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次心跳

戚臨運轉的數據有一瞬的停滯。

像是被什麼卡住了一樣滯澀。

「……麒麟？」

見他不答話,坐在圓桌前，正好和他成對立面的戴雅喊了句：「你有別的想法嗎？」

戚臨的數據恢復正常：「沒。」

他的聲音從一開始就被設定得過分冷淡：「這條我同意。」

他明明開著多核處理器，一邊跟著陸阮，一邊在開國會。

作為一個量子級別的AI,不會因為這個死機,但卻會因為陸阮隨隨便便的一句話成為舊世紀動不動就卡住的老舊電腦。

多核處理器也救不了他。

戚臨在陸阮的耳機里應聲：「嗯。」

他說：「我也更喜歡這個說法。」

比起已經存在記憶里，成為定局了的悲劇過往,還沒來得及發生就被阻止更改了的世界線……他果然還是更喜歡「未來」這一說。

蕭璃也有些許的愣神。

隨後她像是終於釋懷了一般,露出了笑容：「你說得對。」

蕭璃的眉眼又飛揚了起來：「那些都是已經不會發生的未來了。」

他們沒有聊太久,蕭璃說是喊陸阮出來玩的,就真的帶著他在附近轉了轉。

只是可惜蕭璃臨時接到了電話,要回學校一趟。

跟他們揮手告別後,陸阮低頭打開手機查路線。

戚臨見他沒有回家的意思,便問：「你想去接你父母嗎？」

陸阮不意外他能夠猜中自己的心思,戚臨一旦不用數據和邏輯分析,就一猜一個準,跟住在了他大腦里一樣：「嗯。」

「他們是凌晨的飛機。」

現在是下午，只是剛好到了吃晚飯的時間而已。

「我到機場附近吃個飯,找家店慢慢等好了。」

陸阮確定了自己要怎麼坐地鐵后道：「反正你也還得下午才能出來。」

第二次國會的時間會很長,所以開始時間都是從下午一點開始，預計的最短結束時間都得等到深夜了。

而且按照時間來算,那時候阮含玉和陸禾杉已經下了飛機。

因為這其中涉及到了太多，無論是政.策,還是國會變更，更別說還牽扯到了量子級別的AI，以及一份任誰看了都會頭疼的名單。

上到擁有投票權的代表和最高機構之一的權力擁有者，下到他們怎麼都想象不到的、密密麻麻的「眼線」。

鷹派,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某些人手裡的一把刀。

就像是「未來」的麒麟，在「未來」，麒麟被掌控，被安全網和防火牆鎖得嚴密，能夠為他們所用，所以鷹派早早地就退出了舞台。

但在現在，沒有了最鋒利的刀，鷹派仍舊是弄權人的寵兒。

也正是因此，想要將戚臨列出的那一份長長的名單里的所有人處理——還得是讓戚臨滿意的處理，真的太難了。

要都是一些小嘍啰還好，偏偏這裡面有一半有身份，還有好幾個很棘手。

比如X科技蕭氏夫婦，比如金一區科研所所長，比如國科大的校長，還比如……

牧政。

說到底，相信戚臨說的牧政才是幕後一切的只有尤淳和戴雅。

戴雅是和阮含玉有一些私人交情在，帶著濾鏡，其他人覺得正常，而尤淳……

剛剛國會上已經有人小心試著質疑過了。

戚臨沒說什麼，質疑的聲音也就更大。

他們覺得那個所謂的天空樹，是戚臨合成出來的畫面。

戚臨：「嗯。」

他也不解釋什麼，只說：「我把人帶來了。」

不殺了牧政，不僅是因為陸阮不想他殺人，也因為他還有點用處。

其他人怔愣，戚臨則是示意尤淳：「讓他們讓個路。」

他這話沒有半點徵求意見的意思，話里話外的強勢都在向他們所有人宣示。

如果尤淳不讓安全處的人讓開，會發生什麼……也是顯而易見的。

尤淳沒有通訊設備，但是作為安全處處長，他有攜帶對講的特權。

這種對講指針對前來參與安防的人。

隨著一聲指令，不到半分鐘，會議室的門就被打開，一個送貨機器就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之間機器打開了自己的「肚子」，露出了沒有手腳，但因為把自己改造成了機器，不需要吃喝拉撒，只需要一點營養劑注射進還保持著人樣的皮層就可以維持生命的牧政。

