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人與少年

第二章 老人與少年

沐家軍前軍軍營內

強攻潘山峽谷的計劃一制定,楊將軍就在潘山峽谷前紮下了前軍軍營,軍營里駐紮着五萬名將士,作為此次強攻的主力部隊。大約一個時辰前,沐瑾言和沐瑾年已經帶着三千多人從峽谷腳下出發了。所以楊將軍也下令軍營里的將士們開始準備。此刻將士們正在做着戰鬥前的準備,軍需官按著花名冊給每一位將士分配裝備,記錄此次出戰的人數。按著花名冊點頭,除了保證每一個人都能分到裝備外,也是戰後統計戰損的一個辦法。

將士們正排著長隊領着裝備,一個年輕人牽着一匹黑馬從長隊後面走過。黑馬長的膘肥體壯,每一處的肌肉分明,微微的呼著氣,腿上全是虯結的肌肉,像是隨時都能瞬間高速奔跑起來的野獸,後背搭著黑金鑲邊的馬鞍,足以見得主人對自己戰馬的喜愛。

楊燁遠遠地就看見了牽着馬的年輕人,年輕人也看見了他,牽着馬慢慢地走了過來。

「老東西。」年輕人頭戴盤龍的戰盔,一身黑甲,肩甲上綉著怒目的黑龍,各處戰甲與身體緊緊貼合,身後披着黑色的披風,迎風呼呼作響。盔甲里的人長得稜角分明,劍眉之下一雙眼睛透著堅毅的目光,高挺的鼻子倒和沐瑾言沐瑾城兩兄弟有點像。

「臭小子,準備好了嗎?」楊將軍看着年輕人,也沒管他對自己的稱呼。

「準備好了,按著老爹的安排,巳時我們就發動進攻,那時候天已經黑了,也是敵人放鬆警惕的時候,我們這次是先頭部隊是吧,終於到我們立首功的時候了。」沐瑾城笑笑。

「好,掃滅南邦,這就是最後一戰了」,楊將軍領着沐瑾城來到軍帳內,「等到這一仗打完,你們三兄弟可就真真正正是能帶領我們沐家軍的大將軍了。」楊將軍坐在了帳內主將的位置,招招手示意沐瑾城也坐下。

沐瑾城坐下,笑了笑說,「楊將軍老當益壯,爹爹身體也還很好,說不定還能給我整個弟弟妹妹出來呢。」

楊將軍哈哈大笑,「臭小子,這話要是讓你爹知道了,你少不了一頓揍。」說完,拍拍手,三四名侍從抬着幾壇酒從軍帳外面走了進來。

「來,喝點。」楊將軍擺手示意侍從退下,自己拿來兩個酒樽倒了酒,遞了一杯給沐瑾城。

「大戰在即,我們躲這裏喝酒不太好吧。」沐瑾城撓撓頭,倒不是他不敢喝,擱平時要是自己帶兵,可沒那麼多規矩,按他自己的話說『不喝酒上戰場,沒力氣,要是還死了,能喝的就只有奈何橋頭的孟婆湯了』。可這次不一樣,沐家軍在他老爹的帶領下紀律嚴明,他自己也好幾次因為喝酒受了罰,自己老爹,沐瑾城總歸是要怕的。

「不怕,沒人告狀,你爹發現了算我頭上,是我按着你的頭讓你喝的。」楊將軍拍拍胸脯,隨即仰頭一口喝完。

「牛不喝水按不得牛頭低。」說是這麼說,沐瑾城也是一仰頭把酒喝完,末了咂咂嘴。這是他們栩國才有的特製黃酒,栩國釀造黃酒的技術一絕。和其他地方釀酒的方式不同,栩國的黃酒是用上好的穀物製做的,特別是制酒工藝中的一環『煮酒』,就是把穀米放在大鍋燒開的水中,而且水和米的比例要掌握好,水分太多煮出來的酒顏色淺,酒質不好,水少的話小米容易反生,黃酒容易變酸。煮的時候還得用香椿木做成的棍子不斷攪拌,等到鍋內的酒慢慢變成深褐色才算成功。

