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回紫靈山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褚施也在。
他喝著茶,四大皆空,默聲不語,坐在一邊只聞不問。
這不是衛蔓凝第一次來,也不是葉明誠第一次來,卻是他們倆同時來。
紫靈山最近熱熱鬧鬧的,也挺好。
趙丞終於是舒了一口氣。
塵埃落地,也沒他什麼事兒了,剩下的事情他並不想參與,便與葉明誠使了個眼色,默然從側門離開了。
葉縈縈依然臉頰酡紅,一看就是酒酣暢喝之後的余跡,她耷拉著頭,提著眼皮,時不時看一眼葉明誠,又時不時看一眼闞冰陽。
就是不看衛蔓凝。
衛蔓凝急得滿眼通紅,眼瞼處還掛著淚痕。
「縈縈!你今天嚇死我了,說走就走,連手機都不帶。你要是出什麼事,我這後半輩子怎麼活……」
葉縈縈漫不經心地嚼著泡泡糖,爆炸錫紙燙的頭髮經過一路的露水洗禮,已經乖順自然地垂在肩上,整個人清透寧靜,眉眼之間還帶著幾分乖巧。
她吐了個泡泡。
噗——
炸了。
然後癟癟嘴,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媽,我師父這不是把我找回來了嗎?你在這哭哭啼啼,丟不丟人。」
她身上還披著闞冰陽的外套,寬寬大大,一張小臉縮在領口,倒映著頭頂的光,顯得白裡透紅。
有外人在,葉明誠也不好發作。
他面色暗沉,抬手堵著嘴,重重咳了一聲,「縈縈,好好說話。」
爹都發話了,葉縈縈也不會跟金主過不去,她的阿斯頓馬丁還未落實,暫且不會自掘墳墓。
她斂聲屏氣:「喔……」
葉明誠無奈搖頭,抬眼見褚施泰然自若置身事外,也不好跟女兒使臉色,便道:「快點謝謝你師父,盡會惹事,讓人家找你找了那麼久。」
葉縈縈稀里糊塗地頷頷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葉明誠,見他臉色還算湊合,目光又不由自主飄向了闞冰陽。
不出所料。
這男人依然毫無波瀾,甚至面無表情。
「……」
她動了動身體,深吸一口氣,百般彆扭地注視著他那張俊美無鑄的冰冷麵龐,低低說道:「謝謝啊。」
小姑娘語氣生澀,從頭到腳都寫著不情不願,因著喝了酒的緣故,兩頰的紅暈似乎更加奪目了一些。
可衛蔓凝卻瞧得出來,葉縈縈投過去的目光里,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慕。
她心臟噌得一下提了起來。
是啊,她怎麼沒有想到,葉縈縈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之所以願意老老實實待在紫靈山,根本就是因為闞冰陽啊。
兩個人朝夕相處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再寒磣的鍋兒,也能顛得起玄鐵的勺兒。
葉縈縈雖然性格乖戾紈絝,但畢竟是個柔柔軟軟的小女孩,她情愫將起,自然而然就會喜歡上平日里和自己最親近的人。
衛蔓凝愣怔了片刻,簡直不敢再想。
眼前這位,可是沈老的兒子啊!
沈老是誰,江城唯一的oldmoney沈氏家族掌門人,原配只生了一個兒子便含恨而終,不出意外,闞冰陽就是沈氏的接班人,不僅背後金融產業更是無數,更是坐擁西北地區大曌油田的半壁江山。
嘶——
要命了。
自己的女兒喜歡誰不好,怎麼偏偏喜歡這種雲端之上不敢高攀的。
衛蔓凝后怕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哽了半天才道:「闞公子,我女兒性格跋扈,是我沒有管教好,這些日子,太麻煩你了。」
葉縈縈冷嗤,以為她裝腔作勢。
可闞冰陽卻深覺她是感激涕零、無以言表。
於是他微微欠身,不卑不亢、沉著鎮定地說道:「伯母言重,縈縈乖巧可愛,冰陽何樂不為。」
衛蔓凝:??
