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

第95章 第95章

夕陽橘黃色的斜輝,透過窗紙上初夏戳出來的洞,瀉出漂亮的光束。

床上躺着的青年悠悠轉醒,睜開眼就看到初夏坐在地上,張開五指,虛空捕捉著這些光束。

「夏夏。」他干啞著嗓子喚道。

初夏的動作僵了一瞬,立時站了起來,噠噠跑到帘子后,把自己藏了起來。

樓厭扶著腦袋坐起。腦後的劇痛,使他陷入一陣陣暈眩中,渾身的乏力感告訴他,他這具身體經過長期的糟蹋,已到了強弩之末。

他摸到後腦勺的傷口。

初夏探出半張臉,提醒說:「你別亂動,那裏有傷口,疼了我不負責。」

她認出來,蘇醒過來的,是樓厭。

「需要我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初夏躍躍欲試,想着能不能趁樓厭暫時降智,哄他放自己出去。

樓厭只消掃了一眼屋內猶如戰後的破敗慘狀,以及門窗封死的鐵條,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穆千玄的奸計敗露了?」

「你?」初夏驚悚地往後退了兩步,「你同他是一夥的!」

她脖子上的紅痕倏然映入樓厭的眼底。

樓厭眼神微動,磨著后槽牙。好你個穆千玄,我精心養護出來的果子,自己捨不得啃一口,就這麼被你摘了。

「這你可就冤枉我了。」樓厭壓着一肚子邪火,揚起慘白的面頰,笑得艷如春花,「我還不屑於同他聯手,他對我來說,只是一顆棋子。」

他明明虛弱不堪,語氣也是風輕雲淡,卻仿若高高在上、覆掌之間玩弄蒼生命運的神明:「現在你知道了,我說的那句穆千玄比我可怕,是真的。」

「你早已預料到會發生的事情,順水推舟,把穆千玄都算計在內,放任事態發展,就是為了讓我看到『真實』的穆千玄。」

初夏回想着自己走過的每一步,只覺毛骨悚然,不止穆千玄,連祝文暄、阮星恬都是樓厭棋局中的棋子。她現在根本分不清,樓厭和穆千玄誰更可怕。

「你到底是誰?」初夏出口的聲音藏着深深的恐懼,她極力維持冷靜,尾音依舊控制不住地顫抖著,顯得有些變調。

為什麼他能知道所有劇情的走向?

初夏這個穿書者,都在這瞬息萬變的劇情中迷失了方向。

「你不是早猜出來了嗎?我就是穆千玄。」

「你不是穆千玄。穆千玄出身名門正派,除卻感情上的波折,他的一生順風順水,年少有為,剷除離火宮后,會在馭龍台上被擁護為武林盟主,受人敬仰,流芳百世。你這種只會躲在暗處,玩弄心計,踐踏他人命運的大魔頭,不可能是穆千玄!」

「這就是你對穆千玄的期待?」樓厭意外又遺憾地搖著腦袋,「可惜,他的一生是個騙局,他殺了自己的生母,被敬愛的師父師娘打斷全身的骨頭,剩下一口氣,像丟掉垃圾一樣丟在都是死人的亂葬崗。」

初夏目露茫然,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夏夏,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樓厭收斂了渾身的戾氣,露出穆千玄慣有的笑容,向她招手。

初夏猶戒備着,不願挪動身體:「我就在這裏聽。」

樓厭不強求,隔着帘子將這個充滿著欺騙的故事娓娓道來。

如他所言,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故事的開頭和發展,都是初夏看過的那本書的內容,故事的結尾,童話結局極致反轉,蒙上一層暗黑的色彩。

風頭無兩、名利雙收的主角,花團錦簇的半生,剝開層層斑駁的真相,浮出水面的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一個殘酷的復仇計劃。或許是心有不甘,撼動了上天,前世凄慘死去的他重生了,這一世,他反客為主,玩弄眾生。

縱使初夏是穿越者,早已見慣各種光怪陸離,依舊被樓厭這個故事震驚到無以復加。

「所以,你是重生的穆千玄?」初夏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震驚。此刻的她,表情一定很精彩。

「我有時候會懷疑,這一世是不是我在亂葬崗瀕死前做的一場大夢,等我醒來,就會重新墮入地獄。」

樓厭的這些經歷,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它們是深埋在心底不見天日的傷口,塵封在無數的時光里,矇著厚厚的灰塵,即便不去觸碰,依舊隱隱泛著疼痛。

「小白他都知道了?」

初夏以為是阮星恬「殺」了小白,到如今,她終於明白,真正殺了小白的是他自己。

阮星恬只是「殺」了他的那把刀。

穆千玄緘口不言的秘密,原來在此。他的一無所有,不是祝文暄的背刺,不是師門的漠視,是整個被顛倒黑白的人生。

她每日就伴在小白的身邊,親眼看着他一步步踏入深淵。

初夏的心底忽然漫開一絲絲難以遏制的疼痛。

「他應該慶幸,有你在,他沒有變成樓厭。」

這句雲淡風輕的話,像一根無形的針,刺痛了初夏的眼睛。

初夏的眼角忽然變得有些酸澀。

穆千玄沒有弒母,他尚有回頭的機會,樓厭他卻回不了頭,只能「厭」這個字作為生命的註腳。初夏從前還懷疑過,這世上怎麼會有人用厭字取名,原來簡單的一個「厭」字的背後,承載的是他身為棋子、為人厭棄的一生。

