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第60章 第60章

梁言念最近都在肅王府陪著梁皎月,花了些口舌與時間才哄勸她答應留在京都休養身體。

以她當時早產加大出血的情況,不到半個月就要長途跋涉回阜都,不管是走水路還是陸路,對她身體都會造成損傷。而且,路途遙遠,誰能保證路上會不會有意料之外的情況發生?

大家都不放心她。

梁皎月其實心裡也知道家裡人不放心她就這樣回去,可是這京都啊,她是越待越覺得難受,越待、越覺得失望。

這座自小長大的巍峨繁華的京都城,她唯一的留念也就只有她的家人。

有時候梁皎月都在想,要不要將他們都一起帶去阜都,這京都城烏煙瘴氣的,哪裡有阜都好?可轉念一想,這座肅王府哪裡是那麼輕易就能搬遷到阜都去的?朝臣們會因此說三道四,皇帝更加不會同意。

想想,也只能是想想。

梁言念端著補湯進來房間時,梁皎月坐在床上,身後靠著軟枕,被褥蓋在身上,雙手隨意放出在被褥上,兩眼看向窗戶,模樣微微出神。

「長姐,」梁言念笑著喚她:「補湯來了,按你的意思,裡面多放了些紅棗和桂圓。」

梁皎月眨了下眼,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而後轉頭面向梁言念,朝她露出個笑來。

梁言念在床邊坐下,用勺子輕輕攪拌著補湯,而後舀起一勺,小心著吹涼些后才遞到梁皎月嘴邊。

梁皎月很配合的張嘴喝下。

梁言念又重新再舀一勺。

梁皎月看著梁言念,眼睛稍彎,眼裡滿是溫柔。梁言念將勺子遞過去時,她再次張嘴喝下。

梁皎月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輕聲詢問:「念念,你嫁到白府也有些時日了,之前因為昭心的事待在肅王府,現在又因為要照顧我而留在這裡,自你嫁過去,好像都沒在那邊待上幾天,白府那邊沒有意見嗎?」

梁言念繼續吹著勺子里的補湯,而後將勺子遞到梁皎月嘴邊:「長姐,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與他們說過了,他們也同意這事。再說了,我是在照顧我的家人,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梁皎月眼中笑意更深了些,喝下樑言念餵給她的補湯后,又道:「你應該是這京都城裡,才出嫁便一直待在娘家的女子了。」

梁言念笑了下,繼續給梁皎月喂補湯。

如若事情順利,一切平安,她自然會像那些已經出嫁的女子住在夫家。可天不遂人意,如此多令人難受的事情幾乎同時發生,她又如何能顧及到所有?