-
自從葉縈縈的父母來過一趟之後,闞冰陽便對葉縈縈的態度有了個籠統的改變。
公主的脾氣,一時難改。
她驕縱,他便放縱,只要葉縈縈沒有太過出格,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再者,似乎刑偵局太忙,技術組法醫組實在是忙不過來,闞冰陽時不時就請假下山,兩重壓力,身心疲憊,根本應付不來葉縈縈這個小作精。
但這些日子,葉縈縈也安安靜靜。
她很會配合,反正有既定規劃的劇本,她慣會按圖索驥照著演,也會察言觀色看人下菜碟。
時間久了,大家也習慣了她這種時好時壞的性格,尤其是總導演趙丞,只要她不出什麼幺蛾子,便隨她去了。
總而言之,葉縈縈與闞冰陽之間,就像一種奇怪的自變數因變數關係,有潛伏期,也有爆發期,更有穩健的持續期……
連寡言少語的唐茵都看出來了。
小道姑心思細膩。
眼觀鼻,鼻觀心,一下子就察覺到闞冰陽對葉縈縈放任了很多。
「葉師妹,你有沒有覺得,闞師伯好像對你沒有那麼凶了?」
葉縈縈沒明白她的意思,嘚瑟地晃了晃腦袋,說道:「他本來就不敢對我凶,我可是葉明誠的女兒,我爸媽來一趟,他還誇我乖巧可愛,哎喲我去,屁都不敢放一個!」
唐茵低頭,紅著臉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什麼意思,她說不出口,也不敢說出口。
葉縈縈這麼完美的出身,闞冰陽都漠然置之,更何況她這個丟進人群再也找不到的小道姑。
普普通通平平凡凡,誰又能看得見她呢。
她就像一片平淡無奇的綠葉,被攝製組當成一個道具,用來襯托葉縈縈這朵賞心悅目的花。
明明是個跋扈張揚的大小姐,卻違違心心地被誇讚乖巧可愛。
真正的安靜乖巧,恰如她自己,卻只能顧影自憐。
葉縈縈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啊?那是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
唐茵眼神一黯,瞧見吳炫在一旁無所事事抽著煙,便沒再多說。
-
連著三天,闞冰陽都沒有回紫靈山。
拍攝也暫緩了下來。
葉縈縈知道他抽不開身,閑來無聊,便跟著鄭休合做經懺。
「鄭師叔,請多指教……」
她站在那,從頭到腳規規矩矩,矜矜持持,連語氣都從容大方,甚至謙和恭敬。
真是難得又罕見。
鄭休合表示害怕極了。
「你坐,你坐,別站著。」
他歲數大了,經不起葉縈縈的折騰,萬一來個心梗,沖著那點綜藝片酬,他還要養家糊口的,得不償失。
葉縈縈也沒跟他客氣,徑直坐了下來。
「鄭師叔,我這人還是很溫柔的。」
吳炫一聽,噗嗤笑得眼角發顫,「你溫柔?」
葉縈縈根本不理他。
她漫不經心地看著鄭休合端坐在那,手上持一把拂塵,正襟危坐,正正經經,儀錶萬丈。
低頭,面前是一本翻爛的三皈依。
葉縈縈學著鄭休合的樣子,一頁一頁地翻看,但眼神明顯飄忽呆板,一舉一動刻木為鵠。
她沉吟:「為什麼我師父很少早晚功課做經懺?連觀主主持的符籙齋醮都不怎麼參與。」
鄭休合放下拂塵,心無城府地解釋道:「他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有心入正一,他是無心入正一。」
葉縈縈疑惑:「無心入正一?」
有心?無心?
區別不就是主動和被動嗎?
難道闞冰陽入正一派,是迫不得已……?
