反而還以最先與他搭話的古茨為突破口，以夢想和家人為話題一點一點地拉近了自己與一眾村民的距離。

雖然鮑里斯和他們交談的時間並不算長，但眾村民已經不再像最開始那般戰戰兢兢。

這些從梅爾村來的村民一開始雖然也都明白眼前這位神官大人是位頂好頂好的人。但像他這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說起話來肯定是文縐縐的，而且總是會像念經一樣說些鄉親們誰都聽不懂的長句子，舉一些只有教堂或者領主府里的那些長袍老爺才聽說過的深奧故事。在這方面，哪怕是在眾人當中罕見地識一些字的古茨也不敢說能夠完全搭得上神官大人的話茬。所以哪怕他們都知道眼前的神官是個和藹的人，他們也都小心翼翼地應著對方的話，生怕自己那句話一不小心就觸到了人家的霉頭，犯了人家的忌諱。

可是隨著時間的退役，以古茨為首的二十幾位村民們是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位遠方來的神官大人非但沒有嫌棄他們的發音粗俗鄙陋，他自己甚至也能說著一口地道的鐸恩熾農諺——在談起如何翻土、如何播種、如何除蟲乃至如何在農忙的時候偷懶卻不耽誤進度的種種小技巧，那更是頭頭是道，彷彿是一名種了一輩子地的種地能手。

而鮑里斯也明顯覺察出了眼前眾人看向他的眼神變化。這位綠域級的神術師當即笑著捋起袖子朝眾人展示著他那蜿蜒起伏的肱二頭肌：「你別看我現在天天穿著大袍子，把時間往回倒個三十年，我每天在地里乾的活可絕對比你們多！」

在經歷了因為震驚而引起的短暫沉默之後，不知不覺間已經從圍著大鐵鍋變成圍著鮑里斯而坐的眾村民突然爆發出一陣滿是好奇與激動的嘈雜聲。

看著眼前好似改了性子一樣從小心謹慎變得嘰嘰喳喳的眾人，鮑里斯露出了欣慰的笑——他知道，這些村民嘈雜的背後正蘊含著對他而言極為寶貴的信息。

那便是親近與信任。

而眾人的變化也都被不遠處的兩名傭兵看得清清楚楚。

路易笑著用自己的肩膀頂了頂搭檔的肩頭說道：「果然，通過講述雙方都有的經歷來拉家常的方式乃是增進雙方感情的極有效手段！」

而腓特烈卻好像沒有聽見自己搭檔的話一樣只是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喂！你想什麼呢？」路易有些好奇地將他那一張憂鬱詩人般的臉湊在了腓特烈的眼前。

「哦龍神啊！」尚在沉思眾的腓特烈猛然看見一張大臉突兀地出現在自己眼前差點就驚呼一聲一拳懟了上去。

回過神來的腓特烈驚魂未定地說道：「你嚇死我了！」

「你嚇死我了！」同樣驚魂未定的路易講這句話原樣奉還，「你知不知道你這大拳頭要是真懟上來，那我可就破了相了！話又說回來了，你這好端端的發什麼楞啊你？！」

「……」路易原本不過是隨口一問，結果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這位搭檔在聽見了這個問題之後居然重又沉寂了下去。

在沉澱了大概有那麼三諾秒之後，這位沒有龍的龍騎士才再度嘆了口氣道：「我只是在想，似乎如今在西土根深蒂固的十二主神教會，他們最初也是這麼在人群當中發展起來的。」

路易一時無言以對，過了一諾秒后才聳了聳肩：「西土如今的十二位冕下可聽不得你這話。

」

腓特烈沒有回答，於是兩人就這麼繼續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在聽完了古茨的話之後，鮑里斯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你的老師是位了不起的人。」