已經發生、且成為定局的事情她已經無法改變,但她仍然可以珍惜眼前人,好好照顧對她好的人。

其中最為要緊的自然是她的家人。

補湯喝完后,梁言念又為梁皎月按了按一直久坐久躺的身體,舒緩四肢,活絡經脈。

梁皎月覺得舒服,心情頓好。

之後片刻,府中大夫前來為梁皎月診脈。她脈象平穩,氣血也已恢復得差不多,身體正在朝好的方面恢復,再有一段時間就能痊癒。

梁皎月問:「既然我沒有大礙了,那我是否可以起身走動走動?」

大夫小心著看個眼梁言念的眼色,梁言念眨了下眼,輕點了下頭。

大夫道:「起身稍微走動自然是可以的,但大小姐還是得注意休息,不可走太久,可以先從您的院子走動開始,以免身體不適。」

梁皎月點了下頭:「多謝大夫。」

「大小姐客氣。」

診脈結束,大夫提著藥箱走出房間。

梁皎月望著有光透進來的窗戶,輕眯了下眼,眼裡倒映著幾分屋外的明媚的陽光,也帶著些許期待。

她嘴唇輕動,似是喃喃:「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出去過了……」

梁言念聽見了她說的話。自她早產以來,她便一直下載這個房間里,覺得悶與無聊,也是自然的。

「長姐,您要是覺得屋子裡悶的話,等您睡過午覺起來,舒緩舒緩身子,我陪您在院子里走走,如何?」

梁皎月愣了愣,眼神有些許驚喜:「真的?」

「當然是真的。」梁言念笑了下:「不過您可得好好吃午飯,好好睡一覺,不然可沒力氣走路。」

梁皎月笑著點頭:「好。」

之後珍珠前來,代替梁言念陪梁皎月。

走出房間時,珍珠輕聲與她說:「三小姐,王妃讓您去她房間一趟。」

梁言念稍愣了下,而後點頭,輕聲應答:「好。」

從梁皎月那裡離開后,梁言念便去了安雨丹的院子。

梁婺和安雨丹住的院子在她們三姐妹院子的右側偏後處,那裡也是肅王府最中心的位置。

但不比她們這邊喜歡清凈,沒多少伺候的下人,梁婺與安雨丹所住之地,院門前便有站崗的侍衛,內院四面更是有侍女在打理院中花草,清掃地面。

梁言念走過去時,房門前站著的兩個侍女立刻朝她行禮,她頷首示意后,才邁進房間。

而後便聽見有嬰兒的啼哭聲。

安雨丹在搖籃旁邊,滿面愁容,一邊柔聲哄著孩子,一邊又有些面對他不停啼哭時的不知所措。

梁言念走過去,輕輕呼喚:「大娘?」

見梁言念過來,安雨丹立刻拉過她的手,指著在搖籃中放肆哭著的嬰兒,一副手忙腳亂的著急緊張模樣。

「念念,你看看這娃娃,怎麼一直在哭啊?我怎麼都哄不好……」安雨丹一副快急哭了的樣子:「我們已經試過好多種辦法了,以前哄你們三姐妹的法子,還有尋常人家哄娃娃的法子,可都不管用,他就是一直哭一直哭……這嗓子都要哭啞了……可怎麼辦啊?」

安雨丹抓著梁言念衣袖,慌忙道:「要不要去把大夫喊來給他瞧瞧?是不是他身體出了什麼問題,他不舒服才這樣一直哭個不停的啊?」

梁言念猶豫了下,走向搖籃,伸出手將搖籃中的孩子抱起。然後將孩子抱在自己懷中,一邊輕輕晃著,一邊柔聲哄著。

開始時,開始還哭泣,過了會兒,他好似感覺到什麼,腦袋扭動了兩下,慢慢的放輕了啼哭的聲音,一邊抽泣著一邊緊緊抓著梁言念胸前衣裳,嘴唇張動幾次,發出啊啊兩聲后,漸漸安靜下來。

安雨丹震驚,有些不可思議:「念念……這是、怎麼回事?」

梁言念輕聲回答:「大娘,我剛從長姐那邊過來,我想,是因為我身上有長姐的氣息吧。剛出生的孩子都喜歡母親身上的味道。」

安雨丹愣了愣,一時訝異,眼神有短暫錯愕之後,眉頭不自覺蹙緊,抬起的雙手不自覺緊攥著衣袖袖口。

「皎月……一直沒來看他……」安雨丹搖了下頭,又發出一聲無奈嘆氣。

她看著在梁言念懷中安靜下來,又好似有些倦意襲來,眼睛緩緩閉上的嬰兒,眼神柔和下來,不由伸出手在他柔軟的小臉上輕碰了那麼一下。

嬰兒感覺到有人觸碰,身體動了下,卻又耐不住疲倦,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安雨丹笑了下,眼裡滿是慈愛。

過了會兒,安雨丹搖了下頭,又輕聲道:「皎月她……一直對昭心離世的事情耿耿於懷,滿心都想著昭心死去那日是這孩子出生的時候,她心裡不舒服,總會因此想到已經離去的昭心……」

「這事兒吧,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就看她自己能不能想通。明霽昨晚來看孩子的時候,說他在勸她慢慢接受,但那需要時間,所以現在……她還是不怎麼想看到他。」

