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公野聖良回家第一件事，直接請了一周假。

他本來就從病房搬出來沒多久，沒什麼緊急任務，森鷗外又不會閑的沒事特意查他工作情況，按理說直接翹班也沒關係。

但他對著空落落的通訊錄，還是給芥川龍之介發了條消息：「未來七天我會一直在家，芥川的日程由你自己安排吧，不必擔心首領的命令，我會說明。」

公野聖良埋頭沉思五分鐘，快要睡過去的時候又忽然驚醒，補發一條：「注意身體，按時吃藥。」

他也不是心血來潮才叮囑芥川，至於為什麼會想起這件事……主要是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太妙。

急著跑出來，淋了一會兒雨，大概又要發幾天燒。

公野聖良囑託系統幫忙盯著身體數據，放空腦子泡了半小時熱水澡，放水調溫全靠肌肉記憶，大腦成了一團混沌的漿糊，要不是系統及時喊他中途差點又睡過去。

暖橘色的浴室燈光籠罩著蒙上一層白霧的鏡子，公野聖良伸出手，冰涼鏡面與指尖皮膚接觸頃刻后，水霧被緩緩抹去，光亮的鏡子中呈現出少年的樣貌。

如今確定了這大概是他十七歲時候的模樣，並且過去幾年乃至以後都一直保持著這個模樣，公野聖良就對觀察自己失去了興趣，他的注意力全在伸延到鎖骨的紋身上。

墨線已然勾勒出每片花瓣的輪廓，還沒來得及擦乾的微顫的水珠綴在花蕊上，紋身隨著呼吸的起伏而輕輕伸展，沒有顏色的曇花栩栩如生，彷彿湊近就能聞到幽淡的花香。

紋身的主體在鎖骨上，但最上方一片花瓣已經探出脖頸，天色昏暗時一點墨色的尖在衣領邊緣若隱若現還不太明顯，一旦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下便纖毫畢現。

看著不太舒服……得想辦法遮起來。

公野聖良呆了半天，直到被擦乾的鏡面上再次蒙上一層淺淡的霧氣，後知後覺的深深疲憊感才洶湧而來，如洪流般將人席捲淹沒。

他沒睡在浴缸里全靠「睡前得吃藥」的念頭強撐。

走出浴室門口時趔趄了一步，公野聖良扶住門框，眼角余光中有模糊的東西飛過。他困得睜不開眼，隨口對著系統問：「剛才那是什麼啊？」

光球也隨口答道：[沒什麼，一條胳膊而已。]

公野聖良：「原來是胳……啊？」

遲滯001秒后，光球驚恐的尖叫傳來：[啊啊啊啊啊啊是你的胳膊啊契約者啊啊啊啊啊！！！]

公野聖良不困了，他的睡意被宛如分屍現場的描述和系統的高分貝尖叫徹底嚇跑了。

他僵硬地保持著身體不動，視線轉移的時候彷彿還能聽到特效般的咔咔聲。

左邊沒問題，右邊，嗯，確實少了點什麼。

再一轉頭，盥洗台旁的軟木地板上果然擺著一截不明物體。

公野聖良不存在的手指微微顫抖，他表情複雜，懷著萬分沉重的心情靠近了自己的胳膊。

系統還在抽抽噎噎地哭著給他檢查數據，公野聖良在注意到手臂的狀況后，微微一愣。

斷面沒有需要打馬賽克程度的血肉模糊，而是一片光暈微弱的瑩白。他試探著伸出另一隻手量了量脈搏，發現一切正常。

一陣詭異的沉默后，他直接撿起了半截胳膊，對著右臂的斷口輕輕一接——

啊，連上了。

公野聖良試探著握了握拳，一切完好如初。

光球同步陷入了沉默，它這邊的數據同樣顯示正常。

一人一統相對無言，為了表現自己的專業性，光球很努力地又做了一遍精細到每根頭髮絲的檢查，終於在異能力上發現了幾個異常數據。

[一次性輸出過大，導致作為容器的身體出了故障，具體表現在各部位可能會突然斷觸……嘛，只要重連上就沒事了，但對人類來說走著走著身體突然散架還是挺驚悚的吧。]

其實對系統來說也很驚悚，光球心裡默默補上一句。

公野聖良還沉浸在安胳膊的神奇體驗中，聽了系統的解釋，感慨道：「我好像變成樂高了誒。」

光球：[……]

新鮮出爐的人型樂高還嘗試了一下能不能主動把自己掰開——他試圖拿小手指做實驗，拽了幾下發現不但沒掉還有點痛，遂放棄。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的被動技能啊……公野聖良轉頭面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心頭稍稍一動。

光球還在憂心忡忡：[要不然我還是分出一半空間24小時監測吧，這……]這實在讓統揪心。

「不用，」公野聖良扶著盥洗台站起身，「不會有人發現的。」

他一直緊緊盯著鏡子，注意到紋身大概上移了兩毫米。

看來以後不想遮也得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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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公野聖良學著太宰治的模樣在脖子上纏了幾圈繃帶，嚴嚴實實地擋住了那支伸出來的曇花。

