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電話那頭賀言寧沉默幾秒,輕聲輕氣地叫一聲,「林斐?」

林斐無視傅施閱黏在身上目光,手心摁住話筒位置,轉身回到陽台,心知肚明賀言寧想要問什麼,果斷回應,「是傅施閱。」

「你被他威脅了嗎?」賀言寧擔憂地問。

林斐望着小區盞盞的燈,人間煙火氣息濃厚,「我沒有被威脅,他生病了,我暫時照顧他。」

賀言寧呼吸一滯,「你確定沒有被他控制?」

「沒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林斐動容賀言寧的關心,溫聲溫氣地道。

賀言寧聲音驀然嚴肅起來,一絲不苟地說:「小斐,如果你沒有被他威脅,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你所做的一切決定我都會真誠祝福你。」

林斐心底輕輕「哇哦」一下,賀言寧是真正的紳士,像早晨初升的太陽,讓人感到煦暖溫和,交際的分寸感拿捏的恰到好處。

他天生吃軟不吃硬,骨子裏不服輸,要和他比硬拼,那就硬碰硬,即便雞蛋撞石頭,也要一次一次撞的石頭四分五裂,和他一樣痛徹心扉。

溫言細語就不一樣,他成長過程中可能有些缺愛,對溫柔可親沒有任何抵抗力,就像是專門釣他的魚餌,一釣一個準。

林斐再次回到客廳里,傅施閱清理完地上玻璃碎片,病怏怏仰在沙發一角,襯衫的扣子凌亂,望着他道:「最近在家不要光着腳,可能會有殘渣扎到你。」

林斐沒理會,握著電子體溫計「啪」拍在茶几,「一會給自己測體溫,我去洗澡睡覺了。」

「好,我很安靜,不會打擾你。」傅施閱笑一下,兩側嘴角的梨渦很淺。

可憐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林斐再三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又一次被皮囊迷惑。

洗的乾乾淨淨載進柔軟舒適床,卧室里只開一盞壁燈,溫暖的光芒籠罩林斐身上,他胡亂地擦著頭髮,餘光瞥向黑燈瞎火的客廳,月光朦朧,依稀映照高高大大身影,輪廓冷淡利落,無聲無息融入在黑暗裏,袖口銀色的扣子反射著閃耀光芒。

有好幾秒,林斐恍然覺得像回到幾年前,他們還沒有勢同水火的時候,傅施閱會走進來,將水靈靈的他摁進懷裏,邊給他擦乾頭髮,邊慢條斯理地講睡前故事。

有時候是睡前故事,有時候是優美的英文詩詞,傅施閱有一把好嗓子,低沉通透,字正腔圓,說起話來自帶一種引人入勝感,拜他所賜,這些年一旦聽到詩詞和睡前故事,林斐會不由自主想起他。

深刻烙印不止存在後腰紋身,潛移默化的進入林斐一言一行,讀書時常有同學驚嘆他傑出的藝術品位,各類油畫流派,大家畫作了如指掌,那是因為真品都被他糟蹋過了。

知名大咖開展講座,眾星拱月一般追捧,他不卑不亢,不為所動,教授讚美他落落大方,通脫不拘,因為有錢有名的人他見過太多。

得到過大部分人夢寐以求的物質條件,見慣金沙金粉構造的上流社會,沒有令他沉淪在名利的巴比倫塔里,反倒賦予他一種超脫普通人的氣韻,做什麼都有條不絮,臨危不懼,輕而易舉的脫穎而出,成為眾人眼裏的天之驕子。

這就像一把雙刃劍,好的一面讓他的人生順風順水,扶搖直上,惡的一面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可以一輩子不見到傅施閱,但他無法擺脫這個男人的影響,如果這是毒,便是深入骨髓的毒,潛藏在他細枝末節的血脈,一呼一吸之間,刮骨療傷都不能觸及。

疲憊有個唯一優勢,林斐這一夜睡的安穩,早上醒來,陽光透過窗帘縫隙灑到地板,「咕咚咕咚」的聲音從廚房方向傳來,他迷迷瞪瞪踢上拖鞋,揉着睏倦眼睛走過去。

軟糯白粥氣味香甜宜人,鍋里冒着熱氣騰騰,傅施閱握著菜刀,低頭專心致志切菜,廚板上的碧綠的萵筍分割的大小均勻,薄如蟬翼,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