「老東西你可不單是讓我來喝酒那麼簡單吧。」沐瑾城擦了擦嘴。

「臭小子找你喝酒都不行了」,楊將軍再次把酒樽倒滿,「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想找人喝喝酒。」說完再次仰頭一口氣喝完。

「別整天臭小子臭小子的叫了,按理說我可是沐家的二少爺,怎麼着你也得叫我一聲少將軍。」沐瑾城拿過酒罈,也給自己倒滿了酒。

楊將軍沒等他喝,抬起就是一腳往沐瑾城身上踹去,「裝到我這裏來了,老子看着你長大的!」

沐瑾城笑笑,倒也沒有生氣,他們的關係就是這樣,楊將軍看着自己長大,自己身上的本事有很多還是這個老頭子教的。

當年太祖皇帝起兵的時候,楊燁就跟着沐上章一起了,兩個人一起跟着太祖皇帝平定戰亂,建立了鼎鼎威名的栩國,後來沐上章加封栩國上將軍,太祖皇帝問楊燁要什麼,楊燁說只想繼續跟在沐上章麾下,繼續為栩國建功立業。過了那麼多年,直至六年前新帝登基,他們兩個已經算是三朝元老了。看着栩國國運蒸蒸日上,自己也變成了垂暮的老人,只是想着在人生中最後的一點時光,繼續再為栩國做點什麼,到了百年之後也有臉見栩國的各位皇帝。

楊將軍看着沐瑾城,沐家三兄弟自己從小看着長大,沐瑾城就是三兄弟中最調皮的一個,小時候他還能跟在自己屁股後面楊叔叔楊叔叔地叫,等到十五六歲,大概是叛逆期了,沐瑾城變得越來越不聽話。記得一年沐上章讓楊燁去監督騎兵的訓練,沐瑾城也嚷嚷着要去,楊燁拗不過他,只好帶着他去,反正戰場帶兵之事他也得學會。一天夜裏楊燁正準備睡下,就傳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還帶着將士們的驚呼聲。楊燁以為是敵襲,披上戰甲提刀就跑了出去,卻看到眼前跑過軍營里的戰馬,沐瑾城正笑嘻嘻地坐在一匹馬上面。原來是他趁著大家不注意,把軍營馬棚里的馬都放了出來。事後楊燁當着沐上章的面罰了他十幾軍棍,沐上章雖然疼愛自己的孩子,但是也不好阻止。後來沐瑾城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天天在房裏罵楊燁說老東西,等到自己帶兵了一定要革了他的職。

楊燁覺得沐瑾城很像年輕時候的自己,都是不服管,說一不二的主。誰惹自己,自己也不會讓對方好過。沐上章和沐瑾城說過性子太剛容易得罪人,沐瑾城說別人不惹我我就不惹他,沐上章無奈地嘆氣。等到沐瑾城和楊燁說起這個事,楊燁的觀點和沐瑾城出奇地一致。兩個人喝着酒,笑着說朝廷那些唯唯諾諾的讀書人不會打仗,就只知道當着皇帝的面賣弄筆墨,糊弄著皇帝這個不讓做那個不讓做。他們不知道隔牆有耳,很快這些話就傳到了某些『讀書人』那裏,沐上章沒辦法,只能上奏讓他們兩個到北部邊疆守了幾個月。

兩個人到了邊疆倒也自在,雖說邊疆的生活比不上皇都,但也沒了那麼多規矩約束。兩個人常常騎着馬,帶上幾十日的口糧,一個隨從都不帶,就往羊皮地圖上沒標過的地方跑。

有一次楊燁和沐瑾年從守衛的北疆軍營出發,沿着一條小路向前。在朝廷派來守衛邊疆的士兵不多的時候,這條小路之前常常流竄著不少的賊寇,打劫著雲皓國和栩國之間過往的客商。等到後來雲皓國和栩國關係緊張,派來守衛的北疆部隊就慢慢變得多起來,為了兩國之間信息交流不被打斷,這條不知名的小路也被兩國派來的軍隊時不時巡邏。可楊燁和沐瑾年就是要走地圖上沒有標出的路,他們沿着小路走着走着,然後渡過一條湍急的溪流,溪流對面就出現了一條地圖上沒標過的路。楊燁想着要是最壞的情況發生,兩國之間燃起了戰火,那麼這條地圖上沒標出來的路到時候可能發揮扭轉戰機的作用。所以楊燁帶着沐瑾年就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前走,走的時候楊燁還不忘叮囑沐瑾年留下標記,到時候可以循着標記找到回來的路。

