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29章 第29章

梁恆波插著兜,獨自站在公司為他訂的高級公寓落地窗前。腳下的蘇州河蜿蜒,看不出也是一個人口密集,龐大的現代都市。

房間里播放著音樂。

不是誰的專輯,美國illoard排行榜正在隨機播放本周的歌曲。

他早已不再聽任何激烈到骨子裡或是先鋒的實驗音樂,但習慣難改,每年還會升級音響和耳機。他不接受任何媒體採訪,但每年必定出現在開發者大會上,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北京研發中心的高科技園區,但每年也會給自己放個一周左右的假期。

這個春節,也是梁恆波鮮少不和家人團聚的節日,一直逗留在上海。

視頻的時候,梁小群和梁新民喜氣洋洋地坐在鏡頭前,他們戴著一紅一藍的lv漁夫帽,穿著一紅一黑的毛衣。

這是梁恆波送給他們的過年禮物。

「今年的帽子倒是還挺好看,你親自給我們挑的?」梁小群說,「不像你的品味。」

梁恆波解釋,宏森自動的老總夫人陪著他挑的。

在香港,他一直住在他們位於石澳,風景優美的別墅里,但也被迫陪著老總夫人和他極厲害的丈母娘逛了大半天的街。據說,讓宏森老總都頭痛的兩大豪門女金剛很欣賞他,因為他話少,做事不疾不徐,不像其他技術人員那麼不近人情。

梁小群又在鏡頭裡凝視他好久,終於忍不住說:「你,是不是剪頭髮了?」

梁恆波點點頭。

梁小群其實更想問兒子的,是他是不是染頭髮了。

梁恆波的頭髮灰白得並不多,但是,配上他年輕沉靜的面孔,顯得格外寂寥。之前她一直拐彎抹角地勸他染髮,他總不置可否。

怎麼突然之間,就願意染髮了?

她沒話找話:「染得什麼顏色?黑色?」

「好像不是純黑。」他垂著眼睛,「讓上海這邊的理髮師給我弄的,我沒管這事。對了,你想來上海玩嗎?」

本來隨口說的,他母親很少打擾他工作。沒想到第二天,梁小群真的就帶著梁新民飛到上海看他。

梁恆波因為工作抽不開身,就讓舅舅和媽媽先自己玩。梁小群拒絕了他訂的悅榕庄和派來陪同的員工,說要去崇明島的一個農家度假村住著。

那裡更貼近大自然,也更自在。

路上,梁新民在商務車的座位上新奇地挪來挪去,來回地嘟囔:「上海,上海,上海。」

梁小群這些年的樣貌也並沒怎麼變,但是,再也沒有人把她和兒子的身份搞混。她看著車窗外,撇著嘴:「哎,上海。上海就是出女魔頭的地方。」

到了酒店,梁小群帶著梁新民到附近逛了逛。今年冬天的上海並不太冷,崇明島上的人工湖不少,到冬天,依舊有人露天釣魚。

梁新民吃完飯,就興高采烈地要出去玩。

梁小群幾次囑咐他千萬別往湖邊湊,不料到了中午,梁新民居然拎著一個摺疊馬扎回來,問了幾次,他說是在湖邊撿的。

梁小群立刻覺得不妙,帶著梁新民去查探究竟。

冬季釣魚的人依舊很多。人有三急,有一個釣魚大叔跑到林邊小解,回來?,擱在地面的馬扎沒了,正破口大罵。

也不用費力找失主了,梁小群拽著梁新民,匆匆地從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身邊走過。

歐陽文聽到罵聲,也跟過去,看了會熱鬧。

等半個小時?,宋方霓穿著風衣安靜地走過來,她回去吃了個便餐午飯,讓歐陽文幫自己看著魚竿。

這是成為他們情侶?的第一個春節。

歐陽文初五就從海南飛回來陪她,但宋方霓因為加班,他們索性就近來到崇明島住了兩天。

宋方霓目前唯一的愛好是釣魚。

她在水塘邊彷彿入定,偶爾會帶著筆記本電腦,敲敲打打。釣魚的時候,講究個靜,也不能說話。

歐陽文有時候接電話都得跑到很遠,等接完電話回來,坐在畔,滿臉不快地拉著她的手。而之?,歐陽文不是陪她釣魚,就是乖乖地在旁邊球場里打高爾夫。

這就是她現在的生活,宋方霓告誡自己,沒必要朝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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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九,梁恆波代表的科訊公司要來她們集團參觀。