「也不知何時才能好……」

梁言念沒停住哄孩子睡覺的動作,她看了眼已經睡著的孩子,輕聲詢問:「大娘,我記得,您和爹,還有姐夫還未給這孩子取名,對吧?」

安雨丹點頭:「是的,原本是想等皎月一起給孩子想名字的。但她現在……」

「知道了。」

梁言念忽然朝安雨丹笑了下。安雨丹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的意味。

梁言念道:「大娘,我帶我的小侄子去一趟長姐那邊,您先別過來。」

安雨丹一愣,意識到梁言念要做什麼后,連忙點頭:「好好好……你去,你去。」

梁言念抱著孩子去見梁皎月。

剛到房門前,遇見了準備去給梁皎月泡一壺熱茶的珍珠。珍珠瞧見梁言念,正要行禮,卻又看見了她懷裡的孩子,眼神有一瞬詫異。

梁言念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進了房間。

珍珠往裡看了眼,稍糾結了下,還是去泡茶。

梁皎月坐在床上看書,聽見腳步聲,以為是珍珠折回來拿東西,便沒管。直到她身邊有人坐下。

她頓了頓,這才轉頭。看見梁言念懷裡抱著的孩子時,她臉上因看見梁言念而要露出的笑容尚未綻開便僵在臉上。

她下意識避開視線,轉身看向兩側。

梁言念坐上床去,又往梁皎月那邊挪了挪,柔聲道:「長姐,你看看這孩子,長得好像你和姐夫啊。你看,他睡著了,臉肉嘟嘟的,你要不要趁機捏一捏?」

梁皎月蹙眉:「念念,你把他抱過來做什麼?」

「這是你兒子啊,我為什麼不能把他抱來這裡?」梁言念把孩子往她那邊湊過去,想讓她看。

梁皎月下意識抗拒。

梁言念道:「長姐,這可是你的親骨肉,是你辛苦懷胎生下來的孩子,你這樣對他,有沒有想過他長大以後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想?」

梁皎月一愣。

「這樣對他不公平,對姐夫也不公平。這不僅僅只是你一個兒子,還是姐夫的。」梁言念輕輕說著:「你這樣抗拒去看與觸碰你們的骨肉,姐夫顧及你的感受,嘴上雖然不說什麼,但心裡肯定是難受的。」

「長姐,姐夫和孩子都沒有做錯什麼,你不能這樣對他們。」

梁皎月身體顫了顫,肩膀抖動兩下,她放在被褥外的雙手不由自主握成拳。

梁言念能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於是又道:「你兒子就在這裡,轉過來看看他吧。你不能因為孩子出生在阿姐離開的那一日就對孩子抱有偏見,若是可以,他肯定也不想在那時候出生,讓你那麼痛苦,他也那般難受,對嗎?」

梁皎月抬起一隻手捂住嘴,似有些哽咽。

「長姐,」梁言念眼神堅定看著她,語氣更是堅定:「轉過來,看看你兒子。」

梁皎月身體忽抖了下。

應是內心在互相糾結,但最終,她還是小心翼翼轉過來了一點點。她瞥了眼被梁言念雙手遞過來的在襁褓中熟睡的孩子,她一抿唇,眼淚猝不及防的掉落。

梁言念沒有再出聲催促已經轉過來的梁皎月,只是安靜等待她的下一步動作。

梁皎月定了定神,眼淚流下后,她深吸口氣,又抬起衣袖將臉上淚痕抹去。

她看了梁言念一眼,梁言念朝她笑著。

而後她低下頭看著安靜熟睡的孩子,眼神閃爍著,猶豫片刻,她還是伸出一隻手來。

她的手指有些發抖,眼眶再次泛紅,心中情緒翻湧,好似有潮水猛烈扑打著心中那道堤壩。她沒有收回手,手指微微發顫著輕輕觸碰到孩子柔軟的小臉上。

只不過是輕碰了那麼一下,她便淚如雨下。

梁言念將孩子遞到梁皎月面前:「抱抱他吧。」

梁皎月愣住,身體有點僵硬,卻還是接過梁言念遞過來的孩子,小心翼翼抱在自己懷裡。

孩子睡得熟,卻仍好似感覺到什麼,輕輕動了動身體,像是要往抱著他的那個人懷裡鑽過去。

梁皎月眼淚還在掉,卻又忍不住笑了一聲。

她抬起另只手輕摸了摸孩子的臉,淚更多,情緒更加洶湧。這是她的孩子……這是她和明霽的孩子……

梁言念暗暗鬆了口氣,笑了。她說:「長姐,這孩子還沒取名字呢,等姐夫回來,你們一起商量給他取個名字。要是姐夫回來的時候看到你抱著孩子,一定會很高興的。」

梁皎月抬起頭看著梁言念,嗓音哽咽:「會嗎?」

梁言念笑著將她臉上的眼淚輕輕擦拭而去,話語溫柔卻很肯定:「一定會的。這是你們的孩子,他一定會高興的。」

梁皎月擠出個笑來,小心著抱著孩子。

安雨丹不放心,還是跟過來了。她站在窗外,小心翼翼的聽著屋內的情況。

開始看梁皎月抗拒時,她還是擔心,但也沒有直接闖入,而是耐心看著梁言念哄勸梁皎月,直至梁皎月放下心中那個結,願意看孩子、願意觸碰他、甚至已經抱著他,她才放下心來。

她笑著點了下頭,又不由淚濕了眼眶。她立即用手帕擦了擦眼,躡手躡腳的離去。

約摸半個時辰后,夏明霽回來。

見梁皎月懷中抱著個孩子,他眼神有一剎那的錯愕,繼而轉變為驚喜。他幾乎是衝到梁皎月身邊來的。

梁言念笑了下,默默退出去。接下來,他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她在這裡待著可不合適。