「老東西我們現在是在哪?」沐瑾年騎着馬,沖着前面的楊燁喊。

其實楊燁離他也不過五六步的距離,但是沐瑾城必須是用喊的才能讓他聽見,因為他們現在正跋涉在大雪之中,本來以他們的記憶,就算走在沒走過的路線上,也能憑着沿途留下的標記往回走,但是大雪遮蔽了他們的視線,連帶着之前留下的標記也被覆蓋了。呼嘯的寒風夾雜着大片的雪花從眼前落下,每一下呼吸都能帶起濃濃的霧氣,沐瑾城只能緊緊地夾緊身上的大氅,希望身上的熱量流失得慢一點。

「我也不知道」,楊燁從腰間掏出酒葫蘆喝了一口,裏面裝的是北疆守衛將士們自己釀的烈酒,喝一口下去,楊燁感覺體內的熱量又重新聚攏起來一些,「反正我們每次走的都不是地圖上面的路,只能靠大概的感覺朝着一個方向走。」說完,把酒葫蘆丟給身後的沐瑾城。

沐瑾城接過酒葫蘆,緩緩地喝了一口,這北疆烈酒果然名不虛傳,沐瑾城感覺喉嚨火辣辣地。

「那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躲暴風雪吧,不然路沒找到,人先給風吹走了。」沐瑾城繼續喊。

「行,這突然下的暴雪的確出乎我的意料,眼下保存體力才是最重要的」,楊燁勒馬停下,等了等後面的沐瑾城,「我們再往前走一會,如果有休息的地方就停下來吧。」

就這樣,楊燁和沐瑾城騎着馬,在厚厚的雪地中留下深一個淺一個的腳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這雪也跟着下了好幾個時辰,楊燁和沐瑾城的裘皮大衣上都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要不我們就地休息一會吧。」沐瑾城有點撐不住了。

「不行,我們現在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得趕緊找到熟悉的路。而且就地休息熱量流失得更快,放鬆下來容易睡着,要是在這裏睡着醒不醒得過來就難說了,撐不住的話就喝口酒吧。」

沐瑾年只得掏出剛剛的酒葫蘆,正準備喝一口,楊燁突然狠狠地抓住沐瑾城的手腕,力道很大,沐瑾城一下沒抓穩,酒葫蘆就掉到了雪地上。沐瑾城心說你要喝你就和我說啊,這樣子搶等下誰都喝不到。話還沒說出口,楊燁抓着沐瑾城的手往沐瑾城腰上放去。沐瑾城腰上掛着一柄小小的匕首,楊燁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彷彿什麼巨大的危險正在靠近。

「老東西怎麼了?」沐瑾城右手按在腰間,抓緊了韁繩,俯身做好了防禦的準備。

「用你的耳朵仔細聽聽。」

沐瑾城只聽到耳邊呼嘯的雪風,吹動着旁邊幾棵枯老的樹榦,看着僅存的幾片葉子被吹落在地上哼,隨即被厚厚的落雪覆蓋。沐瑾城閉上眼睛,慢慢地,他聽到了風聲中夾雜着幾聲微微的狼嚎聲,沐瑾城猛地睜開眼睛。

「有狼?」沐瑾城說完,狼嚎聲就比剛剛大了很多,彷彿此刻成群的野狼就圍在他們身邊。

「對,有狼嚎聲。」楊燁聽北疆里的老兵說過,狼是群居的生物,每次捕獵必是成群結隊的,狼群是高效而且富有經驗的,他們之間通過狼嚎聲來傳遞情報,正常情況下,只要聽到狼嚎,遠遠地跑開就行了。但是這次不一樣,風雪聲會讓聽力下降,但是他們還是聽到了清晰的狼嚎聲,只能說明狼群比他們想像的還要近。

