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蘇思奇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周燁耐心等著。

電話那頭像在思考從哪裡說起，直到周燁等得心燥，蘇思奇才開口：

「上大學的時候，你有沒有覺得，阿離不太喜歡說話？」

周燁聞言一愣，一時間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提起這個，因為謝離這個性格在他看來沒什麼特別的，反而讓他顯得格外沉靜，是優點，不過他還是接了話：「注意到了，他自己也經常掛在嘴邊。」

蘇思奇說：「從心理學角度來講，一個人經常提起某件事，說明他潛意識裡非常在意，如果本身個性就是不愛說話，其實不會特意提出來，比如一個人嘴碎，他逢人就說『別怪他嘴上沒把門的』，說明在這件事上，一定有人給了他反饋，可能是好的評價，也有可能是批評。」

「所以，阿離這個說法？」周燁皺起眉。

蘇思奇知道周燁可能聽不懂這個例子，他繼續說了下去：「六歲那年，阿離和家裡人一起出去的時候，出過車禍。」

「嗯，我知道。」周燁還記得第一次聽他提起這件事的感受，心疼地一縮一縮的。

不過謝離偶爾提起也是輕描淡寫的，周燁得不到全部的信息，大學時他也問過一些人，大家都不清楚更具體的情況了。

他只知道，謝離的媽媽是醫生，爸爸是高中語文老師，兩人平日都特別忙，難得有假期可以一家三口出遊，但也就是那一次，他們一起倒在了高速路上，沒有醒過來，六歲以後，謝離的日子漸漸變得很苦，心裡苦，過得也拮据起來。

聽蘇思奇這麼說，似乎知道更多。

「阿離有一次喝醉酒，跟我說，他一直很內疚，因為那天出遊是他求來的，小孩子都愛玩，好不容易爸爸媽媽同時放假，他就想一起去郊遊，為了說動父母，他在一年級期末還考了雙百，」

「南方的郊外很漂亮，有小河，還有油菜花田，他們一家在路上商量多釣幾條魚，自己拿來燒烤。」

周燁抓著手機，越攥越緊，他抬頭看著天上的浮雲，半天才緩過來一口氣。

「父母出事以後，他開始變得沉默、不愛說話，家裡又只有個奶奶，老人家也很受打擊，所以沒有注意他的變化，直到學校有一天把他的奶奶叫過去，告訴他，阿離似乎失聲了，老師叫他起來回答問題，他張口什麼都說不出來，」

「阿離為了不讓奶奶擔心，努力了很久，在初中終於有所好轉，但說話也不算順暢，所以那些年……」

「他一直是一個人。」周燁盡量讓語氣平和一些，才有勇氣接下去，他有注意到，謝離和身邊人距離感很強，朋友很少，也沒有發小，所以周燁對年少的謝離知之甚少。

以及，他好像猜到謝離為什麼那麼執著去學編劇專業了。

蘇思奇下一句話也印證了他的想法：「他小時候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寫作上了，學編劇是他自己的意思，也很適合他，不用跟很多人打交道，獨自看書寫作。」

周燁想起了那些年在謝離宿舍看到的大學生劇本獎項證書，想起那些年自己逗謝離，讓他和自己多說說話。

蘇思奇沒再說下去，因為後面的事，周燁都知道了。

「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讓你內疚，而且我認為阿離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就像選擇經紀人這條路，他一定想過很多，畢竟他不是戀愛腦，更不是個衝動的人，」

「他一方面確實受了你的影響，另一方面他很清楚經紀人比編劇賺錢，編劇要熬出頭，至少需要十年，他等不起，他需要儘快攢錢給奶奶治病。」

蘇思奇平靜到冷酷，可每句話都像扎在周燁心口上，冰刀沒有痕迹，血流出來，再撒上一把鹽，讓他疼得不敢內疚。

下一句，依然是一記重擊。

「周燁，你這個人，其實挺自私的，」

「是不是發現自己喜歡上阿離，挺高興的？是不是阿離答應你的表白，你也挺高興的？」

「你不知道阿離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也沒關心過他究竟在擔憂什麼，所以他兩次離開你，你都沒法提前預知，第二次你能攔下他，純粹是因為有前一次的教訓，讓你害怕了，」

「你甚至不知道和你分開的那一年，阿離經歷了什麼。」

周燁咬牙，按著手機，骨節都泛著白。

蘇思奇還在繼續，像忍了很久，終於撕開了裹在謝離身上的紗布，把他的傷口都擺在周燁眼前。

他說：「我不清楚阿離去年因為什麼事離開你，但是他的奶奶在去年去世了，手續、墓地都是他一個人辦理的，連我也是今年年初才知道。」

周燁呼吸一滯：「你說什麼？」

那頭沉默了一陣。

「所以，如果你決定和阿離在一起，」

「你就是他唯一的親人。」

他的話一字一頓，墜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面，電話里只剩呼吸聲，周邊嘈雜的聲響都拉遠了，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隔音布。