「是的！」在聽見了鮑里斯的回答之後，三十多了的古茨眼眶早已泛紅，「他是最好的老師！如果有生之年我真的能夠再一次遇見他，我一定會……」

古茨激動的聲音忽然啞了下去。

這名莊稼漢忽然狠狠一拳砸在了地上：「我知道我對不起老師，但我當時……我祖母病的那麼重，我怎麼可能撇下她就這麼跟著老師走！」

在場的眾人也都明白讓古茨啞火的原因是什麼，而鮑里斯也從他剛剛講述的經歷中了解到了這一段往事。所以這一回，古茨身邊的人誰也沒有第一時間出演安慰。

但鮑里斯畢竟是教會的神官，雖然如今各大教會的神官們都習慣將自己圍在那富麗堂皇的豪華建築里，出入皆有華麗的車架以及大量的隨從將他們和道路兩旁的民眾重重分隔……但鮑里斯始終堅信，不論是哪個教會的神職，聽人傾訴，為他人解決精神上的煩惱本就是他們的分內之事——其他的神職人員還會不會這樣做他不管，現在的他只想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於是這位年過六旬的戰神戈者緩緩開口道：「每個人都會情不自禁地奢求夢想與現實能夠共存，但真到了這兩樣需要分道揚鑣的時候，人們總得有個選擇。古茨先生，我身為局外人，並不能武斷地評論您當年的選擇是對是錯。我只能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很多事情只要您覺得值得，那麼它們就真的值得。」

「對！」隨著這一個單詞的吐出，古茨整個人忽然就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緩緩鬆弛了下來，「我覺得我當年的選擇是值得的。哪怕神明讓我回到當初，我也一樣會這麼選擇。哪怕將來有一天我真的那麼幸運地能夠再次遇上我的老師，而他老人家還願意再度讓我給他做學徒的話，我也只能心懷歉意地拒絕——身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我絕對不會拋下我的家人。」

古茨說著說著，原本放鬆下來的神經忽然再度繃緊。這名識字的前德魯伊學徒忽然如同宣誓出征的騎士一樣伸手拔出了一柄並不存在的利劍在空中用力一揮：「所以無論讓我付出什麼，我都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去讓我的妻兒活下來！」

這一句話可謂是引起了在場一眾村民甚至是四周衛兵們的共鳴。尤其是古茨的這些鄉親們，他們本就是為了給村裡的親人們爭取活路才選擇冒險出來跑商的，所以古茨的這一番話可謂是說出了他們共同的心聲。

這些早已吃飽的村民們紛紛被古茨的激起了心中的鬥志，一個個地跟著賭咒發誓了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

「呃嗝——」

這一陣突兀的動靜讓眾村民停下了自己的豪言壯語，他們齊刷刷地看向了在場的一個人。

這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後生。此刻的他就像是個被人發現的小賊一樣縮著脖子捂著嘴，一張算得上清秀的臉上羞得通紅一片：「呃對……對不起，我吃的太飽……」

「嗝——」有一聲量級遠在這後生之上的飽嗝從一個看起來就長得五大三粗的漢子嘴裡發了出來。在打完這個末尾有迴響甚至還要連帶著自身也得抖三抖的飽嗝之後，這漢子伸手一邊抓撓著他的後腦勺一邊露出了憨厚的笑：「不好意思，我吃的也太飽了。剛剛聽你打嗝打得這麼痛快，我一下子沒忍住……」

這一下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了這兩個人的示範作用，廣場上的打嗝聲可謂此起彼伏。

鮑里斯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也不知是因為什麼，他的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絲悲憫。

一旁的古茨見狀忽然開口道：「說起來，我上一次吃的像今天這麼飽，那還是我去隔壁家的老卡隆家蹭飯的時候了。當時他家的女兒和兒子居然都在同一天找到了好姻緣，這算起來……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真怪，現在想起來就跟昨天發生的似的！」

「……」鮑里斯揉了揉眼睛，「放心，這趟回來，你們一定能夠再吃一頓飽飯。」

沒有豪言壯語，也沒有氣定山河，但古茨卻分明從中聽見了斬釘截鐵的堅決。

「是的大人……」古茨淡淡說道，「有了您的幫助，等我們這一趟回來后肯定能在村裡置辦酒席了。冒昧地問一句，如果您不嫌棄我們梅爾村地僻民窮的話，您肯賞臉關顧嗎？」

「當然。」鮑里斯笑著在古茨那厚實的肩膀上一拍，「到時候村裡的鄉親們可別嫌棄我蹭飯蹭得多啊。」

在一陣爽朗的大笑中，這位年紀基本上是古茨兩倍的老主顧遠遠地就對著腓特烈和路易一招手。

「好了鄉親們，有兩位頂好的棒小伙打算加入我們的隊伍，大家都一塊兒來認識認識吧！」

此言一尺，在場的村民們全都讓自己的目光順著鮑里斯手指的方向看去。

遠方的腓特烈和路易登時若有所感地眨了眨眼睛。

路易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在腓特烈耳旁說道：「我早讓你找個時間剃一下你的鬍子你偏不聽，這下可好，『小伙』這個詞，你也好意思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