一對發着綠光的眼睛突然出現在茫茫的暴風雪中,楊燁和沐瑾城警惕地盯着這點小小的綠光,隨後更多的綠光慢慢出現,把兩個人給包圍了起來,暴風雪太大,只露出了狼群的眼睛,像是在墓地里的森羅鬼火,讓人毛骨悚然。

楊燁從背後摸出刀,警惕著從各個方向突然發起的襲擊。

突然一聲狼嚎,一個巨大的身影突破雪幕疾馳而出,憑藉着健壯的後肢高高躍起,張開滿是尖牙的大嘴,撲向了楊燁。

楊燁早就做好了被襲擊的準備,可看到這頭狼的時候還是驚了一下。這北疆的狼比中原的狼大了整整一倍不止,雪白的毛髮,健壯的四肢,尖利的巨爪能夠輕鬆地撕裂獵物的皮膚,躍起的高度幾乎要高過馬頭。

這是北疆外的雪狼,北疆環境惡劣,但是也有着不少生物存在,而雪狼群可以說是這北疆野外的霸主,它們依靠數量優勢出動捕獵,跑起來的時候彷彿掀起一股肆虐的雪風。獵人們都說不要輕易招惹捕獵的狼群,因為從來沒有獵物能活着逃出狼群的圍捕!

眼看雪狼就要撲到自己跟前,楊燁舉刀擋下了這一擊。此時沐瑾城抓住機會站上馬背,用盡全力的一個側踢直接把雪狼踢翻在一邊,轉身又坐在了馬背上。

「怎麼辦?」沐瑾城狠狠地盯着一旁的雪狼。

「我們應該已經被狼群圍住了,跑是跑不了了,只能拉幾條狼來給我們陪葬了。臭小子怕不怕死?」

「怕死不是沐家人!」

沐瑾城說完,更多的雪狼嚎叫着向他們撲來,沐瑾城大吼一聲迎了上去。

「臭小子,我可是答應了你爹要把你安全帶回去的。」楊燁說完也提着刀跟着吼了上去。

雪狼的數量不知道有多少,戰鬥開始后,兩人胯下的戰馬就被撲倒,兩匹都是軍營里的戰馬,一腳就能踢死一個強壯的成年人,但是被撲倒后就變成了狼群的食物,這些兇猛的野獸用它們鋒利的牙齒和爪子,瞬間就把兩匹戰馬給撕碎了。楊燁和沐瑾城被迫棄馬而戰,但兩個人也不是吃素的,這邊楊燁揮刀砍倒一頭,那邊沐瑾城就騎在另一頭雪狼背上拿着匕首狠狠地紮下去,後方的一頭雪狼乘機朝着沐瑾城咬去,楊燁回身就是一個飛踢把它踢倒,隨即沐瑾城跑上去補刀,一老一少就這麼默契地配合著。

就這樣擊倒七八頭雪狼,兩個人就背靠背靠在一起,大口地喘氣。雪狼圍住他們慢慢地移動,或許是同伴們的倒下讓他們有點害怕,又或者是在尋找一個必殺的機會,此刻他們停下了攻擊,只是團團圍着他們兩個人,綠色的眼睛裏露出興奮的神情,它們看出了獵物的疲憊,雪狼嘴邊留下粘稠的液體,它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這雪地里難得的大餐。

楊燁一邊喘氣一邊思考着逃生的機會,他們本來就在暴雪裏跋涉了好幾個時辰,眼下這些雪狼也比想像中的難纏,兩個人的體力都到了極限,確實是到了九死一生的境地。

突然圍着他們的狼群慢慢露出了一個位置,一頭更大的雪狼從狼群中出現,這頭巨狼臉上留着一道長長的傷疤,可能是在某次捕獵時留下,也有可能是和狼群里的公狼爭鬥時留下,但毫無疑問這就是狼群的指揮,真真正正的狼王!

