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色彩斑斕的球形射燈將光灌滿整個舞池,喧囂的電子金屬樂震耳欲聾,強烈的節奏不斷敲打著薄薄的耳膜。男女扭著腰肢,舞動雙臂,在裡面全然忘我的放縱。
周礪放下酒杯,含笑在手機屏幕上敲敲打打。手上的尾戒熠熠發光,和他今晚的笑容一樣,無比顯眼。
打完一行字,他隨意瞥了眼樓下那群妖魔鬼怪,餘光望見沈侓川捏著寬口玻璃杯,對凡胎濁骨的塵世毫無興緻。
「七哥,我出去帶個人。」
沈侓川淺淺撩了下眼皮。
周礪神秘笑著去樓下接人,不大一會進來,身後綴了個小尾巴。
「看看,我把誰帶來了。」
沈侓川斜睨過去,周礪往旁讓開,露出後頭的小尾巴。
鹿霜乖巧立直,上身簡單的鏤空月白襯衣,淺色牛仔褲裹著筆直修長的腿,盡顯曼妙。底下細細的一截玉白腳踝露在外頭,穿一雙低幫休閑鞋。
她今日隨意抓了個高馬尾,有幾縷短些,散了下來。遮起眼尾,顯得人溫柔安靜。
是淡煙疏雨里走出來的迷路姑娘,而非精緻呆板的提線木偶。
「七哥,」最後一字沒蹦出來,她懂事改稱呼,「沈先生。」
沈侓川掀眸,骨感分明的長指敲了下杯沿。
叩出的輕響似撲殺獵物前的信號,鹿霜登時有一瞬被人掐住喉嚨的窒息感。
周礪舉起手裡用油皮紙包好的畫框,對沈侓川說:「鹿霜專程給我送畫來的,七哥您別嚇她。」
鹿霜靦腆笑了下,「謝謝你幫我兩次,畫送到了,那我就先走。」
周礪覷眼沈侓川,鹿霜加上周礪微信后,也從來沒主動聯繫過他,除了今天送畫。小可憐好不容易活潑些,不再怯怯,他有點想哄人是怎麼回事?
「別,來都來了,坐會唄,」
她一雙水眼清凌凌看向周礪,搖搖頭,「不了,我和朋友一塊來的。」
「那,我把畫拆開看了你再走,好不好?」周礪懇求的眼神,像小狗狗。
「好。」
他興緻盎然拆開油皮紙,看到畫眼睛瞬時發直。立馬關掉昏暗的氛圍燈,打開照明燈,一屁股坐到沈侓川邊上,激動道:
「七哥,神了,鹿霜給我畫活了!」
沈侓川眼尾掠過,忽而凝住。
窄邊實木畫框四開大小,全黑底色。畫面上的周礪只有頭像完整,半個身子剝掉皮肉,僅剩一身骨架。原本死氣沉沉的畫面,鹿霜在胸骨內堆疊大朵大朵的荼蘼,和刻意彎折探出的葡萄風信子。
兩側骨盆蔓延著叫不出名字的蒼青爬藤。整個骨架邊緣模糊,似散著朦朧熒光周。周圍色彩斑斕的蝴蝶,似觸非觸,懼怕卻被吸引。
而最上面的頭像譏誚看著觀眾,畫面如同隱世的神跡。
周礪不住驚嘆搖頭,輕聲嘀咕:「這花花語是什麼,我查查。」
「重生。」沈侓川垂下眼眸,聲音很輕。
鹿霜意外瞄他一眼,讓周礪把手機拿出來。
「啊?」周礪對這些完全是門外漢,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在鹿霜指引下把手機攝像頭對上畫面。
隨即,他盯著手機里放大的細節,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在那些層層密密的花朵底下,竟然藏了一條吐著信子的小黑蛇。不細看,會以為那是藤絲。
「太絕了,」周礪辭彙貧瘠,無法用語言形容。抬手隔空撫過畫面,嘖嘖稱奇,「我怎麼有種被人擊中靈魂的感覺呢?」
鹿霜看到他眼中閃耀的驚艷和悸動。
周礪一時更捨不得鹿霜離開,眼珠一轉,「這樣,我剛跟樓下的調酒師學了一手,給你秀個絕活你再走。」
不給機會她拒絕,一秒拉開門環,說:「等著啊,我親自去挑酒!」
人一走,這屋便安靜下來。
燈光熾照屋內,逆光看時餘光折射出一弧五彩光圈。鹿霜坐在沙發另一端,雙手放在膝上,視線定在樓下沸騰的舞池裡,餘光有些游移。
沈侓川坐在那兒,鳴珂鏘玉,令人難以忽視。
嗒。杯底落在桌上的聲音。
「周礪下個月訂婚。」
「嗯?」鹿霜對上他的視線,怔了怔。
平靜漠然,不像厭惡和警告。
「沈先生,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鹿霜臉嫩,腮上泛起薄紅,兩顆濕溜溜眸子浸的水,努力含在眼眶裡。
「你選錯了人。」沈侓川眉宇微抬,姿勢閑適,雲淡風輕觀察她的表情。
一個能用刀自保的女孩,沒法承受這樣直接的指控吧。
她站起來,指節捏得發白,「不好意思,還有事,麻煩跟周先生說一聲,我先走了。」
走到門前,她拉開房門,縱使被羞辱,卻依然禮貌轉身,輕手關上門。房門合攏的一剎那,她和房內那道視線再度交鋒。
鹿霜蹙緊眉頭,眉尾耷到下頭。
潸然欲泣的女孩,委屈又倔強。
她低著頭,一口氣穿過舞池。周礪在吧台,探著身子看見她,還來不及叫人,目光便跟丟了背影。
鹿霜走出酒吧,再次抬眼。眼裡波動的水光已不知所蹤,表情露出些許煩躁。
沈侓川的姿態,像造物主提前預判了結局,令人心口發冷。
剛回學校,周礪的電話就追過來。
「鹿霜,那什麼,這周末有空嗎?我請你吃飯。」隻字不提酒吧里的事。
「不好意思啊,周礪,那天我要去畫室。」
「沒事,反正我這段時間都在北城。」
「嗯,那,再見。」
「鹿霜,」周礪忽而問,「你是不是怕七哥?」
「......沒,」鹿霜慢吞吞開口,軟綿綿沒有說服力,「不過,應該少見他比較好,不想讓你夾在中間為難。」
「別人都求著見他,你倒避開。」周礪燦然笑出聲,「你和其她女孩真不一樣。」
兩人結束通話,鹿霜擰眉思索一會,轉彎去圖書館借了兩本書。回來的路上,手機上顯示有條語音。
程慕:「給你挑了件裙子,看看喜不喜歡?」
下頭髮來一張圖。
凌亂的大床上,攤著條白色連衣裙。
破爛的,帶著斑駁血跡的連衣裙。
鹿霜手一抖,「啪」,手機應聲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