走出房間后,梁言念深深舒出一口氣,慢悠悠走到院中,張開雙臂舒展了幾下,然後邁著愉快的步伐回自己院中。

自梁昭心離世后,小翡便待在了梁言念身邊。她忙的時候,小翡就和翠翠待在一起,兩人本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有的是話題可以聊,翠翠也可以幫忙安撫安撫小翡。

梁言念剛走進院中,在房前屋檐下和小翡聊天的翠翠立即站起身,一臉激動的跑向她:「小姐!」

梁言念笑:「怎麼了?」

翠翠道:「小姐,我和小翡先前在街上買東西,買完東西后,閑來無事,就四處逛了逛,湊巧路過萬華閣,您猜猜,我們在萬華閣看見了什麼?」

「萬華閣?」

那是京都最大的買賣綉品的地方,裡面都是上等綉品,價值不菲。

梁言念往房間走過去,小翡站在門口,朝梁言念行禮。梁言念笑著頷首示意了下,又問:「那你們在萬華閣中看到了什麼?」

翠翠激動回答:「是您的綉圖!」

梁言念一愣,微微蹙眉,略顯疑惑著轉過身去看她:「我的綉圖?」

「是啊!」翠翠言語肯定:「您以前不是給玉貴妃綉了好多好多的綉圖嗎,那些綉圖,我和小翡在萬華閣看見了好幾幅呢!」

梁言念在桌前坐下。

翠翠走過去接著說:「我覺得奇怪,便旁敲側擊的問了萬華閣的掌柜關於綉圖的事,掌柜的說那些綉圖是熟人介紹送來的,隔兩天就有新的送來,已經賣出去好幾幅了呢!」

小翡接道:「三小姐,您猜那樣一幅綉圖能賣多少銀子?」

梁言念給自己倒了杯茶,很配合的問:「能賣多少銀子?」

小翡答:「我們去的時候,正好有人要買其中一幅,掌柜的開價八千兩,那位夫人竟然連價都不還就買下了。」

小翡強調道:「八千兩啊!」

「掌柜的還說,八千兩那幅綉圖甚至不是賣出去最高價格的,還有更高的。但他沒告訴我們到底賣了多少銀子。」小翡感慨著搖了下頭,卻又堅定道:「肯定賣了好多好多銀子!」

梁言念挑了下眉,問:「你們怎麼確定萬華閣中賣出的綉圖是我之前繡的?」

翠翠皺著眉,甚至帶著點怒意:「小姐,剛才我們瞧見的那幅,就是您去年中秋時給玉貴妃繡的那幅松山落雨圖,花了您將近兩個月時間呢,當時您不小心綉錯了一個地方,所以特意多綉了一塊小石頭遮擋綉錯的地方。我絕不會認錯的!」

小翡在旁邊強調:「就是八千兩那幅!」

梁言念喝茶的動作稍頓了下,但也沒有特別訝異,繼續喝著茶。

翠翠雙手叉腰,仍然氣憤:「玉貴妃一個堂堂貴妃,難道還是缺錢花的主么?她竟然將您熬了許多個晚上的親手繡的綉圖賣掉!太過分了吧!」

「就算您不再是她未來的兒媳,可那些綉圖也是您辛辛苦苦一針一線綉好後送她的禮物啊,哪裡有將人禮物轉手賣掉的道理!也太不把您的辛苦當回事了吧!」

梁言念笑了下,神色倒是淡然,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玉貴妃從來就沒有把她當回事。從小時候第一次見到玉貴妃時起,玉貴妃就不喜歡她,她都能看出來。不過因為玉貴妃是長輩,自己是晚輩,再加著一個她與秦臻的婚約在,她也不好說什麼。