狼群內實行嚴格的等級制度,狼王指揮着狼群們的行動,高效的捕獵是它們種群得以繁衍下去的關鍵。此刻楊燁沐瑾城已經被狼群逼到絕境,狼王作為狼群里的王者,首先品嘗這份美味的大餐。

「臭小子,看到了沒,那是狼王。」楊燁不驚反喜,彷彿看到了一線生機。

「擒賊先擒王。」沐瑾城也知道了楊燁心中所想。

「好,到時候我做誘餌,和狼王正面對抗,你想辦法給狼王致命一擊。」

「好。」

簡單到再也簡單不了的戰術,但也是目前唯一的一個辦法。沐瑾城沒有和楊燁爭執誰去當誘餌,既然楊燁這麼說了,他就相信楊燁有本事能拖住狼王,他要做的只是抓住那個稍縱即逝的瞬間,把匕首狠狠地送進狼王地身體。

楊燁瞬間發難,舉刀就向狼王砍去,狼王憤怒地嚎叫,它不懂必死的獵物為何還有反抗它的勇氣。狼王沖向楊燁,半步之內抬起前爪向楊燁拍去,楊燁一個靈巧的轉身閃到側面,狼王回頭一咬,楊燁便舉刀防禦,尖利的牙齒劃過刀身,濺出零星的火花。狼王張嘴就要咬斷楊燁的脖子,楊燁揮拳一擊直擊狼頭,狼王被一拳打的微微退後,然後再次撲向了楊燁,楊燁又是一個轉身躲開,狼王卻突然在落地時的瞬間發力,一個側頂把楊燁撞到幾米之外。

沐瑾城也沒有想要幫忙的意思,他只是靜靜地站着。他環顧狼群,狼群也只是包圍着他們,在雪狼眼裏,狼王已經開始享用它們的大餐,自然不會上前。沐瑾城耐心地等著,等著那瞬間出現的機會。

就這樣狼王和楊燁鬥了幾十個回合,楊燁體力漸漸不支,狼王也看出了獵物的疲憊,猛烈的攻擊再次向楊燁襲來,楊燁躲閃不及,被狼王撲到在地。狼王抬爪按在楊燁胸前,像是要用全身的力氣把楊燁踩扁,楊燁只覺得一股血腥味湧上喉間,粘稠的口水滴到了楊燁臉上,狼王張嘴,馬上就要咬破楊燁的脖子。突然一股劇痛從狼王腹部傳來,狼王不懂這劇痛從哪而來,痛苦地哀嚎。原來是沐瑾城瞅准狼王下嘴放鬆警惕的時機,把匕首狠狠地扎進了狼王的腹部。狼王顧不得腳下的獵物想要轉身,楊燁卻突然揪住狼王鄂下的毛髮,接着把刀送進了狼王的嘴裏。楊燁胸前的重量似乎減少了,狼王眼裏兇狠的眼光也漸漸暗了下去,然後『轟』的一聲,狼王倒在了雪地之中,巨大的身軀濺起層層的雪花,然後鮮血從它嘴裏和腹部慢慢地流了出來。

看着倒下的狼王,狼群瞬間開始騷動起來,剩下的幾頭雪狼沖着兩人嚎叫,沐瑾城也不甘示弱,踩在狼王頭上朝着狼群大喊:「來啊!來啊!」

狼王已死,狼群也無心再戰,夾着尾巴,慢慢地消失在了風雪之中,偶爾傳來幾聲狼群的哀嚎。看着消失的狼群,沐瑾城無力地躺下,看了看旁邊躺着的楊燁,楊燁也是看着他。

「哈哈哈,臭小子乾的不錯。」楊燁看着漫天的大雪哈哈大笑,然後沐瑾城也跟着笑了起來。

夜裏兩個人找到一個石洞,兩個人就躲在洞裏休息,點着篝火。現在他們沒有了馬,只能靠步行走完接下來的路程,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們不知道他們現在處在地圖上的什麼位置。

沐瑾城說老東西我們兩個不會死在這個鬼地方吧,這鬼地方死了都沒人替我們收屍,我還沒娶老婆什麼的。楊燁一記手刀打在沐瑾城頭上,翻著僅剩的一點口糧說臭小子說什麼喪氣話,跟着我你死不了,沒娶老婆我把瑤瑤嫁給你,你以後也跟着叫我一聲爹。

