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番外之顧庭雲(四)

第124章 番外之顧庭雲(四)

陸家熱鬧極了。

鞭炮噼里啪啦的響,喜婆嘴裏不停說着吉祥話,小孩子們歡快地跑來跑去,滿院子都是歡聲笑語。

秋娘穿着大紅的喜服,由家中的姐妹姑嫂陪伴着,頭上蓋着紅蓋頭,娉娉婷婷站在那裏。

都不用喜娘發話,顧庭雲快步走上前,急急忙忙牽起她的手。

一陣鬨笑,他那些同窗好友們尤為起勁,一個個笑得好大聲。

喜婆指點他,「你要抓着牽紅,這都是有講究的,叫千里姻緣一線牽。」說着,把紅綢的一端遞給他。

顧庭雲接過牽紅,仍不肯放開秋娘的手。

隔着蓋頭,他聽見秋娘小聲說了句,「快放手,別讓人笑話你。」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牽起她的手,怎麼可能放手!笑就笑吧,性急又如何,什麼都比不過他的秋娘重要。

一步一步,他緊緊拉着她的手,別過岳父岳母,走過碎花鋪地的紅氈,迎著西天絢爛輝煌的晚霞,步入了喜堂。

顧老爺和王氏一左一右端坐着,雖在笑,可臉上的笑,怎麼看怎麼彆扭。

當喜婆喊出「二拜高堂」時,顧庭雲挺直腰桿,並沒有拜謝的意思,還攔住了想要行禮的秋娘。

上輩子王氏和李夫人相互勾結,陷害女兒,差點害得女兒丟了性命。這筆帳他可沒忘,如今要他們向王氏跪拜,他做不到!

王氏怔楞了下,暗含惱怒地瞪了一眼顧老爺。

的確不像話!顧老爺撫一下鬍子,沉聲道:「雲兒,莫忘了禮數,難道你想攪了自己的婚禮?」

劉大舅抱着一個物件從旁跳出來,慢慢掀開上面的紅布,「當然要跪父母,但是跪,也要跪生他養他的人。」

顧老爺這才看清,他抱着的竟然是亡妻劉氏的牌位!

王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繼而鐵青,嘴角緊緊向下抿著,她已經維持不住臉上的笑了。

喜婆沒見過這場面,不知如何是好,只空張着手尬笑。觀禮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鼓樂聲也漸漸停了,喜堂一片異樣的寂靜。

顧庭雲無視旁人目光,扶著秋娘雙雙跪在劉大舅面前,沖母親的牌位拜了下去。

眾人瞪大了眼:好傢夥,喜堂上鬧這一出,看得出顧家父子關係不是一般的差,都懶得在外人面前裝樣子了!

話說回來,父為子綱,顧庭雲如此不給他爹面子,就不怕他爹告他「不孝忤逆」?

世人最重孝道,真落得這個罪名,別說入仕為官,連科舉可能都沒資格參加,他一輩子就完了。

眾人正嘀咕,卻聽劉大舅說:「佳兒佳媳,你母親看到你們夫妻和美,相敬相愛,也能含笑九泉了。」說着,抬起胳膊拭淚。

啪嗒,從他袖子裏掉出一本冊子。許是時間久遠,側面縫的線都糟了,零零亂亂散了架。

喜婆忙幫着撿起來,「劉老爺,您東西掉……」

她瞪大眼睛,竟是顧家侵吞劉氏嫁妝的名錄清單!每一頁都用紅筆勾了出來,旁邊還備註何人管理,流水銀子多少多少。

怪不得顧家大郎不肯跪他爹他繼母,一年七八千貫哪,擱誰誰不急眼?

顧庭雲只是暗笑。喜婆這個行當,能說會道,經常出入各家后宅,與誰家太太都說得上話。今天拜堂的事情傳出去,必定有人好奇怎麼回事,免不了和這位喜婆打聽打聽。

根本不用他大肆宣揚,自有人替他解釋清楚。

劉大舅接過賬冊,示意喜婆繼續,「勞您費心,事後我必奉上厚禮答謝。」

「應當的,應當的。」喜婆笑眯眯說,隨即高聲唱和,「夫妻對拜——禮成!」

顧老爺愣住,不對呀,還沒拜他這個爹呢,怎麼就禮成了?

