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家人
夜裏，墨雲一直很安分，沒有發出絲毫響動，蘇祈月仰躺在毯子上，瞧著身旁熟睡的眾人，她露出欣慰的笑意。
經過這段時日的風波，蘇祈月總算能安心睡上一覺，這一睡直至次日被陣輕微嘶鳴聲吵醒。
蘇祈月睜眼一瞧，只見門簾被人掀開一角，扔了幾隻野兔進來，脖子鮮血淋漓，顯然是被什麼動物咬死的，她隨即環顧四周，眼見賀蘭夙和雪蓮都還在熟睡，那這幾隻野兔到底是誰扔進來的？
心中詫異，蘇祈月想了想便穿好衣物起身前去查看，豈料她還未走到門口，又有一隻草原豚鼠被扔了進來，差點就撞在身上，還好她反應快，不然肯定被血污弄髒了衣服。
蘇祈月心中惱怒，一個健步便竄了出去，那知屋外灰濛濛的薄霧，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身影，知覺有黑影在閃動。
蘇祈月喝問道：「是誰？」話音方落，那人已經跑遠了，她心想跑得還挺快，當下雙足發力，身子如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僅管她健步如飛，似在草地上滑翔，可還是沒能追上。
瞧著那背影似有幾分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蘇祈月無可奈何，她停下彎腰撿起幾枚石子，高聲喊道：「別跑啦，再跑我就要打你了。」聽見她的呼喊聲，那人也不跑了，就這麼站着一動不動。
蘇祈月走近一看，登時笑彎了腰，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墨雲，此時他嘴裏正叼著一隻野兔，一臉愣愣地站在原地。
瞧着他那副呆呆傻傻的表情，蘇祈月啼笑皆非，沒想到自己追了半天，竟然還是在追這小子。
蘇祈月莞爾一笑，「傻瓜，你跑什麼？還一大早上抓了那麼多野兔。」
墨雲此刻還不懂人言，他還是像狼一樣，既然有人在身後追，他定然以為有什麼危險，本能驅使下當然要逃了，若是他能聽懂人言肯定要反駁一句：「你才是大傻瓜，你不追，我能跑么？」
但見墨雲眼波流轉，俊俏的臉龐似皓月星辰，蘇祈月凝神注視了良久，忽然想到自己的話根本牛頭不對馬嘴，無論自己說什麼，他大概也不會明白，想到這裏她又忍不住笑出聲，緩緩靠近伸手摸了摸墨雲的頭，一臉的微笑。
不知為何墨雲這時並未躲避，通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尤其是在狼窟共渡生死難關，墨雲心中早已卸下了防備，他任由蘇祈月的纖纖玉手撫過頭頂，甚至還親昵地將臉頰蹭在那隻手掌。
感受手上穿來的一絲絲餘熱，蘇祈月笑了笑，將野兔從墨雲嘴裏取了下來，說道：「阿雲，野兔不是這樣抓的。」說着在他眼前比劃了一陣，然後望向遠處探出洞口的野兔，心念一動，撿起了幾枚石子使出飛花折頁手，石子似箭矢般正中那隻野兔。
蘇祈月隨即走上去將它撿了起來，笑道：「瞧見了沒，人便是這樣捕獵的，你可不能在像狼那樣去咬了，以後要學着當人。」她知道想要墨雲改變，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此刻心中也不着急，盤算好了往後時日慢慢改變他。
墨雲似懂非懂，將嘴裏的野兔也放在了地上，之後還是像狼那樣盤坐在起來，蘇祈月一臉無奈，心想總這麼坐着也不是辦法，讓人瞧見肯定一眼便知他與眾不同。
又冥思苦想許久，蘇祈月忽然想到一點子，她從家中取來小刀跟火折，將兩隻野兔拿到小溪邊處理乾淨，之後就用樹枝串在火堆上烤制，她從小到大沒少這麼干，草原上獵物眾多，她時常抓些野味解饞。
蘇祈月手法嫻熟，不一會兒兩隻野兔就被烤的外焦里嫩、金黃酥脆，她嘿嘿一笑，又從懷中摸出一小撮粗鹽，小心翼翼地灑在上面，香氣瞬間撲鼻而來。
「阿雲，我這手藝如何？香吧。」被煙熏出了眼淚，蘇祈月忍不住擦了擦臉頰，嫩白臉頰瞬間漆黑。
因為懼怕火焰，所以墨雲一直遠離火堆注視着，肉香味飄入鼻中，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一向都是茹毛飲血，哪裏吃過這種用火烤制的野味，此刻眼中全是那金黃流油的兔肉，口水都忍不住從嘴角流淌出來。
瞧着他這副痴相，蘇祈月問道：「你想吃么？」說着拿起兔肉在墨雲的眼前晃了晃，當他要伸手去抓時，蘇祈月瞬間又將手抽了回來，打趣道：「這想吃呢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站起來吃。」說完又將兔肉伸到他眼前，墨雲張嘴便去咬，蘇祈月眼疾手又抽了回來。
「臭小子，偷襲可不對。」蘇祈月反想要藉此引誘墨雲站起來，儘管他口水流了一串，可卻未有絲毫要站起來的意思，只是仰頭張嘴去咬，又或是手掌彎曲成爪，跳着想要將兔肉抓下來，無奈蘇祈月反應實在太快了，數次嘗試皆以失敗告終。
