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溫零

2333年。

可見度僅有十數米的霧霾中，疾馳中的房車穿梭而過。

車裏的電視熒幕正在播放靈風科技發佈會實時採訪。

溫零完全聽不懂發佈會的內容，彷彿坐在大學講座里的小學生一竅不通。因為剛跑完工作精神不濟，早在兩個小時前就開始犯困，歪著頭閉目養神。

車裏開着空調，對陷入半沉睡的人來說溫度稍微有些冷。

少年瘦弱的身軀深陷在柔軟的沙發里，被包裹在軟織纖維薄毯的肩膀顯得愈發單薄。纖長的睫毛隨着眨眼的動作蝶翼振動般輕輕顫動，顏色是和頭髮相同的藍灰，勉力支撐的腦袋止不住的向下垂。

直到熟悉的低沉聲線從揚聲器傳來，溫零立刻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睜大灰藍色的眼睛，將目光落在屏幕中西裝革履的男人身上。

「以上就是發佈會的全部內容，發言人已經全都講過了。靈風科技新型空氣凈化樁正在東部基地進行安裝，試運行過後另外三部基地也會很快跟上，正式投入運轉會有官方通知。在這之前，請大家一如既往做好室外防護工作，即使肉眼看到霧霾散開也不要輕易摘下防護罩。」

常年身居高位歷練出來的沉穩以及高階Alpha天生的血脈壓制讓沈凜談吐間自然而然帶着一種壓迫性的氣勢。

順着他低沉的嗓音，溫零不自覺將目光投向窗外。

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沒有霧霾的天空了。

新聞早已不知承諾過多少次會對空氣污染進行治理和改善，最後都無一例外成了空話。

類似的話如果換其他人來說，溫零隻會覺得又是糊弄人的天方夜譚。

有同樣想法的一定不止溫零一個，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靈風科技的發言人將話題引到沈凜身上進行總結。

旁邊的助理聽到這段話，立刻神采飛揚。

「呀，沈總親口保證，看來這次真的有希望了。我說最近怎麼到處都在挖坑，原來是靈風科技在安裝凈化樁。小溫零夢寐以求的室外演出有希望了，開心嗎！」

「……還行。」

溫零嘴角因沈凜而揚起的弧度在聽到『演出』這兩個字之後當場垮掉，微抿雙唇悄悄地吐出一口氣。

倒也沒有很開心。

要不是為了賺錢填飽肚子，狗都不當明星。

坐在溫零身邊的經紀人希爾察覺到他的情緒起伏，側過身關心的問道：「最近工作確實有些多，累了嗎？」

溫零一言不發的點點頭，目光依舊停留在沈凜臉上。

希爾：「等忙過這一陣，給你申請假期。」

溫零：「好。」

少年一向不怎麼愛搭理人，也不愛笑。

一張精緻過人的臉上總寫着「莫挨老子」，拒人於千里之外。

但在經驗老到的希爾的眼裏，這種條件十分稀缺。

尤其溫零還是S+級高階Omega，萬里挑一的存在。

所以在他被推薦來公司面試那天眼高於頂的希爾一眼看中，當場簽下重點培養。

在華麗的人設包裝和資源強推下，溫零很快就被捧成了玉潔冰清的高嶺之花，輕鬆吸引無數人為之着迷。

不少自命清高的Alpha都明裏暗裏聯繫過公司，為了見溫零一面揮金如土。

希爾對這些人意圖瞭然於胸，也知道飽一頓和飽無數頓的區別。

所以每次都公事公辦的撂一句「感謝支持」然後委婉拒絕。

A+級以上的Alpha都是人類基地的精英，要麼家財萬貫，要麼重權在握。

只不過，由於S+Omega過於稀缺，那些人着急歸着急，倒也不敢巧取豪奪。

因為擁有高階信息素的人類是受律法重點保護的對象，連「主觀刻意散播信息素進行誘導」都被白底黑字寫進刑法。

輕則吃牢飯，重則挨槍子。

看到溫零神情低迷不太開心，希爾低下頭，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包包里拿出一樣東西拆開，朝着溫零遞過去。

