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第112章 第112章

謝曲一路疾行,全身靈力幾乎用盡,甚至不敢回頭看。

因為身後正有東西在追他,離得他很近,濃重的,冷到能把人骨頭凍住的寒意就貼在他腦後,彷彿只要他一回頭,那東西便會即刻撲上來。

一片黑暗中,謝曲不知道身後追着他的究竟是心魔,還是那個沒有臉的黑袍,也不記得自己又拐彎抹角地逃了多久。

但他竟然真的渾渾噩噩選對了方向,回到了第五殿。

眼前都像是籠著一層薄薄的霧。謝曲使勁晃了晃腦袋,伸手喊住正站在第五殿門口的崔鈺,喉結顫動幾下,數次嘗試后,才終於如願發出了一點聲音。

「兵……兵牌。」

想是身上咒術作祟,謝曲每多說一個字,喉嚨里便似有火在燒,與此同時,繞在他頸間那根細細的紅線,竟也如新鮮疤痕似的微微鼓起來。

「崔鈺……」

一面說着,一面低頭翻找。然而片刻后,謝曲才倏然後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好像沒有兵牌。

好在崔鈺見他這樣,大約也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忙跑過來攙扶住他,皺着眉問:「要多少?到哪去?」

「全部……全部都要!」

靈力透支的滋味並不好受,謝曲虛弱地喘息著,努力睜大眼睛看崔鈺,「去……」

去哪兒呢?謝曲忽然就有些想不起來了。

還記得千年前,當時的七個小掌門曾信誓旦旦地對他說:范昱是在對他施法,想要把他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個木傀儡。當時他聽了之後只覺得可笑,暗道別說范昱根本就不會那麼做,退一萬步講,就算范昱真的做了,他又怎麼會栽在那種陰邪咒術上?

可是現如今,他卻是真真切切的栽了。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在何時何地,被變成了什麼人的心魔算計了的。

原來從人慢慢變成傀儡,就是這種操蛋的感覺啊。謝曲想。

正頭昏腦脹著,頸間那紅線倏地又變粗兩圈,艷色如血,將謝曲的頭和身體全然分隔開,令他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個先被割斷了頭顱,又被針線仔細補縫起來的屍偶。

最後還是崔鈺閉了眼,眉頭緊皺,似是在探靈。

「好了,我看清楚了。」崔鈺說:「你別着急,我這就去其他八殿借兵。」

說着,目光卻又落在謝曲頸間,眼裏隱有擔憂,「但你真的沒問題么?我感覺你腦袋都快掉了……」

聞言,謝曲輕輕搖頭,催著崔鈺趕快去辦正事,「無妨,我又不是人,不用呼吸,就算腦袋掉了也死不了。」

崔鈺嘴角一抽。

好像也對。

說話的功夫,紙人軀殼很快便被焚燒殆盡,謝曲被迫顯出完整的本相來,眼前已是一片血紅。

偏偏崔鈺這廝只會動嘴,一面說着即刻就去,一面又站在他旁邊啰啰嗦嗦不肯離開,吵得他頭更疼了。

混沌中,謝曲感到崔鈺扶着他席地坐下,俯身斷斷續續地問:「對了,那顆白玉珠呢?還在你手裏么?」

強烈的困意如潮水般襲來,謝曲聽見崔鈺這麼問,幾乎沒猶豫,即刻便攤開掌心,「一直都在,但你趕快去吧,因為我現在真的很想睡,我撐不住……」

話說到一半,謝曲卻忽的一怔。

不對勁,即便是探靈,崔鈺也不該知道這顆白玉珠的存在!

眼前這人……眼前這人不是崔鈺!

下一刻,謝曲倏地睜眼,卻再也沒看見什麼第五殿。

他竟然……還是被困在幻境之中。

……他沒跑出去!

而崔鈺也已經變成黑袍,眨眼之間,便奪了他的白玉珠。

最令他感到詫異的是,此刻的黑袍居然有臉了,並且還不偏不倚,恰好正用着他的臉。

見狀,謝曲有一瞬間的茫然,待再回神時,黑袍已然消失不見了,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無邊無際的荒蕪。

被耍了。

當這個念頭出現在腦子裏時,睡意終於稍稍褪去。謝曲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試圖在一片荒蕪里分辨方向。

然而卻什麼也看不到。

隨着時間的流逝,不消片刻,謝曲眼前的血色便越來越重,從剛開始雖然看什麼都帶點血色,但好歹還能看清個大概,到這會無論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看到一片厚重的赤紅。

先是說不出話,再是看不見,慢慢地就連聽覺和觸覺也開始變得遲鈍,想是心魔到底還防了他一手,覺得時機已經到了,便將「鏈子」提前給他拴上了。

被強行切斷和外界的聯繫很難受,謝曲閉了眼,覺得自己彷彿飄在海上的一葉小舟,十分孤立無援。

哦,這麼說似乎還不太準確,或許不是飄在海上,而是浸在血海里,鼻腔里充斥着的永遠只有血腥氣,睜眼也只能看到一片血紅。

硬要形容的話,謝曲認為這感覺其實有點像是千年前,他受怨氣所擾,險些在一眾凡人面前失控吃人那一次——痛苦是一樣痛苦的,渴望發泄的焦慮也是真實存在的,唯一不同的是,他這回是絕對清醒著的,清醒到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變化。

不能睡……

睡了就真是一具傀儡了。

朦朦朧朧的,謝曲隱約聽見遠處有雷聲落下來,一道接着一道,須臾便已落下三十三道。緊接着,又有無數或尖細或沙啞的哭聲交疊在一起,絲絲縷縷穿過他的耳膜,刺進他的心裏。

是……萬鬼同哭。

是在過去千年間,那些曾經被他殺死的人,還有想要殺死他的人,全都跑回來找他了……!

而他曾經在這場騙局中經歷過的,所有的一切: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也全都彷彿毒蟲一般,和那些哀婉凄厲的哭聲一塊折磨着他。

為什麼我得不到,為什麼我得到了又要失去?

為什麼我想守的永遠守不住,為什麼我必須要爭,要斗,要兄弟反目?

為什麼我長大后做的事,和幼時學過的道理永遠不一樣?

為什麼老人總說人生下來得吃苦,為什麼好人總是不長命?

為什麼世間難兩全,浮萍無定骨……

為什麼……

為什麼要有生離和死別,孤苦與病痛。

詰問一聲接一聲的響起,伴隨着索命般的哭聲。霎那間,謝曲彷彿又看見了他曾碰見過的那些人,那些在紅塵中拚命掙扎,卻終究未能瞑目的男女老少,他們個個雙目圓睜,眼裏卻只剩下空洞和麻木,連憤怒都少得可憐。

為什麼、為什麼……

他們就只知道反覆地問,不停地哭。

然而就在這一片密不透風的哭聲中,卻有一個例外。

那道例外的聲音有些啞,似是常年咳嗽的緣故,時而清晰,時而含混,聽起來時斷時續。

「謝七,別睡了。」那道聲音說:「這已經是第六十六道天雷了。」

「沒跑出去便罷了,但你如果再不醒來,我就要在你手裏……再死一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再加一條,為什麼我以為我寫了很多,回頭一看才兩千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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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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