周燁愣了幾分鐘，一動不動，也出不來聲音。

有某一刻竟然產生了錯覺，他覺得自己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直到痛感絲絲縷縷攀上心頭，他神思不屬，甚至在錯亂之下，握著手機胡亂地說：「好的，好的。」

電話那頭，有人在喊他，一連串喊了好幾聲，最後才因為聲音過於尖銳，扎破了隔音布。

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痛嗎？不是痛，是一種麻木，是鑽頭在金屬上發出刺耳的滋滋聲，酸進五臟六腑。

他的靈魂被切成了好多塊，一部分回溯了時光，一部分跳躍了空間，他在記憶里開始翻找謝離的身影，想他們第一次遇見，想他跟在謝離身後走進戲文教室，想去年拉住他手的那個剎那……甚至還想回到二十幾年前的高速公路，抱一抱六歲的阿離。

你是他唯一的親人。

周燁咀嚼著這句話，嘴裡是苦的。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酒店的，只記得自己推遲了下午的雜誌拍攝，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似乎過了幾個小時，他重新抬起頭，按開手機，點進了微博。

他的每條評論底下，留言內容都很雜，有競爭對手雇來的水軍，有粉絲的誇獎……也有毒唯的質疑，他們攻擊著每一個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攻擊最多的是謝離，尤其在那條宣布有新戀情的微博底下，太多人的猜測堆疊在一起，刪帖處理的速度跟不上那些人的口舌。

他一條條看過去，一個個地刪除、拉黑。

刪了很久，刪到手指發漲。

特別狠，也特別恨，恨得連眼睛都酸疼。

他用手背按了按自己的眼睛，久久沒有放下。

在一片靜默里，微信提示再次響了起來，他打開看了一眼，這次是謝離發來的，只有一句：

【是不是沒吃午飯？】

周燁揉了把臉，回：【還沒。】

然後他就看見對話框里蹦出了兩個字：【開門。】

周燁想，也許是謝離知道他拍攝延期的事，給他點了外賣，於是不疑有他，下床開門。

房間門打開，他站在門裡，目光沉甸甸墜著，就在看到門外的一剎那，懸在半空，他不可思議地注視著走廊里的人，眼睛都不會眨了。

「嚇到了？」

他見他臉上帶著疲倦卻有神的神采，笑著邁進門來，略顯遲疑地說：「本來還想給你個驚喜。」

再回神，懷裡已經多了一個人，謝離上前抱住了他的腰，第一次在清醒時，主動擁抱了他。

他說：「周燁，我想你了。」

有什麼被擊碎了，碎了一地，周燁伸手將他圈在懷裡，緊緊抱住他，而後低頭，整張臉埋在他的頸邊，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紅了眼眶。