塑封包裝聲音響起的時候溫零的耳朵就敏銳的一動，看都沒看一眼就循着氣味找過去。

袋內的三文魚凍干被迅速叼走，溫零靠回椅子上心滿意足的眯着眼，「咔滋咔滋」嚼的香噴噴。

希爾笑着將手中空蕩蕩的包裝袋丟進垃圾桶。

視線重新鎖定屏幕後，溫零聽到記者碰巧問出下一個問題。

「那麼沈總，身為靈風科技的創始人，您的追求者一定很多。可據了解您至今仍是單身，請問這是為什麼呢？」

話音剛落，窩在沙發里的溫零撐起扶手默默坐直。

面對這種對於高階Alpha來說有些冒犯的私人問題，沈凜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展現出非比尋常的氣度，在鏡頭前微微一笑：「工作忙，沒有時間經營感情。」

記者露出真誠的微笑表達敬仰，連忙追問：「雖然很唐突，但有一個疑問被網友投票到榜首，很期待能夠得到您的解答。請問您的擇偶標準是什麼？關於性格或者外貌，能否大概透露一下給大家呢？」

「我對伴侶並沒有什麼要求。」沈凜風輕雲淡的開口，熟練的拋出霸總語錄，「非要說的話，真心相愛，忠誠、乖巧，當一隻無憂無慮盡情享受生活的金絲雀就好，我會給他最好的一切。」

在沈凜說出忠誠和乖巧這兩個形容詞之時，溫零的眸光一亮，身體前傾激動的盯着屏幕，無意識緊握扶手。

然而在「金絲雀」這三個出現的時候，房車內忽地傳來清脆的響聲。

那根比硬糖還要結實許多的三文魚凍干被溫零硬生生咬斷了。

自從不久前因為一場車禍偶然和沈凜有了一面之緣，溫零茶飯不思，連工作的時候都在網上到處查沈凜的資料。

對此，希爾只以為溫零是簡單的一見鍾情。

這世上高階Alpha屈指可數。

作為其中之一，沈凜與生俱來擁有最高貴的基因，能建立起引領時代的靈風科技也有S+信息素所伴生的創造力功勞。

血脈上的壓制足以讓絕大多數Alpha俯首稱臣。

對Omega來說也是致命的誘惑。

尤其對於溫零這樣的S+，被對方吸引是刻在DNA中的本能。

溫零高冷人設出現裂紋，眉頭緊蹙，精緻的小臉擰巴的不行，彷彿因為沈凜的話受到很大打擊，語氣間滿是責怪和無法置信。

「他怎麼能喜歡金絲雀呢？」

「呃……」希爾大概推測了一下溫零此時的心理活動，輕聲安撫道，「Alpha都是這樣的嘛，天生高人一等，他們都是想找匹配度高的Omega結婚生子的，無一例外。」

聽到這話，旁邊的助理和化妝師立刻附和。

「對啊對啊，Alpha最膚淺了！嘴上說的再好聽，其實心裏都想把最好看最性感的Omega娶回家當金絲雀藏起來養著！」

「誰說不是呢，沈總還算誠實，沒假惺惺說自己喜歡善良賢惠的。」

溫零知道她們和自己壓根和自己不在同一個頻道。

雖然金絲雀早就滅絕了，但江湖上到處都流傳著有關於金絲雀的傳說。

很早的時候這一直不是什麼好詞。

大部分時候都是用來形容那些被包養，出賣□□獲得名利的人。

而在如今這個連生存都成了巨大難題的時代，能當上被保護在金絲籠里的雀鳥倒是一件格外幸運的事情。

可關鍵是，溫零認識一隻真正的金絲雀。

而且那隻臭鳥的畢生夢想就是找個有錢人當提款機混吃混喝。

想到自己不是沈凜的「擇偶標準」，一向冷冰冰不愛理人的少年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邊掛着耳朵聽採訪的內容一邊焦慮的望向希爾。

「打聽到沈凜電話了嗎，我有急事找他！」

「不要着急親愛的。」希爾伸手輕拍面前躁動不安Omega的手背，緩和地說道，「沈總位高權重，巴結他的人很多，要找他本來就很困難，他最近又格外忙。耐心等等，總會有消息的。」

「等不及了！」溫零根本坐不住，「再等金絲雀就飛他家裏去了！」

「不會的。」希爾安慰，「沈家的大門一般人哪夠得上，肯定得是最好的Omega。你這樣的S+全世界哪有幾個？等我找的人那邊有機會在沈總面前引薦一下你，這事不就成了，別着急，咱們先好好工作。」