初夏愛看甜文,看甜文時也時常幻想,當故事落下帷幕,沒有了觀眾,帷幕後的主角們會不會撕下彼此的偽裝,露出他們真正的面目。

他們也許並不相愛,他們甚至互相憎恨,只是作為作者筆下的傀儡,被迫展現受眾喜愛的元素,裝作相親相愛的模樣。而當他們回歸自由,擁有自我意識,就會擺脫劇情的禁錮,對着彼此舉起手中的屠刀。

她無數次幻想過的暗黑走向,變成真的了。

至此,初夏終於可以一錘定音:「我穿了本假書。」

樓厭講完了故事,用內力震開封住門窗的機關,拎着初夏給他處理後腦勺的傷勢。

他給的理由是,傷是初夏砸出來的,就該由初夏善後。

他說的很有道理,初夏還能怎樣,當然是乖乖地給他清洗、上藥、包紮。

小白受傷那段日子,都是她親手照顧的,做起這些事來,得心應手。

樓厭給她講了那個故事後,她對樓厭的態度就變了,像只小刺蝟收了滿身的刺,變得由內而外得溫順起來。

她再一次從頭到尾把穆千玄再次重新認識了一遍。

這次她認識的,是真真正正、完完整整的穆千玄。苦的,甜的,酸的,辣的,都感同身受,在他的故事裏,嘗一遍他嘗過的萬般滋味。

樓厭站在她面前,她時常有種錯覺,她與他只相識一世,卻相愛了兩世。她從書外走進書里的世界,站在這一世時光的洪流里,遙望着他身上的兩世光陰,由陌生到熟悉,由相識到刻骨銘心。

樓厭帶着初夏去吃飯,洗澡,他脫掉她的衣裳,眼睛裏不帶絲毫的欲`念,清洗著穆千玄在她身上留下來的痕迹。

初夏發現,她身上的每一寸骨骼,每一寸紋理,他都熟門熟路。她猛地抬起眉眼,隔着氤氳水汽,看着他。

「怎麼了?」樓厭笑問。

她手腕輕抖,撫摸着他頸側的牙印,遲疑着問道:「你……」

樓厭清楚她在遲疑着什麼,他有些苦惱地說道:「我們的記憶,似乎在慢慢相融。」

所以,他知道,穆千玄的手是如何一寸寸撫過初夏的身體,初夏哪裏最為敏感,哪裏不喜被人碰觸,哪裏被撓一撓,就會快樂得像只小黃鸝。

他抬起初夏的腿,親吻着她的腳踝,解下扣在她腕間的金鈴鐺。

「融了多少?」

「不多。」樓厭唇角彎起曖昧的弧度,「他融的是我最痛苦的記憶,而我,融的是他最快樂的記憶。」

初夏瞬間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

池水溫度炙燙著皮膚,初夏的臉頰透出霞暈,眼睛裏折射出的光芒耀眼極了。

樓厭很想欺負她,但他們兩個的身體都不適合再做這種事情。

來日方長。

初夏勾着他解下的金鈴鐺,撞擊出清脆的鈴聲:「你解下這個,不怕我跑了?」

「你能跑到哪裏去?」

說的也是,黑白兩道都成了穆千玄的勢力,整個江湖都是他佈下的天羅地網,初夏能逃到天涯海角,卻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初夏很疲憊,她現在最該考慮的不是逃跑,是休息。

她回到收拾好的芳心閣,踏踏實實的睡了一覺。

*

初夏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

屋裏燃著燈燭,樓厭坐在燈下,支著腦袋,閉眼小憩。

他沒有睡着,他一旦睡着,極大可能會被穆千玄搶回身體。

他們兩個的記憶在慢慢相融,遲早會融為一體,卻依舊彼此針鋒相對,不肯相讓。

初夏剛坐起,他立時就睜開眼,漆黑的眼底,燭火肆意地燃燒着,襯得他雙眼發亮,精神奕奕。

「睡好了?」他的語氣溫柔而隨意。

初夏伸了個懶腰,舒服得嘆口氣:「睡得真香。你不睡嗎?」

「你是希望我睡,還是不希望我睡?」樓厭的問話直白了當,雙目直直逼着初夏望來。

初夏不好回答。

樓厭也許說得對,穆千玄比他可怕。樓厭會咄咄逼人,但會留下一線生機,初夏亦知道怎麼拿捏他,穆千玄自從露出他的黑芝麻餡兒,初夏就摸不出他的心思了,更沒時間摸索出有效的對付他的法子。

她對穆千玄,其實存了點兒懼意。

她的那點小心思,瞞不過樓厭。

樓厭說:「你放心,我暫時不會放他出來。」

「你不嫉妒嗎?」

「我嫉妒什麼?」

「他可是嫉妒你,嫉妒得快要發瘋。」

「他是從前的我,我對他從來沒有惡意。至於你說的嫉妒,我確實有過,但夏夏喜歡他,就是喜歡我,這說明夏夏無論遇見什麼時期的我,都會折服於我的風采,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他的眼睛裏微光蕩漾,半是認真,半是玩笑。

先是穆千玄差點把初夏啃得骨頭渣都不剩,這次又輪到樓厭在她跟前裝大尾巴狼了。

初夏撇撇嘴。

樓厭說:「我帶你去看螢火蟲,這是他答應過你的事。」

初夏曾想過,等雙眼復明,就去山中捉螢火蟲,後來,她眼睛恢復了,看到的是穆千玄被阮星恬所害,接踵而來的一系列意外,將這個願望擱置又擱置,怕是穆千玄自個兒都忘了。

「這個你也記起了?」

「嗯。」

「這才開春的日子,哪有什麼螢火蟲。」

「有沒有,去了就知道。」樓厭拿起披風,裹上初夏,帶着她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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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你拿錯反派劇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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