謝離笑著，一隻手輕撫著他的後背，輕輕地拍了拍他。

他什麼都沒問，只是陪著他。

直到懷抱里的人沒有那麼緊繃了，重新抬起頭時，還像從前一樣，只不過擠出的笑容顯得很勉強，肌肉僵住了似的，比哭還難看。

謝離問他：「餓不餓？」

周燁輕咳了一聲，想說自己不吃了，肚子卻率先發聲，咕嚕直響，謝離當沒聽見，拉他往外走。

「我記得這裡有間粵菜館還挺好吃的，你陪我去嘗嘗。」

周燁點頭，緊緊握著他的手，牽住他，因為抓得太緊，謝離掙脫不開，也不好提醒一個失了魂的人，只好隨他去了，幸好周燁這次把車停在了地下車庫，一個人影都沒有。

謝離本來想開車，被周燁拒絕了，謝離就點開導航坐在副駕上，陪他說話。

以往周燁話更多，今天調轉了過來，反而成了謝離的主場，雜七雜八地聊著，說話間隙，餘光瞥見周燁有點泛紅的眼睛，謝離心頭軟作一團。

怎麼這麼大人，還委屈成這樣。

到粵菜館的路程也就15分鐘，停好車，靜謐的空間里，謝離忽然說：「你頭上有個東西——」

周燁習慣性把腦袋伸過來，一手去夠安全帶，頭皮倏爾麻酥酥的劃過一陣電流，才察覺原來謝離把手指插進了他的頭髮，挼了兩下，力道又輕又柔。

他怔住，盯著他，聽謝離補上了後半句：

「有點可愛。」

周燁被逗笑了，這次臉皮展開，不嚇人了，他瓦住他的手，低頭親了親。

「走吧，我們去吃飯。」

*

這間粵菜館常年接待藝人，設有私密包間，上完了菜，服務員都退了出去，周燁從對面坐到了謝離邊上。

他低頭剝蝦殼，放到謝離盤子里，自己攏共吃了兩個流沙包，盤子里的蝦已經堆成山了，謝離看了眼動作積極、嘴上沉默的男人，把蝦沾了調料，遞到他嘴邊。

周燁就著他的筷子吃了，後面謝離直接改成喂的，也不知哪兒添的毛病，不喂還真就不吃了，能餓死自己。

這犯得什麼彆扭，謝離覺得好笑。

「今天早上錢導給我發消息，誇你拍攝進度快，一天能拍完別人三天的量，還能再保三條，等我下了飛機，他就急眼了，說你下午的戲份挪到了明天，今天只拍夜場，問我，我的藝人是耍大牌還是病得不輕。」

周燁低笑了一聲，剛咬了一口菜，就被謝離拿捏住了下巴。

周燁把嘴裡的東西咽了。

謝離把他掰正，看著他的眼睛，問：「周椰子、周小狗，你在發哪門子脾氣，說來我聽聽？」

周燁被這個稱呼震了兩震。

「我好不容易翹班過來，結果你在生悶氣？」

這個問題看來已經很嚴重了，被說得上綱上線，雖然在周燁心裡，今天聽到的事情確實很嚴重，他一時難受，已經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但他不想被謝離誤會自己輕視他。

「沒生氣。」他悶聲說，只是心疼而已……

謝離換了個方式問：「因為什麼事？」

周燁不說，他說不出口。

謝離放開了他，追問不是他的強項，他本來也只想過來和他吃個飯、說說話而已。

「你別生氣，我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周燁挨過去抱他，一頓飯不知誰哄誰，他心裡嘆了口氣，整個人懸在崖邊，心臟被磋磨得起起伏伏。

一個上午，想做的事多了很多，迷霧一樣，直到謝離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他有了決定，或許一直就有，只不過之前沒有攤開說。

望著謝離微垂的眼睫，周燁忽然開口，說：「阿離，我們公開吧。」

謝離的筷子一頓，放下了：「你在想這件事？」

周燁「嗯」了一聲，眼神很堅定，謝離感覺得到，他沒有開玩笑。

他思考了一下怎麼回答他比較好，盡量不直接否定他的想法，因為這會激起周燁的逆反情緒，兩人會倔到一起去。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謝離緩緩說道。

周燁眼睛微微一亮，帶著些許期待。

「突然公布，會引起過大爭議，你現在有代言在身上，也有影視劇宣傳任務，如果只考慮我們自己肯定不行，可以慢慢往外放消息？」

周燁反問：「你認為什麼時候合適？」

謝離：「……」這個他還沒有想。

周燁說：「現在不說，以單身的方式做宣傳，不管未來哪一天公布，都存在欺瞞大眾的事實，時間拖得越長，憤怒就會越積越多。」

謝離不傻，這些事情他心裡也盤算過。

「你不是讓我衝動一點？」

周燁無奈，氣笑了：「地下戀情閉眼沖，過一天算一天么？」

「阿離，我不在乎那些粉絲怎麼說，也不在乎代言的那些錢，商業價值有波動，演藝圈風水輪流轉，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我只在乎你，我要光明正大的愛你。」

不是想，是要。

謝離那一刻，在他眼中，看到了洶湧澎湃的愛意，衝破了他一層又一層的心枷，將他的整顆心都包裹起來。

但他依然咬緊了牙關，沒有鬆口，在沒想清楚之前，他不能貿然搭上周燁的前途，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不會因為一時感動，失去理智。

周燁沒有放棄，他最後問了他一句話：「你還是擔心會對我的工作造成損失。」問到半截變成肯定的敘述，謝離說，讓他好好想想。

然而，周燁沒給他這個機會，他承認自己就是個自私的人，他決定自私到底。

傍晚8點，城市裡很多年輕人都已經放學、下班了，正是人人都在刷手機的時候，微博熱搜炸了，首位從紅標變成了紫標，隨即系統崩潰。

周燁個人微博，發了張自拍，兩隻交握的手，配文是：「@我愛的他。」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椰子梨：【靠靠靠，我是不是在做夢，椰子發的微博什麼意思，我們的cp是真的？！】

作者有話說：

梨子：開開心心，哄椰子

椰子：持續掉線崩潰，持續上線寵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