這又是個怎麼回事兒呢。
吳炫也好奇,一臉嗤笑地問道:「他該不會是性無能吧?」
葉縈縈斜睃他一眼,「他不是。」
吳炫弔兒郎當地甩了甩劉海,撇嘴道:「切,你怎麼知道他不是?」
「……」
這話沒法接。
葉縈縈啞口無言,只能看向鄭休合。
哎喲喂,他個五十歲的老男人了,這話更沒法接,只能尷尬笑笑。
不過呢,好在他知道個七七八八,還能曲線救國,為她挽挽尊。
「是這樣的,闞師兄自小被父母寄養在道觀里,被師父帶大,所以很小就入了正一。」
「……??」
我天,出其不意,還真是閑聊爆趣事。
葉縈縈身體一仰,頓時來了興趣,「被寄養在這裡?他在紫靈山長大?為什麼啊?」
人帥,學歷高,似乎挺有錢的,背景也深厚莫測,結果被父母扔在道觀里?
這玩的,是美強慘的人設?
吳炫也是瞠目結舌,「我靠,不會吧?這特么拍電影還是寫小說呢?」
鄭休合亦不甚了了,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再說了,師父也不會說的。」
葉縈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腦中似乎閃過什麼,回瞰又是一片空白。
「嘖嘖,難怪他對我冷冰冰兇巴巴,搞了半天他在道觀里長大啊……」
她剛說完,橖頂附近傳來若近若遠的人聲。
因為隔得遠,雲霧迷濛之下,似男半女,分不太真切。
她咬著下頜噤了聲,抬眼張望。
本以為會是觀中人或者攝製組的人,卻沒想到,竟然是上周剛見過的花間冢老闆於燭。
那個灰藍色寸頭的高個女人。
寬大的蝴蝶袖襯衣,墨綠色醋酸緞面,拎一隻愛馬仕的birkin黑銀,box皮質,還是霸氣的35尺寸。
搭扣鉚釘散著斑駁銹跡,一圈手工敲擊紋,年份久矣,一看就是老玩家。
這行頭,光是氣場都有兩米八。
她並非一人,身邊還跟著一個身材纖瘦的高個男人。
仔細一看,眉目相似,骨骼幾肖,倒有幾分血緣牽絆的味道。
於燭一眼就看到了她,聲音粗獷得跟男人似的。
「喲,這不是上次在我家酒吧,闞冰陽搞不定的小姑娘嗎?」
小姑娘?
還搞不定?
切,他早搞定她了,好——嗎——
葉縈縈撇下膝上的三皈依,將長衫道袍隨手一紮,小跑過去。
「於老闆?你怎麼來了?」
「喊我於燭就好。」於燭笑笑,指了指身邊的男人道:「我弟弟,於燈。」
看來自己猜得沒錯,果然是親緣姐弟。
葉縈縈跟於燈打了個招呼。
年輕漂亮,笑得可愛。
於燈倏地臉紅了起來,尷尬謙遜道:「你好,你好,我是於燈,闞冰陽的同事,我們都在刑偵局法醫檢驗中心工作。」
葉縈縈聽著他自我介紹,竟欣喜好奇,忍不住地多看了他兩眼。
於燈哪裡被這麼盯過,臉頰燙得連頭髮頂都快冒煙了。
他低下頭,沒再吱聲。
葉縈縈又轉向於燭,問道:「你們來幹什麼呀?」
於燭挑眉輕笑,「來探望一位故人。」
此時夕陽晚霞溢滿無際天空,烘托著紫靈山頭一處淡淡的金光霞彩。
確實,似是有亡人要渡。
既是探望故人,斯人已逝,葉縈縈也好不好多問。
這可是紫靈山道觀,步罡道場,祈福禳禍,除了這些道家法事,還能有什麼呢?
她讓開道,鬼機靈地眨了眨眼。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啦。」
正轉身欲走,於燭忽然叫住她,「哎對了,葉縈縈。」
他們二人也沒走多遠,隔得近,聲音也近在咫尺。
「闞冰陽回來了,在偏殿,你要跟我們一起去找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