還沒出聲,劉家人一擁而上,簇擁著新郎新娘子去了新房,那孽障的同窗好友則是團團圍住他,一口一個「賀喜世伯」,生生架着他到前廳吃酒。

王氏煞白著臉,也不招呼客人,連場面話都不說一句,站起來扭頭就走,顯見是氣狠了。

留下一屋子形色各異的看客。

不管那二人如何氣惱憋屈,新房裏卻是喜慶祥和。

顧庭雲小心翼翼挑起秋娘的蓋頭。

她所有的頭髮都挽了起來,頭上是珠翠團冠,簪著四時冠花。

沒在臉上抹厚重的脂粉,十六七的少女,膚色白皙紅潤,只抹一層香膏子,略點絳唇,就足夠鮮潤粉嫩了。

顧庭雲怔怔望着她,曾經只有受夢的欺騙,才能有片刻的歡愉,然而夢醒時那種無盡的痛苦,還不如死了輕鬆。

終是又給他一次機會。

他的妻,他唯一的愛,靜靜地坐在那裏,微微笑着,美好得像下凡的仙子。

失而復得,愛意只會愈發的濃烈。

端午過後,顧庭雲便準備帶着妻子啟程北上,母親的嫁妝也交到他手裏。

只是少了將近四成,劉大舅勸他,「畢竟是你父親,鬧得太難看了,於你聲譽有損。你以後還要入朝為官,犯不着用咱那玉瓶兒磕他那破瓷碗。」

想想上輩子的遭遇,顧庭雲還是氣不平。

秋娘笑道:「有喜婆那張大嘴巴,公爹和夫人都成了別人家的笑柄,夫人現在都不敢出門,你就不必添柴加火了。就當是為我的名聲着想,可好?」

顧庭雲這才作罷。

因惱他幾次三番與自己作對,顧老爺一氣之下推掉了國子監的名額,「你不是挺有本事么,那就別指望你老子的門路,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顧庭雲才不在乎,有你沒你都一樣,不,沒你我會走得更遠。

他仍買下了那座京郊的小院。

記憶中門口的大柳樹,此時只碗口粗細,隔壁那位老農也還是個毛頭小子,他家還沒有養貓,也沒有三花。

沒有蘭時和二胖,沒有謝奕、謝平、謝玄……

小小的院子,一邊是菜畦,一邊是花田,和前世一樣,可這輩子,他還有福氣做春和的父親嗎?

顧庭雲深深嘆息一聲,心裏是五味俱全,滋味莫辨。

眨眼間就到了春闈,考題沒有變,顧庭雲也順利進入了殿試,不出意料的,高中探花。

他沒有選擇進翰林院,想求個缺兒外放做官。四月中旬,任命書下來了,竟是析津縣縣令!

顧庭雲半晌回不過神來。

秋娘以為他嫌棄那個地方偏遠,又在邊境上不太平,勸慰道:「你一直說想做點實事,造福一方百姓。析津縣是窮,條件是苦,可反過來想,也是你大展拳腳的機會呀,這不是頂頂好的差事?」

顧庭雲苦笑,「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那是秋娘慘死之地,他不由對析津縣多了幾分恐懼,他是真怕,怕再出什麼意外。去哪裏都好,就是不想去析津縣。

可沒法和秋娘解釋。

「那你害怕什麼?」秋娘打趣他,「俗話說天高皇帝遠,你去析津縣,說不好聽點,就是土皇帝,萬事還不是你說了算。」

對呀!他是一縣之長,李家現在還是看門的小吏,怕什麼怕?

一句驚醒夢中人,顧庭雲頓時興奮起來,岳父沒被抄家,秋娘沒有蒙難,他的探花功名還在身上,還做了官!

上輩子的軌跡已經改變了。

三伏天,析津縣一如既往的溽熱難耐,單是熱也就罷了,就麻煩的是悶,空氣都能擠出水來。

秋娘苦夏,顧庭雲想給妻子買些冰用,結果尋了兩日,一塊冰也沒見着。

正苦惱時,縣丞給他出主意,「夏季的冰都要提前預訂,現在買是沒處買的,不如打聽誰家有冰,看人家肯不肯勻一些出來。」

顧庭雲說:「話是這個理兒,我才到任一個月,對析津縣的情況還不大熟悉,若是直接上門問,難免有以權壓人之嫌。」

縣丞眼神閃閃,「這個不難,我老丈人的鄰居李家就有冰,我去找他說說,萬沒有不肯的。」

一聽「李」字,顧庭雲腦子裏的弦立刻繃緊,「你說的可是城門吏李家?」

「就是他家。」縣丞滿臉堆笑。

顧庭雲想了想,溫和道:「你看他什麼時候有空,來一趟,我請他喝茶。」

縣丞大喜,轉天就把李門吏領來了。

「給大人請安!」李門吏進門就磕頭,態度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李門吏原是無賴出身,靠着敲詐勒索劃地盤,不到四十的年紀就積累了一份可觀的家業。賄賂上任縣官當上城門吏,搖身一變,從街頭潑皮變成了正經的官差。

這人頗能鑽營,不知怎的搭上了東宮屬官,把女兒敬獻上去。李氏一朝得寵,生下太子唯一的子嗣,李家也跟着飛黃騰達,成為析津縣無人敢惹的地頭蛇。

好個李家,害死自己的妻子,企圖霸佔自己的女兒,逼得自己家破人亡!

顧庭雲居高臨下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陰寒的光,卻是轉瞬即逝,待李門吏抬頭時,他臉上又是和煦的笑了。

既然你自投羅網,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你幫了我的大忙,」顧庭雲笑呵呵說,「我也不能白着你,該多少錢就多少錢,我叫人送你府上去。」

李門吏當然不肯要,「因去年算錯了帳,多訂了一批冰,我家冰窖放不下,干放着也是白白化了,存到別處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反倒是大人幫了我的忙。」

顧庭雲斂了笑,「若是你執意不要錢,那我也不敢要你的冰,請回吧。」

縣丞忙給李門吏使眼色:這位大人剛上任,肯定要先觀察一陣子,不可能一上來就伸手拿東西。

李門吏會意,就坡下驢,按市價兌了一車冰。

這回雖沒孝敬成,不過算是認識了,李門吏便打發自家婆娘時不時去縣衙后宅請安,一來二去,兩家便走得近了。

八月中秋,顧庭雲新得了兩簍螃蟹,便打發人給李家傳話,要宴請李門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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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不想攀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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