聽到工作這兩個字，溫零更絕望了。

他坐在沙發上注視着屏幕里沈凜俊逸非凡且鎮定自若的臉，絞盡腦汁苦思良久，突然眼前一亮，拍案而起。

「靈風科技在哪？再撞他一次！」

全車人臉上浮現出同樣的驚恐。

前面開車的司機腳底一抖，差點把油門踩到底。

希爾稍稍平復心情，耐心的勸解：「這肯定不行。前段時間是意外，再來一次傻子都知道是故意的，咱們可不能得罪沈凜。」

「我可以解釋。」溫零信誓旦旦，「給我個機會和他說兩句話就行！」

希爾無奈的扶額嘆氣：「很多Omega都這麼想，之前不是還有人在靈風科技樓下蹲守嘛，最後直接被保安打包丟大街了。高階Alpha從小經受系統培訓，不會輕易被勾引的。」

溫零急的從沙發上站起來：「我不是要勾引他，我找他有事！」

雖然是S+Omega，但溫零無父無母，也沒什麼背景。

作為他的經紀人，希爾對他的了解算是最多的，實在想不出來他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所以推測溫零是在上次見面的時候受了沈凜的影響，看上對方的地位想要一步登天。

畢竟一個S+Alpha給人的誘惑實在太大了。

僅僅有所耳聞還好，一旦真正見過面，很難抵抗那種融入血脈的吸引。

尤其沈凜還當着媒體的面說出「我會給他最好的一切」這種話。

這簡直是故意放出對Omega來說最為致命的糖衣炮彈，勾著人不顧一切的往坑裏跳。

站在經紀人的角度去考慮，希爾十分不願意看到溫零為了一個Alpha鬼迷心竅。

哪怕對方是沈凜。

作為公司的搖錢樹，溫零如果因為感情的事影響工作只想着攀高枝，帶來的利益損失是不可估量的。

希爾一邊在心裏吐槽沈凜誤事，一邊繼續安慰溫零：「好，這事我來辦。咱們現在得去參加一個重要的見面會，工作要緊，回頭再說好嗎？」

最近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被希爾用這樣的話術搪塞過了。

溫零心有怨氣，但卻無計可施。

經紀人掌握著話語和決策權，為了混口飯吃，他沒得選。

除非……

見到溫零收起執拗的態度窩回沙發里乖乖看電視，希爾的嘴角掛起滿意的微笑，收回視線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

翌日。

通體黑金色系的商務車平穩的開在平坦的道路上，沈凜在後車座左側正襟危坐，手裏端著一杯紅茶。

他對着杯口輕抿一口，靜靜的傾聽旁邊的助理報告工作進展。

熊起有着打破自己憨厚外表標籤的優秀工作能力，可以將大小事宜都梳理的井井有條，一直以來深受沈凜信任。

有他在，沈凜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少，簡單回應過後就開始全心全意整理採購清單。

過兩天有場奢侈品拍賣會，壓軸出場的是一隻成年橘貓。

熊起眼睜睜的看着總裁將昂貴的新鮮雞肉和新鮮三文魚依次加入購物車，無視結算界面那一串長長的數字面不改色的付款，默默咽下口水。

狡猾的貓科動物！

就會賣萌撒嬌討人類歡心！

正在此時，勻速行駛的商務車乍然一個急剎，伴隨「哐當」一聲巨響，車裏的人在慣性之下猛地往前一栽，隨即被安全帶扯回座位上。

沈凜手裏的紅茶撒出去大半，不偏不倚的落在大腿根浸濕了褲子。

他放下杯子，沉着臉擦拭水漬：「怎麼回事？」

前座的司機誠惶誠恐的回過頭解釋：「抱歉沈總，前面有輛車突然變道加塞還踩剎車，我沒預料到，追尾了。」

此地是交通的重要樞紐，來來往往的車輛很多。

突發的追尾影響了後面許多車的正常速度，造成小範圍的輕度交通堵塞，最近路口的交警察覺有異，已經往此處趕來。

一向很討厭陷入麻煩的沈凜神情不悅的掀起眼帘，視線穿過擋風玻璃投向正前方的車輛。

如同影視場景慢鏡頭下的情急須臾，溫零關上車門，對上了沈凜的目光。

終年瀰漫的霧霾含有大量污染性病毒，靈風科技的新型凈化器就是為了對其進行過濾。在全面啟動之前，所有人出門在外必須佩戴防護口罩。

雖然看不到臉，但沈凜一眼便認出了這雙清透的眼睛。

那暈染著親切的疏離感，源自眸中一抹灰調的藍。

少年就這樣巍然不動的站在車水馬龍中目不轉睛的望着他，眼神茫然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