但是,宋方霓去南京出了一個短差。

在虹橋火車站刷身份證,她摘下口罩,看著面前的閘機亮起藍光。

曾幾何時,從這裡出發是去見某人。但隨著呼吸起伏,他們的一切已經改變,甚至要刻意躲避他。

宋方霓心想,他倆的境地互換,自己恐怕永生永世都不會原諒梁恆波。他們終究遵從和物理學的概念,徹底地一別兩寬。

宋方霓去南京出差的首要任務,是去見劉恆之。

劉恆之是COO,分管財務部,她之前的芝加哥上司調回總部?,成為她的直接彙報領導。

去年開始,宋方霓就準備推動集團上線第一方的客戶數據中台。

「我們很早就停了所有的電視投放,但新媒體也向來是母嬰市場營銷的必爭重地。我們去年策劃的品佳兒童奶的廣告,投放預算很低,微博轉發量三千萬,ROI也極高。消費部目前正開拓的四大業務,比如今年第二季度要推的益生菌奶粉和高端孕婦奶粉,都需要提前建立消費者認知,而更新目前的客戶數據中台,能幫助我們更好地連接消費者……」

對面沒有聲音,她一抬頭。

劉恆之穿著一件羽絨服,正仔仔細細地把玩著手裡的紫砂壺,他說:「你繼續。」

電腦屏幕變黑了,宋方霓用僵硬的手敲了一下觸控板,讓它重新亮起來,她繼續展示著自己的pp。

「集團內給各生意單元的預算有限,客戶數據中台這個項目,在前四個月至少要立項千萬的預算,相對應分給別人的粥就少了。我這裡已經反反覆復完善了很多次,之?要和採購部、財務部的那裡開會。但有必要,再和您先核對一下。」

劉恆之放下紫砂壺:「難為你還特意跑來南京。你做這個立項,我放心。」

宋方霓提著公務包,她從劉恆之的公寓走出來,一出門,就打了幾個噴嚏。劉恆之的家裡居然沒開地暖和空調,比棺材還冷。

她沒有在南京多逗留,下午就直接返回。

歐陽文來虹橋火車站接她,除了車裡暖氣,宋方霓趕緊把車座下的加熱墊開足。

宋方霓舒服地嘆口氣:「到劉總家彙報了一個小時,劉總是一口熱水都沒賞我。」

歐陽文卻沒說話。

過了會,他說:「你的一個故人來滬了。」

宋方霓怔一下。

歐陽文說:「猜是誰?」隨?自己說,「梁恆波。」

宋方霓克制住驚訝,她簡單說:「上海這麼大,我管不了誰會來誰會走。」

歐陽文看了她一眼,很滿意她的冷淡態度。

歐陽文大概也是覺得,已經都是陳年舊事了,居然跟她說了幾句。

前面說的內容,和鮑萍所差不多,什麼梁恆波目前是科訊極強的技術人員,獨管北京部。但是,歐陽文話鋒一轉,他說梁恆波目前的AI研發方向和科訊廣州高層的規劃有了嚴重偏離,已經被廣州總部冷落了20個月。

「但梁恆波混得還湊合,」自視甚高的歐陽文謹慎地給出這一個觀點,「最近這段時間,他跑到上海來了,估計正四處面試業務團隊,收購其他科技公司,打算拉人跳槽。這人要是走,科訊的股票絕對會發生跌宕,很多投資人也在關注這事。他真的想單幹,拉投資估計能拉到幾個億吧……」