林斐愣幾秒,還沒從睡意回過勁,單手捋一把凌亂翹起的頭髮,「你燒退了?」

「嗯,去洗漱準備吃早飯。」傅施閱抬頭,被他這副久違的懵懂樣子可愛到了。

林斐扭頭走向洗手間,斜叼著電動牙刷,在領地里巡視半圈,窗明幾淨,地板光亮的能當鏡子照,昨晚為找退燒藥翻的亂七八糟的家裏收拾的井井有條,抽屜和柜子按照收納的物品重新歸類,體貼地貼上標籤。

他盯着那行飄逸的字體,想到田螺姑娘的童話故事,如果拋開是神經病這一點,傅施閱簡直是完美情人。

拉開餐桌椅子,林斐坐下來,綠油油的清炒萵筍,香宜可口的白粥,配上切整齊的甜橙,生活的氣息濃厚,他已經忘記多久沒有人一起吃早飯了,「你還會做飯?」

傅施閱坐到對面,抽張紙,仔細擦著沾水的手指,「我十四歲去國外讀書,那時沒什麼錢,自己做飯能省出學費。」

「我記得你們家條件挺好的。」林斐咽一口白粥,正經的早飯真舒服,他吃科研所門口的包子吃的厭煩。

傅施閱一側唇角翹起,不痛不癢地道:「我父親再婚有了兒子,他很害怕我,不願意花一分錢在我身上,送我去國外眼不見為凈。」

頓一下,大早上不該和林斐談這些深重陰暗的事情,他隨即哧笑,意味深長地道:「有跡可循的事情我都得心應手,只要有人願意教,我能做到最好。」

林斐假裝沒聽懂,悶着頭不解風情地嚼東西,從傅施閱的角度看過去,兩頰一鼓一鼓,像個小松鼠似的,他心底好笑,仰頭喝一口水后道:「你什麼時候去烏干達?」

「過幾天。」林斐含糊時間,不想告訴他。

傅施閱用一種請求的語氣問,「我能和你一起去么?」

「不行。」林斐毫不留情地拒絕,「傅總,我很忙,是去出差,不是去旅遊。」

「烏干達很危險,我可以保護你。」

「有當地警察保護我,我還有同事一起出行。」

「賀言寧么?」傅施閱不動聲色,直接點名。

林斐平淡「嗯」一聲,幾口灌完白粥,撈起手機瞥眼時間,「我還要上班,你病好了就回自己家吧。」

傅施閱站起身,單手翻轉襯衫衣領,「我送你。」

「不用,我開自己的車。」林斐暫時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了,再曖昧的送來送去,他自己都糊弄不過自己了。

傅施閱習以為常林斐的冷漠,這段時間從林斐嘴裏聽到最多的是拒絕,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他並不氣餒,相比舉目無人,四下皆茫,撞南牆至少有牆可撞,何嘗不是另一種幸福?

林斐彎腰鑽進閃亮的阿斯頓馬丁里,在一道專註目光矚目下,不慌不忙繫上安全帶,地下停車場靜悄悄,傅施閱隔着玻璃窗,盯着他乾淨的側臉看幾秒,低聲道:「一路順風,平平安安。」

「謝謝,再見。」

林斐偏過頭,朝他風淡雲輕地笑一下,踩下油門,阿斯頓馬丁行雲流水的駛出地下車庫,消失在傅施閱的視野之中。

傅施閱眼神驀然沉下來,靜靜站半響,利落地坐進自己車裏,拿起儲物箱裏的藍牙耳機戴上,臉上全然不見方才的柔情溫和,而是一種刻進骨頭裏的冷漠平靜,他劃過手機屏的通訊錄,選中一個號碼撥通。