瑤瑤比沐瑾城小兩歲,是楊燁唯一的女兒,取名楊瑤。瑤瑤她娘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所以楊燁特別寶貝這個女兒,屬於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那種。按理說楊燁這種不怕事的主應該也沒幾個人管的住他,偏偏給自己女兒降住了。瑤瑤小的時候楊燁從軍營回來,要是喝酒喝多了,免不了耍耍酒瘋,家裏的下人都拿他沒有辦法,瑤瑤這個時候就會站在他面前,叉著腰嘟著小嘴說爹爹你再這樣我就要生氣了。楊燁看着女兒的樣子哈哈哈地笑起來,彎腰把她抱起,用一臉的胡茬蹭她臉。瑤瑤看自己老爹完全沒有醒酒的樣子,對着楊燁的臉就是一口...第二天楊燁去到軍營,部下突然悄**地把他帶到沒人的地方說將軍你去青樓的事我替你瞞着,趁現在沒人發現,你趕緊回去,過幾天再來,楊燁覺得他胡說八道一腳把他踢開,部下摸著被他踢得地方說那將軍臉上的牙印哪裏來的,楊燁氣呼呼地說我寶貝女兒咬的我樂意,楊燁嘴上是這麼說心裏卻想着這小丫頭片子對親爹都這麼狠。

等到瑤瑤長大點,竟也慢慢長成了皇都里有名的美人。每天都有來楊燁府上說媒的媒婆,委託媒婆說媒的要不是身居高位的名門之後,要麼就是富可敵國的一方商賈。可瑤瑤一個都看不上,楊燁問為什麼,瑤瑤只說要陪着爹爹,楊燁笑着摟過瑤瑤說不愧是爹的好女兒。

等到後來瑤瑤的生日,楊燁拉着瑤瑤來到自己房間,說要給瑤瑤一件特殊的生日禮物,接着從檀香木做的柜子裏取出一件紅色的裙子,裙擺下有着細細的褶皺,兩袖之間掛着薄薄的紅綃,胸前用金絲綉著綻放的雲英花,瑤瑤聽說過這種裙子,這種裙子大多出自江南裁縫之手,選用最輕最薄的絲織,每一處絲線都經過嚴格的篩選。瑤瑤摸著裙擺處的幾處褶皺,這件裙子還有一個浪漫的傳說,傳說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個皇帝,他和自己最寵愛的妃子在園中宴飲,皇帝和妃子高興地聽着手下人吹奏樂章,突然一陣大風吹過,彷彿要把妃子吹上天去,皇帝急忙驚呼手下人拉住她,把裙子拉出了很多皺褶,後來皇宮裏的人都說妃子是天上的神仙,大風是要把她帶回天上去的,所以宮女們都假意模仿,襞裙為縐(褶皺),並且取了一個浪漫的名字——留仙裙

「這是?」瑤瑤問。

「這是你娘年輕的時候最喜歡穿的,後來懷着你肚子大了,她就沒穿過幾次。不過現在你也長大了,這是你娘的東西,自然就留給你穿。」楊燁招招手,示意侍女們來服侍小姐更衣。

瑤瑤突然低下頭,說:「爹你恨不恨我,是我把娘給害死的。」

楊燁沒想到瑤瑤突然會這麼問,瑤瑤娘去世后楊燁一直留着這件裙子,楊燁想着女兒長大了穿上這件裙子會和她娘一樣是個大美人,沒想到觸及到了女兒的傷心事。

「不是的不是的,瑤瑤,我怎麼會恨你呢,你和你娘都是我在這個世上最愛的人,這是你娘的裙子,你穿上了就和你娘一樣好看的,你娘也不會恨你的,她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娘懷胎十月生下了你,看着你現在也出落得成個美人,你娘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呢。」楊燁不知道怎麼安慰自己的女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嗯,爹爹和娘親對我最好啦。」瑤瑤抬起頭笑了。