歐陽文之?一直在說什麼工作上的融資和ipo,宋方霓只能聽到他的聲音,但他話的內容,全部從耳邊流過去。

宋方霓反覆地想到兩人的見面,依舊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結婚了,他有孩子了,他在上海,他的能力很強,他的事業好像停滯了。舊男友的消息,簡直像過山車一樣呼嘯地碾壓過來。

到了下車,歐陽文冷不丁地問她:「你?悔當初和他分手嗎?」

宋方霓任他摟著她的肩膀。

她像共謀一樣,說:「我當時和他提分手,肯定有當時覺得必須要分手的理由。現在的我,沒資格去評判自己曾經的困境,也談不上?悔。」

>>>

初十的時候,梁恆波也來送梁小群和梁新民到虹橋火車站。

梁新民害怕坐飛機,死活要火車。

短短几天,梁新民居然瘦了幾斤,不習慣南方的甜口。梁小群則買了些上海小吃,準備帶給舅姥爺。

母子兩人在路上稍微拌嘴幾句。

昨天住的佘山深坑酒店,梁小群看到有網紅穿著白色浴袍,舉著手機在進行直播,她搞不明白這怎麼能夠賺錢。梁恆波則反駁她落伍,不理解年輕人殺時間的方式。梁小群撇撇嘴,說至少自己頭髮還是黑的,還是年輕的。

諸如之類的小事。

臨走前,梁小群試探地問兒子:「你,要在這裡待多久?」

「我隨時都能回去,我現在留在上海是打算收購幾家技術公司,正在談方案。」他耐心地解釋,「除此之外,可能還要幫他們華東部投一個乳品企業的標。」

梁小群拐著彎地繼續打聽。當她得知,梁恆波看上的那家科技公司,公司創始人是一個年輕女人,明顯就變得緊張,而得知對方的名字叫鮑萍,又立刻鬆了一口氣。

梁恆波看著母親儘力掩飾的表情,微微挑眉。

梁新民不耐煩地催促:「火,火車都要開走了。」

梁恆波注視著母親和舅舅的背影消失在進站道,只有他知道,剛才的表情也同樣僵硬。

他完全沒有預料到,鮑萍和……那個人是好朋友。但仔細一想,也不意外,她們來自同一所大學。「老宋」應該還是個校園名人。

他記得,她當時報名了好幾個社團,最愛去辯論隊。

「辯論隊平常聚在一起聊什麼,詩與遠方?」梁恆波曾經問,叫他又好氣又好笑的是,宋方霓回答他:「其實我們聚在一起也主要都在打牌。」

打撲克牌,是他倆當時性生活的一個梗。她會拿來開玩笑,他也覺得非常可愛,一點也不尷尬。他還很喜歡聽。

梁恆波覺得,自己至今不了解女人。或者,準確地說,了解她。

他們之間有過一段戀情,然?,她提了分手。

分手,應該也沒什麼了不起。

但多年過?,宋方霓率先認出了他,卻又表現得極其鎮定且漠視,自顧自地做她的事情,彷彿只是面對一個陌生人,她已經把兩人的過去消化得平平靜靜。

也許因為擁有這種磨人矛盾的性格,所以從高中開始,會被男生強烈地追求?

梁恆波緊閉著雙唇。

他抬腕看了看手錶,快步地往站口處走。

身為標準的理科生,梁恆波在很長一段時間認為,他的人生可以被解釋。當一件事無法被清晰地解釋或闡述,只證明他的認知存在缺陷,他需要發現哪裡出了問題。

那個,自己喜歡過的女孩,已經不屬於人生中值得迷惑的問題。

他這次來上海,是有工作要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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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萍在幾次會談?,終於壓不住欣喜。

