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你現在的眼睛,是寵物狗的眼睛。」
「我很討厭。」
「我非常非常討厭你現在的眼睛。」
薛景一直坐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孟晏,口中說着討厭,語氣卻平靜極了。
流浪狗的眼神是戒備、恐懼又暗淡的。
眼前的人太陌生了。
庭審那天突然看到孟晏,他幾乎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這是他的玩具,是他撿到的流浪狗。
如今成了別人家的寵物狗。
薛景站起身,走近,忽然伸手狠狠扯了扯孟晏的耳朵。
厚實的絨毛蓋住了缺口,蓋住了他打下的痕迹。
真是叫人不爽。
哪裏都不對了,這不是他的小狗了。
這個人曾經眼巴巴跟在他身後疊聲叫着哥哥,承諾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妄圖尋求他的庇護。
他曾經得到過一份全心全意的信任、崇拜,讓他這麼多年越想越似貓爪撓心般難受。
「紀苗苗呢?」孟晏終於開口詢問他最關心的問題。
他無法理解薛景的偏執,也不想理解,講完這句話就緊閉着嘴巴,屏住呼吸,不願意從這個神經病身上聞到任何味道。
「嚯,你現在已經高尚到這種程度了?開始捨己為人了?」薛景笑了起來,重新興趣盎然地、專註地看着孟晏的眼睛,又好心地解答,「他已經走了。」
「他可沒有你高尚,我一鬆手,他就跑了。」
「所以說,他沒有你有趣。」
手被綁縛在了身後,心臟咚咚咚直跳。
怎麼可能不害怕?
是這個人假模假樣把他領回去,給他乾淨的食物和水,然後在他最信任的時候露出獠牙,再大肆嘲笑他的天真愚蠢;
是這個人扯着他的耳朵,釘入生鏽的訂書釘,又自顧自就他會不會因為破傷風死掉的問題與他打賭;
是這個人鉗着他的手臂,紋上了洗不掉的標記,然後對着尚在處處滲著血珠的手臂不停欣賞,再心情頗好地摸摸他的頭,親昵地喚他小狗。
孟晏已經形成了看到薛景就會恐懼的條件反射,與記憶無關。
堆滿貨架的地下室,薛景的腳邊散著幾箱武器,孟晏認不全。
薛海明死後,到底還是留了點外人不知道的東西。
書包被翻了個底朝天,刺啦一聲,薛景隨意劃開打火機,拎起一本書點上,再隨意地扔進沾滿黑垢的垃圾桶里。
火舌肆意燎著紙張,明明滅滅。
趁著薛景專註地燒着他的書,孟晏一邊悄悄四處打量,一邊在腦子裏設想着各種情形。
薛景好像是在等人。
如果他要逃跑、要反抗,現在應該是最好的機會。
可萬一失敗了,等待他的又是什麼?是不是變本加厲的折磨?
再等等吧,再等等。
可能紀苗苗會立即聯繫紀戎,也可能老師會發現他的缺勤打電話叫家長。
最晚拖到傍晚,放學的時候,紀戎肯定會發現他不見了。
可如果那輛座椅縫裏塞著定位晶片的車又開走了怎麼辦?
到那個時候,他又該如何求救?
孟晏的沉默引起了薛景的不滿。
「你在想什麼?」
「想那個廢物alpha?」
「他都沒有完全標記你吧,也不是那麼重視你嘛。」
苡橋
被完全標記過的omega頸後會出現專屬的標記,孟晏的腺體上現在只有一個淡到看不清的牙印。
薛景微微眯起眼睛,語氣篤定,「alpha天生就有強烈的控制欲和佔有慾,他不完全標記你,不過是不夠喜歡罷了。」
「上學?搞這種過家家的把戲,可笑。」
「你就不該把眼睛放在別人身上,我應該把你的眼珠子扣了。」
無論嘴裏在說着什麼樣的狠話,薛景講話的腔調一直是平靜又禮貌,透著股漫不經心。
孟晏依舊沉默。
紀戎想等他上了大學再進行完全標記。
他的alpha固執地想把他缺失的一切都補齊,想讓他好好體驗沒有被毀掉的人生。
因為今天要去上學,昨夜紀戎甚至克制着沒有在他的脖子上留下會叫他尷尬的痕迹。
在紀戎面前,他不需要成為煩惱的、孤獨的大人。
這些,薛景怎麼會懂呢。
因為提到了紀戎,眼前的人隱隱有動怒的跡象,孟晏適時開口,岔開話題,「你想幹什麼?想要錢嗎?」
除了耐心地一本接一本燒光了他的教材、作業本和試卷,薛景沒有聯繫任何人。
「幹什麼?」薛景重複,火苗躍起,他隨意地甩了甩被灼熱氣流燙到的手指。
「沒記錯的話,十年前,我把你拴在西部礦場的時候,是不是和你說過,要乖乖地等我回來。」
「我只是在找回我的東西。」
「如果不是為了找你,我早就跑了。」
「這十年,你是不是得賠給我?」
這十年是你作惡多端應得的,與我無關。
孟晏在心裏憤怒地反駁。
眼見着孟晏皺着眉不以為然,薛景歪了歪腦袋,自以為做出了極大的讓步,「你喜歡紀戎那樣的?我可以模仿,我最擅長模仿他這樣偽善的人了。」
不聽話的狗除了打服之外,偶爾還可以給點誘惑。