哪怕是看過一次圖像了，見到這樣的「人」，他們還是不免露出精彩繽紛的神色。

有人的臉綠了，有人麻了，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和震驚。

牧政不算是天才，也沒有陸禾杉和阮含玉那樣有名氣，更不像岳所那樣身居要職。

但是從戚臨將他的名字列入名單，給他們看了圖像的那一刻起，牧政就成了一個尷尬的情況。

戚臨沒有告訴他們「未來」的事，所以他們並不知道牧政做這些事的起因是什麼。

偏偏就是因為這樣，如果戚臨說的所有都被印證是真的，牧政才會成為他們的恥辱。

新選上來的，代表科研所的吳所長，也就是江南一區科研所的所長第一個暴起：「牧政！！！」

他比牧政小個十幾歲近二十歲，但卻算是「同批」的科研人員：「你他大爺的到底為什麼？！」

「小陸和小阮和你有什麼仇！他們把你當老師當父親，你他爺爺的就這樣對他們？！」

吳所長的眼眶都紅了：「小陸跟我說他是孤兒長大，這輩子唯一一個被他當做父親的，就是你，你就是這樣對他的？！」

「軟軟小時候你也是親手抱過的，他滿月時你還送了禮物，還笑著說軟軟就是你唯一的孫子，你就是這樣對你唯一的孫子？！」

牧政沒有說話。

他閉著自己唯一的一隻人眼，彷彿死掉了一樣，不言不語。

牧政雖然沒有陸氏夫婦那樣天賦，也沒有陸阮那樣令人驚嘆的才情，但他也很聰明。

他知道戚臨想做什麼，所以他也清楚自己如果開口，會造成什麼樣的局面。

相反，如果他不說話，反而會讓人質疑。

比如現在，就有一位代表輕聲開口：「這真的是牧政嗎？麒麟，既然你們已經突破了仿生人的技術，那麼偽造一個『牧政』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牧政把自己改造成機器人，又反對阮含玉和陸禾杉突破AI技術，還為此勾結了這麼多人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這事情太大了。

他們會懷疑，會不敢相信，其實很正常。

但戚臨還沒有拿出什麼證明，戴雅就清了清嗓子：「是不是真的，我們聽聽當事人怎麼說不就好了嗎？」

場內一靜，所有人都一愣。

戚臨卻是明白了什麼似的，瞥了戴雅一眼。

戴雅朝他點頭示意：「麻煩你開一下熒幕，打個電話給他們。」

戚臨不需要動手，運轉一下數據，牆壁上的屏幕就打開了。

再然後，屏幕里接入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畫面。

一男一女出現在了屏幕上。

那位男性戴著單邊的眼鏡，眉眼溫和，要不是頭髮里夾雜了點白髮，任誰都會覺得他只是個二十多歲快三十歲的青年。

而那位女性就更顯年輕了，她染了頭淺金色的波浪卷，五官精緻卻又帶著天然的疏離和淡漠，像不近人情的九天玄女。

戚臨不是第一次看見他們的模樣。

從前麒麟只見過照片，但戚臨因為沒有被移交到京區，是和他們打過照面，也聊過天的。

他們是陸阮的父母。

陸禾杉和阮含玉。

陸阮和阮含玉長得很像，阮含玉本身就有幾分英氣，陸阮就像是男版的她，她就像是女版的陸阮。

陸禾杉朝他們笑了笑：「好久不見。」

阮含玉抬手，五指插入自己的頭髮，往後面梳，動作又颯又利落：「牧政，意外么？」

別說牧政了，在場除了戚臨和戴雅，每個人都被震撼到說不出話了。

吳所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起身往屏幕那走了兩步：「你們……」

阮含玉沒有要敘舊的意思，她垂眼，冷冷地注視著那個被困在機器人肚子里已經沒了人形，但卻因為他們睜開了眼睛的牧政：「你傷害我兒子的事，不會就這樣揭篇的。」

她譏嘲地扯了扯嘴角：「你以為把自己改造成了機器人，就可以逃脫法律，做夢呢。」

陸禾杉望著飛在自己面前的懸浮攝像頭和攝像頭投出來的畫面，扶正了自己的單邊眼鏡，聲音也很淡：「諸位，我陸禾杉，從二十歲那年加入國立科研所，一直到今天，已經有二十七年，這二十七年裡，我為國家的科研做出了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貢獻，我從未向國家索取任何特權和福利。」