也不能說什麼。

如今玉貴妃的行徑,她也並不覺得意外。

見梁言念沒有半分怒氣,翠翠不解:「小姐,您都不生氣的嗎?」

梁言念笑著搖了下頭:「那些綉圖既然已經送給她,那就是她的東西,她想如何處置都是她的事,與我無關。」

「可是小姐……」

「再說了,我繡的圖能賣到八千兩銀子一幅,這也是對我綉功的肯定。我還覺得高興呢,哪裡會生氣?」

梁言念朝翠翠露出笑來:「這其實也算是好事,不是嗎?」

翠翠努了下嘴,又無奈著嘆了口氣:「小姐,您啊……可真是心寬。」

梁言念笑:「在意太多的事情,容易讓自己的心情變得不好。何況,玉貴妃已與我沒有關係,我何必在意她在做些什麼?相比較她,我更關心你們倆今日去逛街都買了些什麼好東西。」

梁言念看了看翠翠,又看向小翡:「你們都買了些什麼,拿給我看看,好嗎?」

翠翠和小翡的情緒瞬間一轉,同時應答:「好!」

她們跑去取她們買的東西。

梁言念望著她們跑走的身影,輕輕笑出聲來。

二皇府。

秦臻從外回來,前腳才踏進府門,後腳管家便大步向他走來,而後壓低嗓音告訴他:「二殿下,貴妃娘娘在您書房。」

秦臻一愣,下意識皺眉:「她來做什麼?」

「貴妃娘娘沒說。她只交代,讓您回來后立刻去書房見她。」

「……知道了。」

秦臻不知自己的母親為何而來,可她既然到了,卻也不能不去見她。何況他很清楚,他若是不去,她就會一直在書房等著。

書房。

書房所在院門前有玉貴妃帶來的侍衛守護,書房門緊閉,院中無人。

秦臻在書房門前深吸口氣,稍微做了些心理準備后才伸手去推身前那扇緊閉的門。

玉貴妃著一身淡黃衣裙,頭戴金飾,亦佩步搖。她坐在他書桌案前,手裡拿著一張綉圖,低頭仔細瞧著,嘴角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

秦臻頓時心驚,連忙大步走過去。

玉貴妃悠悠抬頭:「沒想到本宮的兒子還是個情種,本宮前日才命人將這幅圖賣出,轉眼便到了你手裡。」

她瞥了眼秦臻立即往後藏去的手,從嗓子眼裡輕哼笑了一聲:「那是今日萬華閣賣出的綉圖吧,花了八千兩,真是大手筆。你閑錢很多嗎?」

「之前在萬華閣賣出去的那些梁言念繡的綉圖,該不會都是你派人去買的吧?」

秦臻:「……」

秦臻嘆了口氣:「只買了三幅,其餘的,沒來得及。」

玉貴妃挑了下眉:「那看來梁言念繡的這些綉圖還挺值錢啊,沒記錯的話,價錢賣出最高的那幅綉圖,好像賣了一萬五千兩。那幅綉圖好像叫……祥雲金光送福圖,是用金絲銀線繡的。」

「可惜啊,你竟然沒買到,那可是她花了三個多月才綉完的。」

秦臻:「……」

秦臻看著玉貴妃,嘴唇輕抿了下,眼往下看,似是心虛,卻未有它言。

玉貴妃望著秦臻,眼神驟變,話語更顯幾分涼意:「本宮都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已經與梁言念解除婚約,你與她之間再也沒有可能。你已另娶他人,她如今也已嫁做人婦,你此種行徑,是否對你那位妻子不公平?」

「……」

秦臻心下深吸口氣,又輕輕呼出。他看著玉貴妃,避開她的話,反問道:「您來這裡做什麼?」

「來做什麼?」玉貴妃忽然又露出笑來。

她笑眯眯看著秦臻,將手裡的綉圖放下,雙手放於膝上,坐姿端正:「今日本宮覺得宮中無聊,出來散散心,沒想到在清芳齋碰見了白夫人,閑來無事,便與她閑聊了幾句,她跟本宮說了點本宮之前不知道的事。」

「您之前不知道的事?」秦臻蹙眉,問:「然後呢?」

「然後就來找你了。」玉貴妃笑著:「當然,這並不是路過,本宮是特意來找你的。」

「母妃有事請直言。」

玉貴妃看著他的眼睛:「你還記得前幾日陛下將你和本宮同時找去御書房時說的那些話吧?」

秦臻眯了下眼:「您是來提醒我,應該有所行動了?」

「不,本宮是來提醒你,不要聽他的。」

秦臻一愣,眼神頓詫異,眉頭不自覺蹙起,表情有些困惑不解。

「白夫人告訴了本宮一些陛下沒有告訴我們的事情。」玉貴妃面帶微笑看著他:「比如,夏朝節時白琦與白路迢深夜遇刺,與一個名叫『潛龍』的組織有關,再比如,梁言念的真實身份。」

秦臻臉上疑惑之色更為明顯了些,眉心緊蹙。而後腦中思緒飛轉,因此想到了些別的事情。

潛龍……他眼眸輕低,像是想到了些什麼,眼底有一抹詫異閃過。

但,梁言念的真實身份指的是?