反覆試了幾次，兩人都累得氣喘吁吁倒草地上，蘇祈月大口喘著粗氣笑罵：「你這冥頑不靈的笨木頭，本姑娘還不信治不了你啦！」說着狠狠在墨雲的屁股踹了一腳，然後起身迅速逃開。
墨雲在她身後緊追不捨，忽然跳起將蘇祈月撲倒了，隨即手中的兔肉也被他搶了過去，狼吞虎咽大吃起來。
蘇祈月拍了拍黏在身上的野草，無奈地搖了搖頭，想來讓墨雲成人的路途還十分遙遠，待他吃飽之後，蘇祈月隨後又練習了一陣子武功，之後兩人便一回了家。
離家不遠便可看見裊裊炊煙，營帳外雪蓮正在提着兩個水桶，她是個勤快的孩子，一大早便開始忙前忙后將家務打理井井有條，如今正準備生火煮飯，見着蘇祈月回來了，忙說：「小姐……噢，不！是祈月，你們回來啦，餓了沒有？雪蓮這就去做飯。」
蘇祈月笑了笑，說道：「雪蓮姐姐，不忙，我和阿雲都在外吃了點東西，還是讓我來幫你提水吧。」
雪蓮忙道：「這可使不得，這些粗活還是讓姐姐來吧。」只是還沒等她反應回來，蘇祈月便上前將兩桶水接了過來，她自從修習武功以來力氣漸漲，兩桶水在雪蓮看來有些沉重，可在蘇祈月提起來舉重若輕，三兩步就進了氈帳。
賬內，賀蘭夙正披着皮襖在安靜看書，自打昨日回來以後，她就一直專心致志盯着這些大郢書籍，木桌上好似堆滿了一座小山，這些書籍蘇祈月自能看懂的甚少，但見娘親這麼專心致志，她也不好去打擾，只是輕手輕腳將水桶放下。
賀蘭夙微微抬頭瞟了她一眼，問道：「小月，一大早又跑哪裏瘋去了？門口那些獵物又是怎麼回事？」蘇祈月聞言，便將今日早晨的事又敘述了一遍。
賀蘭夙嘆道：「你也別心急，我瞧墨雲這孩子挺聰明，假以時日他一定能有所改變。」
這時雪蓮端了盆羊奶進帳，笑道：「主母，這是我剛從羊身上擠的，待會煮奶茶你們嘗嘗。」
賀蘭夙看着她微微一笑，輕聲道：「小蓮，咱們家還沒分配草場，你那些牛羊也沒地方放養，等會兒吃過早飯你就和祈月同去不蒙大人那裏去登記造冊。」說完從錢袋中摸出一貫銅錢交給蘇祈月，同時瞧著乾癟的錢袋心中也湧起一股憂愁，看來得想辦法賺錢了，不然一家子吃喝都成問題。
不蒙是龍圖部的千戶長，全名叫不蒙阿泰，負責掌管奴隸大營事務，除此之外還有之外的幾片小地方也由他管轄，賀蘭夙她們家雖說是賀蘭部人，但要生活在此依然是在不蒙阿泰治下，草原上的牧民想要放牧，都是統一由首領分配草場，人口多了便由千戶、萬戶治理。
雪蓮僵在原地，她心知分配草場的費用不低，以前家中還與人共用一處，當下急道：「主母，你能收留我雪蓮已經很感激了，實在不想為了幾頭畜生讓您再破費，那些牛羊崽子我本來就打算賤賣，剛好用來補貼家中用度。」
賀蘭夙擺了擺手道：「此事就這麼說定了。」但見她神色堅定，雪蓮也不好再說，只能低頭去忙。
稍後一家人吃過飯，賀蘭夙交代了一番便說要出門去，蘇祈月將兩隻小狼餵飽，領着墨雲與雪蓮準備去千戶營帳，她從小生活在這裏，自然對奴隸大營的周遭十分熟悉，不蒙阿泰的大營就處在正中央的山坳上。
在奴隸大營歷任千戶之中，不蒙阿泰算是比較和善，起碼不曾隨意殘殺奴隸，以往的千戶手上可沒少沾奴隸們的鮮血，因為在此當差算是貶謫，要什麼沒什麼，只有臭烘烘的奴隸們，所以千戶將怨恨發泄在奴隸們身上也是常有的事。
奴隸們居住的氈帳都是破破爛爛，有些連個擋風的毯子都沒有，就這麼敞開着，而且都密密麻麻緊挨在一起。三人就在這些氈帳間穿梭，聽見外面有人走動，帳內都探出一個個黝黑的頭顱，他們之中有男有女也有小孩子，見到是蘇祈月都親昵地打招呼。
雪蓮在一旁警惕道：「祈月，這些人你都認識？」
蘇祈月笑一笑，道：「對呀，雪蓮姐姐他們人都很好的。」說完還走上去，逗了逗一個大郢的小女孩，還給她遞了一塊肉乾，那渾身髒兮兮的小女孩接過肉乾，開心地笑了起來。
見到她這番舉動，雪蓮心中詫異，奴隸大營的事她曾經也有耳聞，聽部落里的老人說那裏都是關押著大郢的壞人，而且人們常說大郢人兇殘嗜殺，沒少殘殺胡人部族，讓牛羊失去了草地，人失去了生存的地方，大郢人都如同惡鬼。
依著自己從小知道的觀念，雪蓮拉一拉蘇祈月的衣袖，勸道：「祈月，我聽奶奶說，大郢人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你還是少跟他們扯上關係為妙。」
蘇祈月轉過頭深深看了雪蓮一眼，笑道：「雪蓮姐，我身上也一半大郢人的血，那我也是壞人么？」聽完這話，雪蓮僵在了原地，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蘇祈月不以為然，含笑道：「我們走吧。」說罷又往前而去，墨雲雖不像往常那樣在地上爬行，但還是極為害怕生人，就這麼弓著腰依偎在她的身旁，這番舉止引來了眾多奇異的目光。
那些目光掃來，墨雲的身子愈加顫抖，蘇祈月只有不停摸着他的頭頂極力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