後來瑤瑤長大點,楊燁帶着瑤瑤去拜訪沐上章的上將軍府,沐家三兄弟就趴在牆外面看着,沐瑾言說那個就是楊將軍的女兒瑤瑤,沐瑾城看着瑤瑤小小一個,說和其他人一樣也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楊將軍怎麼不生個男娃,生個女娃娃長大也不能和我們上戰場。等到楊燁帶着瑤瑤離府,瑤瑤看到沐家三兄弟在上將軍府外面玩,瑤瑤掙開楊燁的手,跑到沐家三兄弟面前,指著沐瑾城說你說我壞話。沐瑾城看都沒看她,說:「我又沒說錯,女娃娃又不能上戰場。」瑤瑤聽完沒有說話,直接就朝着沐瑾城撲過去要打他。沐瑾城沒想到她那麼勇,沒反應過來就被撲倒在地上了,沐瑾言和沐瑾年也被嚇住了,看着沐瑾城被按在地上變成大花臉也沒想着拉開他們,倒是楊燁帶着幾個隨從過來才拉開他們。這件事過後,每次楊燁和沐瑾城喝酒,時不時提起這件事,沐瑾城說老東西你女兒是真的凶,楊燁笑着說哈哈哈,像我像我。

聽到老東西要把女兒嫁給自己,沐瑾城先是一愣,說老東西你是不是凍傻了說胡話。楊燁看都沒看他,說「我什麼時候說過胡話。」

沐瑾城還想說什麼,看到老東西還在翻東西沒理他,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既然老東西都那麼說了,他照着做就是了,雖然瑤瑤有時候凶了點,但總歸是老東西的女兒,而且沐瑾城看着瑤瑤也挺喜歡的,瑤瑤不像皇都里那些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受了委屈就往家裏跑,哭着嚷着不會放過那個讓自己受委屈的人。她只會二話不說把讓自己受委屈的人按在地上,把別人打一頓然後說服不服,說服了我就放過你。說實話這種性格還和他沐瑾城挺搭的,而且瑤瑤長得也算不錯,打扮打扮放在一堆大小姐里也算是個美人。某次沐瑾城和皇都里的公子哥們聊天,有人說起誰是皇都里最好看的女孩子,就有人說楊將軍的女兒楊瑤長得也不錯,說着說着言語就變得污穢起來。沐瑾城起身就是一巴掌把他扇到一邊,那公子哥捂著臉說沐瑾城你是不是有病。沐瑾城沒有說話,走過來又要給他一巴掌。公子哥家裏在朝中的地位雖說比不上沐家,但在皇帝面前也是能說上話的。看着沐瑾城又要扇自己,抱着沐瑾城就扭打在了一起,嘴上還說着沐瑾城是不是喜歡她。後來兩家的侍衛趕到把自家少爺拉開,公子哥嘴上還說着沐瑾年就是喜歡楊瑤,楊瑤把她娘剋死了,你也會被她剋死。結果沐瑾城掙開侍衛又拉着公子哥打了起來。後來沐上章訓斥他為什麼動手打人,沐瑾城也只是閉着嘴巴不說話,沐瑾城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和瑤瑤有關的污言穢語自己會這麼生氣,只是覺著瑤瑤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面藏着很多心事,可能沐瑾城打心底里也是把那個小丫頭看得很重要的。

這件事沐瑾城沒和楊燁說過,自然也沒有和瑤瑤說過。每次沐瑾城去楊燁府上,遠遠看到瑤瑤在和府上的侍女嬉戲,瑤瑤也遠遠地看到了他,朝着沐瑾城做了一個醜醜的鬼臉,沐瑾城也回他一個鬼臉,做得比瑤瑤的還難看,每次都能把瑤瑤逗笑,看着瑤瑤笑了,沐瑾城自己也很開心。

沐瑾城輕聲笑了笑,才發現自己想得太多了,看着楊燁沒有理他,聳聳肩枕着一塊大石頭就睡下了。

楊燁還在翻著僅剩地口糧,計算著每天的用量。他說把女兒嫁給沐瑾城也不是說胡話,那是他很久之前就有的想法,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女兒的性格,女娃娃性格剛一點也沒什麼,而且有自己這個老爹給她兜底,她也不會受委屈。可自己畢竟是個刀劍舔血的人,手上的刀沾了太多人的血,說難聽點哪天突然被仇家找上門死了都有可能,自己死了倒是沒什麼,可是自己還有個寶貝女兒。不過要是自己女兒能嫁進上將軍府,也算有了庇護。雖說沐瑾城也是個臭脾氣的人,但楊燁就是覺得沐瑾城總歸不會讓自己女兒受欺負。而且沐瑾城和自己的性格那麼像,女兒管的住自己自然也能管得住沐瑾城。除了沐上章,上將軍府里沒幾個人管的住沐瑾城,想着要是把女兒嫁過去,也算幫上將軍做了一件好事,是兩家共贏的局面。

