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梁國丈畢竟是要留他一條命的,所以動手時聲勢無論有多嚇人,都還不至於讓他元氣大損。

隋策沒有哪一刻這麼慶幸自己當初棄文從武,經得起折騰,這要換成方靈均,八成第二天就不行了。

饒是如此,他就著渾水吃下一個窩頭后,還是不可抑制地捂住小腹,吐了個一乾二淨。

隔壁的老頭從柵欄后看得此情此景,忍不住嘖嘖暗嘆。

八成是傷到五臟六腑啦。

看來威震宇內,名聲都能響亮到刑部黑牢的大將軍也沒什麼稀罕,既沒有三頭六臂又沒有無上神通,該挨揍還是得挨揍。

相較之下自己這個無名小卒倒比他過得自在呢,好歹不必一日挨三頓打,頓頓當飯吃。

這時的刑部衙門外。

宮裝下的繡鞋腳步急促,近乎走出了生風的錯覺,連一旁勸阻的獄卒都有些跟不上。

公主一回生二回熟,對沿途的污穢骯髒視若無睹,手舉著一柄黃錦,目中無人地昂首往深處而行。

「殿下,殿下,我們大人正在路上了,殿下您……」

商音拂袖說讓開,嗓音厲得擲地有聲:「好大的膽子!聖旨你也敢攔嗎?」

獄卒:「……」

就是因為不敢,這位祖宗闖大門時他們才如此束手束腳。

重華公主抵達牢房之外時,刻意沒有深看裏面的情況,那右侍郎得到消息,摁著官帽,提着衣袍形容狼狽地匆匆趕來,一臉的無可奈何。

「公主啊,公主您……怎麼又來了。」

商音托著黃錦面向他,「你這什麼破地方,當本公主稀罕嗎?我是帶着皇上聖旨來的,聖旨有諭,你還不放人!」

右侍郎擦了把汗,語氣略有幾分懷疑,「皇上不是人在病中么?還能……批旨啊?」

公主殿下把沉甸甸的玉軸往他手上一摔,憤然開口:「本公主去鬧去吵去求的,怎麼樣,不行嗎?!你不服,你也去皇上跟前鬧啊!」

她撒起潑實在是不講道理,右侍郎哪裏應付得了這等場面,手忙腳亂接住聖旨,連道「不敢」。

那確實不敢。

都清楚重華公主什麼性子,她若真的去御前哭哭啼啼,倒也不是不可能讓天子鬆口。

右侍郎展開黃錦猶在核查上面的內容。

商音壓根不管他,已招呼自己帶來的手下進去抬人。

「當心點,你們當心點……別碰到他身上的傷。」

隋策實實在在是被架著出牢門的。

不知他此前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衫,但映入商音眼底的剎那,一徑都成了深紅。

她臉上盡量維持着平靜,揪着衣裙的手指卻瞬間收緊,滿心都在想。

要給他補補,要好好的補一補,雞鴨、大棗、豬肝、參湯……流了多少血全都得給她補回來才可以。

這位小爺生性倔強,儘管腿腳不見得能站多穩,依舊不讓旁人扶他上擔架,死撐著都要自己走着回去。

「誒,殿下……」

右侍郎收了聖旨仍在猶豫,「微臣還得再去內閣核實……」

商音一巴掌揮開他,「你核實你的,關我什麼事。」不僅如此,她指頭對準他的鼻尖,一字一頓地威脅,「我告訴你,你們刑部上下一個都跑不了,本公主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右侍郎無故挨了這番狠話,自己也憋屈得很,來不及解釋,重華府的侍衛已將他推到邊上,簇擁著自家主子,烏泱泱離開了刑部大牢。

住在隔壁的老頭子扒著欄桿圍觀了全程,分明瞧見那隋某人路過他門前時還分出半個側臉,散發遮面,朝自己揚了一個堪稱挑釁的笑。

「……」

真是好不得意!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軟飯硬吃的男人!

**

重華府一早就備好了熱水、熱食、乾淨衣衫和床鋪,太醫等在卧房門外,另有兩個學徒作副手,隋策幾乎是一進去,上上下下都有人接應打理。

商音幫不上忙,只能站在牆邊咬唇揪心地探頭張望。

端著血衣、藥膏的婢女陸續從她身側經過,一看見那染了半盆清水的血色,重華公主當場後退一步,撞在了屏風上。

「哎呀。」

今秋趕緊攙住她人,又命小丫鬟扶起倒地的雞零狗碎,嘆著氣語重心長:「殿下,裏頭已經夠忙的了,您就別添亂了行嗎,出去坐會兒吧。」

她哄孩子似的:「等大家把駙馬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您再進來瞧他,好不好?」

「不好。」

她像是什麼倔脾氣上來,目光一錯不錯地望着床榻的方向,語氣里居然有一絲沒掩飾住的憂惶,「我就要在這兒看着。」

雲瑾搬了把椅子放到她身後。

今秋沒辦法:「行吧行吧,那您安分坐着,可不要再出什麼岔子。」

一屋子的人忙忙碌碌,商音兀自待在角落裏,茫然得像個局外人。在自己的事情上,她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如今回想起來,當初御書房內面對鴻德帝的質問時,她未必沒有把隋氏一家推出局外的念頭。

可商音實在太低估隋策的自尊心了。

她越是不想要他插手,他便越以為是嫌他無能為力,拼着一身是血,拼着萬劫不復也要替她達成所願。

——「白送上門來的消息,不要白不要,不是嗎?」

——「我知道,你不願意看見我。」

「但對不起我還是要說的,無論你要不要接受。」

想到這裏,她忽然一陣難過,心頭沒由來地發酸,只紅着眼圈朝那頭的青年低聲自語道:

「你到底是在跟誰較勁嘛……」

因為失血太多,大夫療傷上藥時,隋策短暫的昏睡了過去。

當他腦中渾渾噩噩地開始有意識,就聽見旁邊有人在哭,哭得稀里嘩啦,像場傾盆的大雨。

隋某人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窗外的天早就全黑,屋內婢女下人皆已屏退,桌上的長信宮燈隱隱綽綽,帶着些許詭譎的味道。

而他家公主就坐在床邊對着他哭,模樣傷心極了,彷彿自己很快便要命不久矣,這是給他送行的。

隋策艱難地撐起頭看了她一下,又重重倒回去,牽着唇角閉眼笑:

「我今兒算明白孟姜女是怎麼哭倒長城的了。」

商音沒來得及欣喜他的蘇醒,就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凶道:「你還有心思玩笑!大夫說以後右手都拿不了重劍了!」

青年想了想,順理成章地找到解決之法:「拿不了重劍,那就改拿輕劍好了,反正怎麼着都比你能打些,不是么?」

論抖機靈,隋某人捨我其誰。

公主頓時被氣得語無倫次:「我有侍衛啊!我能不能打有什麼關係!」

她抹了一把臉頰的淚水,又是氣又是惱:「你這樣值得嗎,把自己搞得一亂團,根本不值得啊!」

隋策躺在軟枕上,凝望着頭頂黑壓壓的房梁,眸色流過一瞬清峭。

「值得,怎麼不值得。」

他說,「你都對我哭兩回了。」

「從前聽人家說,欠女孩子的『眼淚債』是要用命償還的。」

青年別過眼,目光里落進一縷似是而非的溫柔,仍舊不著調地揶揄她,「你再哭下去,我可就真的沒命還了。」

商音聽得一陣憤懣,「什麼命不命的,胡說八道!我要你還了嗎?自作多情。」

似乎是很久沒見到她這蠻不講理耍脾氣的模樣了,隋策不禁生出久違的懷念來,饒是周身疼得連說話都吃力,他還在虛弱地取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總不在人前哭了,公主殿下,你哭起來好醜啊。」

即便滿臉的狼狽,商音竟仍不忘怒氣沖沖地替自己正名:「胡說,我哭……好看呢!」

他也不憋著,突然在那頭笑出了聲,眼角眉梢全是飛揚的顏色,溫暖得宛若春水。

商音實在是沒遇到過不要臉到如此地步的男人,殘餘的那點心疼和擔憂瞬間就不夠用了,當場便想發作。

正要開口,冷不防隋策一隻手伸過來,粗糲而乾燥地撫上她面頰。

他掌心的熱度剛剛好,彷彿浸過溫水的巾子,指腹擦去眼底下的淚漬時,那些薄繭尚有幾許生硬。

她一下子愣在原地。

有那麼一刻,商音從隋策的眼中讀出了一種似乎能夠命名為疼惜的情緒,有一種不願看她難過的心意。

青年頓時情不自禁地往前探了探身子,但肩背的傷着實太重,剛有所動作就鑽心刺骨,縱然是他也不得不認輸,安安分分地躺回去。

世上果然沒有比殘廢更戒色的東西了——

隋策嘆了口氣:「唉,我如今當真是柔弱可欺,有心無力……就辛苦你了,你來親我吧。」

商音剛還陷在滿腔的感動中沒出來,冷不防聽他這句話,漫天的溫存頃刻一掃而空,公主殿下立刻欲蓋彌彰地炸毛道:「什、什麼呀?!」

他理所當然:「就之前你在大牢裏的那個啊。」

她一張臉說紅就紅,直燒耳根,好在方才哭了一場,還能勉強拿感傷敷衍過去,「那、那能一樣嗎……」

商音這輩子都沒在大庭廣眾之下干過此等傷風敗俗之事,原就想當作兩個人的秘密,心照不宣便完了,誰承想對方居然這麼堂而皇之地講出口。

公主惱羞成怒:「你你、你提它幹嘛,好好的!」

隋某人一貫的沒臉沒皮,頂着最蒼白的面容,說最無恥的話:「我想讓你親我啊。」

「你!……我現在,我現在怎麼親得出來嘛!」

她捂著兩頰索性側過身去。

隋策躺在床上欲言又止,末了靈機一動,眉心蹙起誇張地抽了口涼氣:「嘶……唉……」

他呻/吟之際還抽空瞅她的反應,「好疼,傷口好像……裂開了……」

商音果真大驚失色,顧不得她女兒家的矜持,連忙湊上前緊張地打量,「哪裏疼,哪裏疼了嗎……」

也就是在這時,青年趁人之危地抬起手兜住她的頭,略施了一點力道,下巴輕揚的瞬間,正好吻住商音的嘴唇。

不愧是今秋承諾的——乾乾淨淨的駙馬。

他口齒中沒了上次的血腥氣,混著葯汁與清茶的餘味,糾纏繾綣着她的每一處感官,舌尖舔着她的舌尖,細緻又認真,雙目卻難得沒閉上,長睫扇下時,瞳孔里裝得滿滿的,都是公主明艷剔透的眉眼。

背後宮燈的燭火疏忽被拉成了幾道長而亮的光,閃爍在兩人相貼的唇與鼻峰之間。

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着實是個罕見的姿勢。

當隋策輕淺地吮咬落在商音下唇處時,她半勾著的腰終於酸得支撐不住,手臂一彎,壓到了他身上去。

「不行了,我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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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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