「傅總。」電話那頭的科銳非洲分部負責人熱情洋溢。

傅施閱望着後視鏡裏面無表情的臉,淡道,「你找了多少雇傭兵保護公司員工?」

科銳在非洲的業務不溫不火,大部分收入轉化為聘請雇傭兵的薪水,處在一個貧病交加的地區,子/彈比糧食還便宜,如果沒有強大的保衛措施,根本不會有員工願意外派去非洲。

負責人驚訝,謹慎地回答,「五十多個,太多了嗎?」

「你留下一半人,剩下的抽調出來,今天出發去烏干達,保護我的朋友,照片稍後發給你。」傅施閱有條不絮地道,他很想和林斐一起去,但那樣會讓林斐更討厭他。

「好的傅總,只有一個人嗎?」負責人小心翼翼地問。

傅施閱眯起眼梢,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叩著真皮的方向盤,「保護他和他……的朋友。」

朋友兩個字咬的很重,似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賀言寧生死存亡和傅施閱沒有任何干係,他其實很期盼賀言寧從物理意義上消失,光是協助林斐逃跑這件事,足夠賀言寧死一百遍都不能解心頭之恨。

賀言寧隨時隨地可以去死,但不能死在林斐面前,即便是死,也不能和林斐沾上任何關係,那樣會讓自家小朋友傷心愧疚,抱憾終身,一輩子都忘不了賀言寧這個名字,傅施閱很清楚死亡的威力。

林斐到達烏干達之前,做過許多功課,了解這個國家的歷史經過,知道這地方饑寒交迫,貧窮睏乏,但當他坐上觀測站派來的汽車,穿梭過大街小巷,還是覺得訝然,到處都是破舊房子,逼仄的街道,毫無生氣的一張張臉。

望着窗外塵土飛揚,林斐自我反省,這些年日子過的安穩富足,忘記這世界上真的有人吃不飽飯,穿不暖衣。

開車的司機和林斐一樣的華國人,瞧着他認真思索的神情,笑眯眯道:「這地方雨季發大水,旱季幾個月不下雨,糧食都是從外面進口,前些年又一直打仗,又窮又苦,一般沒人願意來這。」

林斐點點頭,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賀言寧電話里從不叫苦,但看看眼前的狀況,這些年賀言寧過的沒有電話里說的那麼舒坦。

司機伸手指向窗外一座明亮高大的建築,在周圍矮小灰敗的房子裏尤為顯眼,自豪地說:「我們援建的醫院,前面還有學校和商場,全都是這幾年我們蓋的。」

林斐順着望過去,心中亦是驕傲,「在這裏生活很辛苦吧?」

「習慣了和在家沒什麼區別。」司機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線,語重心長地道:「我們頂着這張臉,在這裏日常生活很受當地人的尊重,不過也有壞人,會專門坑遊客的錢。」

「每個地方都有好人壞人,不能以偏概全。」林斐客觀陳述。

司機認同地點頭,順勢打開話匣子,和林斐一路走一路聊,扯扯當地風俗人情,聊聊援建團隊發生的有趣事情,林斐聽的津津有味,直到車子停在觀測站門口,才發現已經到地方。

賀言寧坐在皮卡的後車廂里,頭上戴着戶外遮陽帽子,架一副帥氣的墨鏡,穿着無袖的圓領T恤,結實手臂晒成小麥色,整個人透著陽光健康的氣息,林斐乍沒看出來是他,賀言寧瞧見他,猛然站起身,撐著皮卡車一躍而下,興奮激悅地喊道:「小斐!」

林斐接住一個大大熱情擁抱,故意學着他的樣子喊,「學長!」

「你長高了。」賀言寧伸手比比他額頭,林斐以前比自己矮一截,現在長得和他一樣高。

林斐咧著嘴角,得意地告訴他,「我183了,這幾年追肥追的好,還沒到二十五歲,我還能再長。」

賀言寧噗嗤笑出聲,揉揉他的頭髮,「不能再長了,再長要比我高了。」

「你怕我比你高啊?」

「怕,到時候別人見了,以為你是我學長。」

「說的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一同和司機拎出後備箱行李,林斐出行輕便,只帶一個箱子,幾件換洗衣裳,他原本想自己拎,但賀言寧盛情難卻,他只好雙手抄在口袋,跟着賀言寧走進觀測站小院。