見他蹙眉有愁與疑惑,玉貴妃抬起手朝他招了下,而後又眼神示意了下椅子。秦臻抿了下唇,拉過身旁的椅子擺在桌案前,而後坐下。

母子倆對面而坐,更能看清對方臉上情緒。

玉貴妃道:「『潛龍』是什麼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所以,夏朝節晚上的刺殺和什麼人有關你應該也心知肚明了。」

秦臻看著她。

「至於梁言念的身份……」玉貴妃忽然壓低了些嗓音,臉上笑意幾乎在眨眼之間收斂了大半回去,她看向秦臻的眼睛里忽然浮現出一片怒意。

她倏忽抬起手拍了下桌子,秦臻心中一驚,表面上卻仍淡然,只是蹙了蹙眉。

玉貴妃睜大眼:「她根本不是肅王的女兒,她是凜王的女兒!本宮就說本宮一見到她就覺得不喜歡,原來她是凌夕雲的女兒!」

秦臻一愣,瞬時震驚。這次臉上的淡然撐不住,兩眼皆是明顯的錯愕恍然。

他雙手忽一緊,下意識抓住衣裳,而後緊緊握住。他不可置信:「您說什麼?」

「本宮說,梁言念是凜王秦修瓚和藥王谷凌夕雲所生的女兒,她根本不是什麼所謂的肅王府的庶女,什麼肅王府的三小姐,什麼採藥女生的女兒……」玉貴妃忽然冷笑出聲,像是自嘲,又覺得很無語。

她收回放在桌上的手,臉上有著和秦臻差不多的不可思議的表情,只不過她的情緒里更多的卻是憤怒,而不是震驚。

秦臻震驚,嗓音帶著幾分顫意小心出聲:「那她是我的……」

「從輩分與血緣上來論,她是你堂妹。」

「……」

秦臻忽然覺得有一瞬間的窒息,心跳好似在那剎那停頓了半拍,心裡是說不出來的難受,震驚到恍惚,更是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哈……」玉貴妃忽然笑出聲來。笑聲里充滿著無語,但那之後,又有些生氣。

玉貴妃忽然扶額,又莫名安靜下來。

秦臻望著她那反常到有些精神崩潰似的反應,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

他甚至說不出半個安慰的字眼來。

梁言念是凜王的女兒,是他的堂妹……她竟然是他的堂妹……

真是……太可笑了!怎麼可能會是自己的堂妹!!

秦臻不由握緊雙手,震驚的眼神之後,是不願相信,是憤怒,最後卻通通轉化成了無可奈何,和隱藏在其中的悲傷。

他忽然大口喘息了一下,眉頭緊緊擰在一塊兒,胸口沉悶,像是被沒有縫隙的巨石堵著,有種呼吸艱難的不適感。

秦臻忽然就明白了,自從當初他與梁言念的婚事定下后,他母妃曾不止一次在父皇面前請求退去這樁婚事,但父皇都沒有答應。可是今年,眼看婚期將近,而母妃不過是在用膳時在父皇面前隨口一提,不成想父皇竟然真的同意了。

當時母妃震驚,連事後知曉此事的他也是錯愕不已。

現在仔細想來,他與梁言念那樁所謂的婚事這事是父皇早就安排好的,父皇知道梁言念的身份,所以也絕不可能讓他跟其實是自己堂妹的梁言念成婚。

他不過是借著這樁婚事牽制住梁言念,同時也是借梁言念的安危去要挾被軟禁在騫州的凜王。

母妃不喜歡梁言念,雖然沒有極其過分的行為,但也是真的對她沒什麼好臉色,做事也有些嚴苛。而父皇知道這點,所以在梁言念面前扮演著溫柔慈祥的皇帝叔叔的身份,好讓梁言念全心信任他,日後用來對付凜王。

梁言念是棋子,自己也是棋子,連母妃都是被他操控在手裡的棋子!