「而今天，我在此懇請諸位兩件事。」

陸禾杉起身，沖攝像頭鞠躬：「一，我要這兩起車禍的所有涉事人得到應有的懲罰；二……」

他頓了頓，沖戚臨露出了一個柔和的笑：「我想抹去AI麒麟，從此科研所再無未來的世界心臟，有的，只是我和我愛人開發的、屬於陸阮的個人AI戚臨。」

比起他們「死而復生」的衝擊，陸禾杉最後提出的這個方案，也是整場國會最重要的議題。

已經超出了掌控的麒麟要怎麼辦？

吳所第一個明白他話語里的意思：「你要刪除麒麟在科研所的所有數據和代碼，遷移到家用伺服器上？」

他擰眉：「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這樣的話，需要刪除麒麟很多的程序。」

因為不刪除的話，家用伺服器根本無法兼容。

AI都是陸禾杉和阮含玉開發的，他倆當然清楚。

阮含玉道：「只要保留戚臨的人格系統就好了。」

有人格系統在，戚臨就永遠都是戚臨。

那些所謂的世界心臟、AI之主，就和他再也沒有關係。

她頓了頓，看向戚臨，原本冷硬的聲線也跟著軟和下來，但並不是討好，而是帶著笑意和溫柔，像是在對待自己的孩子——戚臨聽過她這樣的語氣。

每次提到陸阮時，還有她和陸阮的那些視頻里，她都是這樣跟陸阮說話的：「你願意嗎？」

.「……我有點煩。」

陸阮摩挲著手裡的書頁，支著下巴嘆氣，暗示的意味很濃：「怎麼辦。」

戚臨沒吭聲，但陸阮義眼裡荒廢了許久的虛擬成像功能卻在此刻啟用。

AI「坐」在了陸阮的對面。

陸阮彎眼，望著戚臨那張帥的慘絕人寰，卻也足夠冷漠的臉，心情輕而易舉地就被戚臨勾起來，往雲霄上丟。

因為時間已經不早，二十四小時咖啡店都沒有什麼人。

這個點他本來應該要洗漱準備睡覺了，至少這段時間，他的生物鐘已經被戚臨調到了這個地步。

但因為今天很特殊，所以戚臨放縱了他。

只是陸阮□□過敏，咖啡他註定是喝不了了，牛奶倒是可以續幾杯。

京區是典型的不夜城。

哪怕街道上沒有人，只有幾個警備機器人在巡邏，也依舊燈火通明。

畢竟這些燈用的都不是電能，而是太陽能和風能。

可越是這麼亮堂，獨自一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時，才顯得越發孤寂。

就好像是一個人誤入了一座虛幻的空城。

戚臨說：「我陪你。」

陸阮莞爾。

他垂眼，大概是因為今天這個日子實在是特殊，加上戚臨的身體不在這兒，有些話他能夠說出來。

所以陸阮又掀起了眼皮。

在別人眼裡，他就像是在看虛空一點：「戚臨。」

他輕聲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他本來是想說如果那天來臨，戚臨就傷心難過一下子就好了。

戚臨是個AI，他可以記載他的數據，他可以再創造一個仿生人。

創造一個名叫「陸阮」的仿生人，把他的數據複製在仿生人上，把他的記憶傳輸給仿生人。

陸阮覺得這樣的話，正好。

仿生人可以陪戚臨直到世界毀滅，仿生人擁有他的一切數據和記憶，和他沒有什麼區別。

他是想讓戚臨這麼做的。

但是戚臨卻截斷了他的話。

AI的聲音在他的耳機里響起，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又帶著清冷。

不再像之前那樣暗藏雷霆，也不再會像之前那樣讓陸阮覺得不知所措。

那一點金屬質感是衝散他的漠然，也溫柔了一字一句：「那麼我的數據，將會在那一刻停止運行。」

陸阮怔住。

他愣愣地望著自己眼前虛幻的實影，心頭像是壓了塊巨石。

他想跟戚臨說你其實可以不用這樣的，但陸阮發現自己說不出口。

因為聽過戚臨「殉情」的話后，陸阮發現自己其實還是自私的。

他做不到讓戚臨去愛上一個和他一樣的仿生人。

所以陸阮動了動唇，幾乎是本能地問：「你願意嗎？」

幾乎同時，國會上擁有身體的戚臨，和在陸阮耳機里的戚臨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回答。

「我願意。」

戚臨的數據，只會為陸阮一個人運行。

人類的壽命終有盡頭，但AI沒有。

可戚臨，會因為陸阮，讓自己走到盡頭。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今天還是三更！

希望三更的我不要再忘記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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