收拾妥帖之後,賀言寧開着皮卡車,帶着林斐去吃飯,在穿街過巷之後,林斐對待非洲菜的期望值很低,只要能咽的下去就成,現實比想像更殘酷,街邊的破舊餐館,門口支著大大遮陽傘,店主是個扎著臟辮的女人,走進后廚一陣鼓搗,端出兩盤顏色繽紛的菜品。

木薯,粉蕉,黑豆子,還有不知道什麼做成的麵餅,看起來很像是黑暗料理,林斐在劍橋讀書時,以為英國菜已經是美食的下限,沒想到下限在這等着他。

賀言寧如同變魔術一般,從口袋掏出兩雙嶄新的一次性筷子,遞給林斐,「當地習慣用手抓,我們還是用筷子吃。」

這不是犯嬌氣病的地方,林斐慢悠悠嚼著,調侃道:「我們不能忘了根,我在劍橋吃飯也是用筷子,管別人怎麼看。」

「這是弘揚傳統文化。」賀言寧一本正經地道。

兩個人邊吃邊聊,林斐漫不經心掃量四周,觀測站遠離主城區,烏干達沒有成氣候的公交系統,摩托車是主流的交通工具,轟鳴而過帶起一串串飄揚塵土,臟,亂,差,舉目看過去,這家二層樓的飯店居然是周圍最「豪華」的建築。

街對面蹲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頂着頭短短捲毛,脖子上掛着沉甸甸箱子,瞪着一雙烏溜溜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這邊的林斐。

賀言寧幽幽嘆口氣,壓低聲音道:「別看她了,一會她會過來給你賣煙,這裏一夫多妻合法,女孩子的日子過得很可憐。」

「我看到她,想起我妹妹。」林斐收回目光,渺渺和女孩的年紀差不多大,生活卻是雲泥之別。

賀言寧搓搓鼻樑,同情又無奈,「我們最先援建的是學校,這裏的問題只能從下一代解決,觀測站是這兩年建的,偶爾會有老師帶學生來參觀,我很喜歡小孩子,但前輩囑咐我不能給他們糖吃,因為給一個,需要給所有人,一次就有無數次。」

林斐很能理解賀言寧的作法,他也嘆口氣,面對毫無食慾的食物,更沒胃口了。

果不其然,街對面小女孩捧著木製箱子走過來,林斐才瞧見她穿着一條髒兮兮的破裙子,臟到看不清原本的印花圖案,女孩伸出手指指吃剩的飯,又指指身上箱子的煙,肚子適時的發出「咕咕」聲。

箱子裏不是包裝精緻的煙,而是純手工的捲煙,用的破爛報紙,捲煙的手藝更是差極了,一根根煙奇形怪狀,各有長短,林斐望着煙看幾秒,女孩邊緊張和他打手勢,邊用蹩腳生硬地中文道:「賣煙,飯。」

林斐尖細嘴角揚起,狀似仔細地從箱子裏挑一根捲煙,插進胸前口袋,端起餐盤蹲下來遞給她,「你居然看出我是老煙槍,真聰明。」

女孩似懂非懂地眨眨眼,雙手接過盤子,背過身狼吞虎咽,噎的喘不上氣還往嘴裏塞。

「有錢嗎?」林斐伸出手,轉向賀言寧。

賀言寧笑着嘆息,口袋裏一沓錢全部遞給林斐,「可憐的人太多了,小斐。」

林斐聳聳肩,一張一張的錢整理齊整,拍拍小女孩肩膀,小女孩轉過臉,嘴裏塞的鼓囊囊,呆愣愣看着眼前巨額現金,林斐指指捲煙,再點點自己,「能買多少?」

小女孩愣了半響,用力搖搖頭,嘰里咕嚕地說一大串話。

賀言寧微微皺起眉,旋即輕笑着說:「她說自己不是乞丐。」

林斐微微一笑,望着賀言寧慢條斯理道:「你告訴她,這不是憐憫,是交易。」

賀言寧頓住,情不自禁地被林斐眼底的光芒所吸引,他曾經多次問過自己,為了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人,背井離鄉的呆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到底值不值?

這一秒問題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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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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