至於斷觸的問題，他想的很美好——只要用異能力維持住外表的正常，就不會有人發現他變成可拆卸積木了！

事實也照著他的想法發展，除了有人對他脖頸上的繃帶表示疑惑外，並沒有人注意到別的異常。

而面對另一個問題公野聖良也想好了說詞——「大家不覺得這樣很帥嗎？」

屬下們心道正常人誰沒事裹一身繃帶難道不怕長痱子嗎，然而一想到港口黑手黨內某著名繃帶代言人，短暫沉默后紛紛違心地豎起大拇指，「沒錯，太帥了，兩位大人。」

公野聖良微笑著和他們道別，直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笑意才慢慢淡下來。

昨天晚上幹部太宰治出差結束返回了橫濱——這是剛剛打探到的消息。

他不知道太宰治用了什麼手段，行蹤竟然能瞞過港口黑手黨所有人的耳目，不過既然有這樣的手段，安置織田作之助也不是件難事。

況且除了他之外，坂口安吾也必然會出一份力。

想到這裡，公野聖良心裡輕嘆一聲。當初在坂口安吾身上見到的系統提示【港口黑手黨（？）情報員】事件結束后恢復了正確的模樣——【異能特務科參事官輔佐】

身份，立場，職責，信念，每一個詞挑出來都沉甸甸壓得人喘不過氣。

直屬上司出差結束，芥川龍之介自然回到了原先的工作崗位，他的異能確實攻擊力極強，一次次暴力任務后逐漸能獨當一面，在港口黑手黨內部的聲望也水漲船高。

公野聖良和芥川的聊天內容還停留在對方發的「知道了」，也不知道是回復的哪一句。

只剩一個人的辦公室愈發冷清，只有那隻三花貓的到來能讓公野聖良稍感欣慰。

拿到了異能許可證，剷除，港口黑手黨在橫濱的勢力又進一層，高層也愈發忙碌，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公野聖良每天沉迷喂貓不能自拔。

表面氣氛一片平和，他以為會過很久才能見到太宰治，畢竟上次分別時不太愉快。

公野聖良會暗中收集有關太宰治的消息，由此推算對方離開港口黑手黨的進度，卻不想和對方碰面。

雙方保持沉默才是最佳對策，太宰治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

所以當再次對上微微晃動的鳶色眼眸時，抱著貓開門的公野聖良第一個念頭不是驚喜，而是「為什麼來的是你」。

可能他的表情太明顯了，太宰治身形一滯，僵在了門外。

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懷疑，他右眼外又纏上了繃帶，黑大衣隨意披在肩上，眼神中本來藏著些隱秘的希冀——而就在剛剛，那點微弱的光芒便熄滅了。

「……有個任務，需要賭場印章。」唇角揚起勉強的弧度，太宰治垂下眼，目光在公野聖良頸項間突兀的白紗布久久停留。

公野聖良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感到懷裡一空，三花貓輕輕躍了出去。

他強忍著衝過去挽留貓咪的慾望，一想到喂光了十包貓零食才換來的一次抱貓機會就這樣浪費了，心情更加沉重。

公野聖良收起殘留的不舍與痛心，對著太宰治點頭道：「我馬上——」去拿。

只是最後兩個字還未出口，陰影倏而落下。太宰治眸光怔然，朝他脖頸上的繃帶伸出手，聲音比平時低了一些，「……散開了。」

散開……啊，可能是剛才抱貓時動作太大，一不小心把繃帶的結解開了。

在手指觸碰到紗布的前一秒，公野聖良如夢初醒，慌不擇路地後退一大步，差點把自己絆倒。

「抱、抱歉……」他磕磕絆絆道，「等我整理一下！」說完頭也不回地沖向盥洗室。

直到在臉上拍了好幾把冷水，公野聖良狂跳的心臟才慢慢恢復平靜。

繃帶下的圖案被發現也沒什麼，大不了就說自己周末抽空紋了個身，他不是為此才躲開太宰治的，而是想起了另一件細思極恐的事——太宰他，能把觸碰的一切異能無效化啊！

那他豈不是當場就要散成分裝樂高了嗎！

這種事情不要啊——

內心依舊很慌的公野聖良表面強裝鎮定，從保險柜里取出了放著印章的箱篋，打開檢查一遍后沒再關上。他現在恨不得離太宰治八丈遠，又不能做的太明顯，只好隔著桌子將印章推了過去。

而在他整理自己的這段時間，太宰治也掩下了一切情緒和表情。騰涌的暗潮被悉數凍結，平靜如鏡的鳶眸深深凝視著桌面上的印章。

幾秒后，他彎起眼，用一種半是哄誘半是祈求的溫柔腔調說：「印章由你負責保管最合適，你也一起去吧。」

公野聖良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心中只想著雙重意義上的不能暴露——既不能離太宰太緊，也不能遠離得太明顯。

考慮了一番，他硬著頭皮點點頭。

見他同意，太宰治唇畔浮現出笑意，但這笑意並沒有持續很久，在轉過身後，他的目光又沉了下去。

……還沒結束。

「很簡單，文件上的東西已經審查過沒有問題，只需要印個章就好了。」他以輕鬆的語氣道。

公野聖良亦步亦趨，腦子裡的弦時刻繃緊，邊聽邊記在心裡。

走到門口，太宰治扭開把手，「我帶你過去。」說著就要來牽住他的手腕。

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一直在防備狀態的公野聖良條件反射地後退避開，太宰治的指尖只擦過一片空氣。

視線中黑髮少年的臉色一瞬間蒼白，公野聖良才意識到剛才的動作帶來的誤解有多大，猶豫著要解釋，「我……」

然而只是剛開了個頭，剩下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太宰治的反應比他還要應激，幾乎是公野聖良開口的同時，他便像被針扎到似的猛地縮回了手。

微妙的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

半晌，太宰治先打破了尷尬。他低垂的眼睫顫抖，錯過眼不去看公野聖良，打開門向前走的步履有些匆忙，「走吧。」聲音輕得未及風過湖面的漣漪。

公野聖良輕嘆一聲，最終還是默默地跟在了太宰治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