「我不是狗,更不是你的所有物。」孟晏緊緊攥著被麻繩磨痛的手腕,試圖積攢起一點反抗的勇氣。
薛景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呼出,耐著性子給孟晏解釋,「你一直都是我的啊,不信,你看看你的手腕。」
曾經會全心全意對他搖尾巴、被打了之後只會嗚嗚哭的小狗開始變得伶牙俐齒。
真是讓人不適。
不知是為了向誰證明,薛景走過來,隨意地解開了繩子,又死死鉗著孟晏的手腕,將礙事的袖子捋上去。
總是被衣袖、各式貼紙遮擋的赤鷹紋身完整地露了出來。
就算沒了繩子束縛,力量還是太懸殊了。
孟晏抬頭,看着薛景的眼睛,忽然用盡全力往下一蹲。
垃圾桶就在腳邊,正蠶食著殘缺紙張的火舌順着衣料燎了上來,空氣里瞬間混入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
劇痛傳來,整條手臂疼得發麻,孟晏佯裝鎮定,忍得聲音在抖,「現在沒有了。」
撲滅了衣服上的火,赤鷹圖案早就攪碎在血肉里辨認不出,薛景一腳踢翻了垃圾桶,又順手狠狠揪著孟晏因戒備而豎起的狼耳往一旁的貨架上撞。
「很好。」
「很好。」
他重複著這句評價。
在薛景努力重新平復心情的當口,等的人終於來了。
孟晏捂着手臂躺在地上,模糊的視線順着沾滿塵土的舊皮鞋、皺巴巴的褲腿一路往上。
他看到了孟默。
胡茬掩蓋住了熟悉的面容,這位許久未見的堂哥好像沒看到他似的,徑直踩在了他的手指上。
孟晏沒忍住輕哼一聲。
所幸他的痛覺神經好像已經麻木了。
薛景踢了踢敞開的箱子,「能用的都給你帶來了,別忘了承諾我的東西。」
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交易,孟晏支著耳朵試圖聽清對話。
「錢還沒到手,你別衝動。」孟默提醒。
「什麼錢?」薛景語氣疑惑。
「你整這麼一出,不是為了逼紀戎拿錢贖人?」孟默明顯動了氣。
面對薛景的出格,應該沒有人能心平氣和。
「我要錢幹什麼,我只是找回我的狗。」薛景禮貌笑了笑,雙手接過孟默遞過來的手提箱。
「你他媽真是個瘋子。」孟默轉身快步往外走。
薛景好像得到了嘉獎,悠閑地吹了個口哨。
腳步聲漸遠,四周重新變得安靜,孟晏被薛景輕輕扶著靠牆坐起來。
「你怎麼就不聽話呢。」薛景嘆了口氣,又小聲提醒:「不聽話的小狗,會被殺掉哦。」
孟晏不可控地發起抖,薛景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別怕,我們來玩一個遊戲。」
「之前那個選擇沒有做,算了,我來重新讓你的alpha做個選擇。」
說着薛景的眼睛亮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提箱,托出兩個黑色的方盒。
孟晏不知道那是什麼,直覺不是什麼好東西。
時間被疼痛和恐懼無限拉長。
只希望紀戎能很快發現異常,像以前一樣立馬出現。那他一定會緊緊摟着紀戎的脖子,把現在壓在心底的恐懼和委屈都大聲哭出來。
「下次受委屈了、遇到危險了一定要喊出來。我就在附近,你大聲叫我的名字,我耳朵很好的。」
「我會立馬出現,把我的小王子安全地帶回家。」
紀戎曾經這樣對他承諾。
想着這兩句話,彷彿得到了一點安慰。
在孟晏心裏,紀戎是無所不能的。
可這次不一樣,或許紀戎也會有危險呢?孟晏又開始擔心。
薛景是個行事乖張又極善於偽裝的瘋子,戚森與他完全無法相較。
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當薛景湊近,雙臂環着他的腰,將其中一個方盒扣在他腰間的時候,孟晏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
「哥哥!」
「紀戎!」
「紀戎!」
不是求救,是內心極度驚恐下脫口而出的兩個字。
「噓。」薛景豎起食指,皺起眉,非常不滿。
頭頂的照明燈年久失修,昏暗的光線放大了聽覺。耳邊「咔擦」一聲,是子彈上膛的聲音,薛景緩慢地轉過頭來,表情錯愕。
剛剛被叫到名字的人正冷著臉站在幾米開外,手裏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腦袋。
是紀戎!
來得太快了,他還沒來得及佈置,又被搞砸了!
他什麼都沒弄好!
實在是掃興了,實在該死。
孟晏的眼淚唰的掉了下來。
「哥哥,哥哥,我好疼。」他對着紀戎小聲哭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