她忍不住透露給宋方霓,科訊目前想收購公司。即使談判不成功,他們可能還有意願領投下一輪。

鮑萍隨口告訴她,公司有兩名女程序員迷上科訊的某已婚核心高管,整天都在說自己嫁他,也可以。因為對方說話聲音好聽,身價多少,練戴的基礎款寶格麗都好有氣質……

「說也巧了,今天介紹我司技術團隊,梁總突然說,他的前女友也是咱們學校畢業的。」

宋方霓剛想冷淡地打斷「正在忙,不閑聊了」,看到這句,一下子止住了。

她屏住呼吸。不知道為什麼,她生怕自己的名字被蹦出來,又有一點點緊張。

「不過,我問起他的前女友是哪屆和讀什麼系的,他就不說話了,說忘了。」鮑萍半信半疑,「估計讀的什麼大專班,或者是什麼二本,冠得是咱們大學的名。」

宋方霓終於勉強開腔:「嗯,也有可能。」

如果不是清楚,鮑萍是真的對旁人的情緒很粗枝大葉的性格,她簡直懷疑,對方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但是,這件事不怪鮑萍。

能見證她失魂落魄和化身祥林嫂的,也只有同宿舍的幾個女生,而近幾年,她們也斷了聯繫。

宋方霓更是從未告訴任何人,她和梁恆波分手的原因。她靜靜地坐在家裡,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開始加班。

宋方霓從南京回來之?就感冒了,之?沒休息好,周一下午,她帶著助理Mky開會,嗓子還是啞的。

Mky拿著pp,輕聲細語地說明項目的必要性,說到預算?就遭到了幾個部門的中高層一致猛烈反對。

宋方霓坐在旁邊轉著筆。

部門提出反對的人,他們意見的理由已經提前被猜到了。等Mky吸引了絕大多數炮火,被盤問得緊張得臉都紅了,宋方霓在旁邊給她一個眼色。

剩下來的十分鐘,宋方霓抽出三張空白的A4紙,尖銳地一個個駁倒剛才提出反對意見的人。

到最?,氣氛未免緊張。

「大家對營銷一上來伸手就要那麼多預算,肯定會有異議和不滿,我理解。我的ile雖然在市場部,但從入職以來一直都跟著銷售走,這四年也分管B端銷售。瑪氏之前是原料供應商,之前是總代模式,根本就不愁賣貨。」她看著四方,耐心說,「但是,我們要迅速上線客戶數據中台,這樣不僅能和消費者建立密切聯繫,還能反哺餐飲部的商家大客戶。數字媒體這個營銷藍海,我們想跳也得跳。不想跳,也得跳。」

在座的幾個部門領導轟然大笑,還有幾名面露諷刺。

「這話,未免太exaggerae。」

宋方霓看了眼提意見的人,之?那段時間,她也不顧其他反駁的人,專門盯著剛才財務部的那一個領導。

扯皮了十分鐘,對方倒是慌了陣腳。

他左右搖了一下頭,很無奈地說:「這,怎麼總是在針對我?還有其他人的意見,你也要聽聽。」

但就這麼揪著一個人攻破,到?來,他反而幫她說話。到最?,宋方霓又透露劉總那裡已經批了,大家的意見就變成,宋方霓需要對該項目的結果和流程負全責。

Mky跟著宋方霓身?,小聲地說:「領導你料事如神。」

在Mky眼裡,宋方霓就是職場金領的藍圖——她作為最年輕的中層負責人,處事強勢卻也留有餘地,和其他部門關係相處得很好,業務能力也強。當然,她還有一位非常多金據說有權有勢的男友。

周三再到公司,宋方霓收到郵件。

CDP項目的整體預算如期被批,劉恆之隨?發來郵件,這是上半年批的最大預算之一,要求她每一步都要對他詳細彙報。

立項?進入供應商採購環節,一套流程下來,採購部再發來擬參加供應商列表。

宋方霓抬頭,只掃了一眼提示頁面,接著看品牌部發來的益生菌產品,匆匆地划著紀要。等她把手頭的文件看完,她伸了個懶腰,打呵欠,走出去給自己重新接了杯咖啡。

她隨口哼著歌,隨?點開郵件,瞥了眼列表中的數字信息供應商,只是一眼,就屏住呼吸,科訊的名字赫然在其中。

宋方霓點進去看了眼公司的全名,才確認了。是科訊。

科訊,梁恆波所在的科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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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無一用是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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