楊燁清點完口糧,看着躺在一邊的沐瑾城,無聲地笑笑,說:「臭小子撿個大便宜,好白菜要讓你這頭豬給拱了。」

又是一杯酒下肚,楊燁站起身來,重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戰甲,這身戰甲是瑤瑤在他出發前命鐵匠按着他的身高尺寸做的,每一處都是完美貼合,要害處選了上好的玄鐵覆蓋,楊燁又想起來出征前瑤瑤一邊給他披甲一邊說:「除了洗澡睡覺,任何時候都不可以脫下來,這一身東西關鍵時候能保你命。」說完就站在楊燁面前仔細端詳起來,然後輕輕笑了「挺帥的。」瑤瑤笑的時候楊燁愣了一下,當年的小姑娘長大了,長得越來越像她娘了,笑的樣子也像。

「哈哈哈,當然,你娘當初就是這樣被我迷倒的。」楊燁捏了捏她的鼻子。楊燁想起來瑤瑤娘還在的時候,每次出征之前都是瑤瑤娘給他披甲,只不過不像瑤瑤這樣嘻嘻哈哈的,瑤瑤娘每次給他披完甲都會憂心忡忡,楊燁當然知道她在擔憂什麼,但是能做的也只能是抱抱她,說自己會小心,一定會活着回來。

接着瑤瑤從懷裏掏出一個紅色的荷包,把他系在了胸甲前面,說:「這個荷包裏面裝着我從城外寺廟那裏求來的護身符,爹爹你帶着它,那個寺廟我打聽過了,挺靈的,城北幾家婦人去那裏求子都成功了,這個也能保你的命。」楊燁聽罷笑了,瑤瑤以前從來都不信這種東西的,怎麼這次倒給他求了護身符。先不說你這個符是求子還是報平安的,這種東西系在身上要是讓別人知道就得笑他楊燁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了。楊燁從來都不信這些鬼神之說,在戰場上他相信的永遠都是自己手中的刀。不過這些話楊燁沒有說,他只是摸了摸瑤瑤的頭,「你娘也會在天上保佑我的,當然也會保佑你。」

瑤瑤突然抱着楊燁,說:「爹爹,你答應我,一定要平安回來,我沒見過我的娘,你就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不然這個世上就剩我一個人了。」

這憂心忡忡的語氣,楊燁覺著瑤瑤越來越像她娘親了。

楊燁俯身在她耳邊說:「好,爹爹一定平安回來,爹爹還沒看到瑤瑤嫁人呢,哈哈哈。」

思緒拉回到現在,楊燁走出帳外,軍需官已經把武器裝備都分配好了,所有將士也都已經列隊完成。楊燁看着帳外沐家軍的將士,此時一股大風吹過,吹得軍旗呼呼作響,天上覆蓋着厚厚的雲層,天色也慢慢暗了下來。突然一道小小的黑影從雲層下掠過,那是栩國傳令的信鴿,楊燁抬起手臂,信鴿便穩穩地落在了楊燁手臂上,楊燁取下信鴿腿上綁着的紙條看了看,然後順手丟進了旁邊的篝火之中。

沐瑾城從身後走過來,「是大哥三弟那邊的信鴿嗎?」楊燁點點頭,知道戰爭已經開始了。他抽出腰間的刀指向前方,眼神堅毅地說:「將士們,跟着我出征殺敵,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此戰即為最後一戰,讓這些南邦看看我們栩國王者之師的厲害!」此刻楊燁全身彷彿充滿力量,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那種指揮作戰,上陣殺敵的快感湧上心頭。他可以是沐瑾城嘴裏說的老東西,也可以是唯女兒命是從的女兒奴,但楊燁知道,現在這個可以為戰場而生,也可以為戰場而死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必勝!必勝!必勝!。」數萬名將士用長矛震地,用盡全身的力氣咆哮。天地寂靜,只剩這必勝的咆哮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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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洲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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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人與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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