原來是這樣……

原來如此!

秦臻眼底湧現出的怒意漸多,逐漸將他整眼覆蓋。

大抵是情緒稍微平緩好了,玉貴妃緩緩抬起頭來,她看著秦臻,嗓音不自覺冷冽起來:「本宮可以容忍皇帝不停的擴充後宮,寵幸別的女人,讓她們生下他的孩子,本宮甚至可以看著他借住族人的勢力除去異己,也可以看著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但本宮,絕不允許他把本宮當成個蠢貨一樣對待!」

「說什麼在太子和你之間,他會選擇你,說什麼日後本宮極其族人有的是榮華富貴,享不盡的好日子……都是騙人的……」

「太子如今得到白府相助,又有肅王府和夏家支持,即使你如今在朝堂上有不少支持者,可若真要與太子去爭那至尊之位,你失敗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而失敗后,必死無疑。」

「狗東西,竟然想要拉上本宮的族人給他的所謂權謀算計當陪葬品,他想得美!!」

「真當本宮是蠢貨呢!!」

玉貴妃雙手握拳,重重砸向桌面。她眼裡似是要冒火,原本漂亮精緻的面容上此刻滿是憤怒。

秦臻看著情緒再次失控的母妃,心情有些沉重。忽然知道這些事,他怎麼也不覺得好,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會慌亂。他們本身就與常人不同,雖頂著身份尊貴的名頭,可所處之境地充滿危險,但凡走錯一步、說錯一句話,就是死。

「母妃,」秦臻終於開口:「您先冷靜一下。」

「這種事情,本宮要怎麼冷靜!」玉貴妃眼睛瞪得極大,怒火彷彿在她眼裡熊熊燃燒:「他是要讓本宮和本宮的族人給他擋刀,讓我們去死,本宮怎麼能冷靜!」

「……」

玉貴妃氣喘吁吁,情緒根本不穩,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崩潰。

秦臻看著她,稍停片刻,而後再言:「母妃,父皇要我們做的事並未開始,所以,事情也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玉貴妃看向他。

秦臻又道:「但兒臣有個問題想得到母妃的確切回答。您是想要兒臣不顧一切去與太子爭奪至尊之位,還是要保住族人?」

「當然是保住族人!」玉貴妃看著他,像是不可思議:「你覺得這個問題有問的必要嗎?當然是選族人!」

秦臻忽笑了下。

玉貴妃一愣,蹙眉不解:「你笑什麼?」

「我在笑,父皇肯定想不到你會選這個。」

「……你什麼意思?」玉貴妃嘴角抽了抽:「本宮平時看起來很蠢嗎?像是那種明知道是死路還會去選的傻瓜?!」

「但母妃做的選擇是正確且明智的。」

玉貴妃悶哼一聲:「本宮想來都有自知之明,本宮已經身處高位,你亦有權有勢,背後更有族人支持,日子已經過得很好了,那些本就不該妄圖去奢求的東西,在實力懸殊太大的時候,就該看清現實,捨棄那些愚蠢的念頭。」

玉貴妃站起身來,從桌案內側悠悠走出,而後伸出手在秦臻肩上按了按:「我們現在過得很好,即使將來太子真的登基,我們依舊有站住腳跟的實力,不是嗎?」

秦臻抬頭看向玉貴妃。

玉貴妃亦注視著他的眼睛:「太子跟皇帝,還是不一樣的。起碼,太子有底線,有良知。你覺得呢?」

秦臻盯著玉貴妃看了會兒,而後點頭:「母妃說的是。」

玉貴妃笑了下,收回按在秦臻肩上的手:「你明白就好。不過,公然違背皇帝的意思,還是容易惹火上身,所以,還是需要你去演演戲。」

「請母妃指教。」

「去見見太子吧,他會告訴你接下來該怎麼做。」

「見太子?」秦臻有些詫異:「您確定?」

「當然。」

「您這是要與皇後娘娘和太子聯手的意思?可您不是……不喜歡皇後娘娘么?」

玉貴妃笑著搖頭,似是感慨:「本宮與皇后從來都不是敵人,也沒有外人所言的所謂爭寵一說。本宮和皇后都很清楚,皇帝不喜歡本宮,也不喜歡她,皇帝喜歡和在意的,只是我們背後能助他穩固朝政的勢力。他真正喜歡過的女子,只有……」

她忽然笑了下,笑聲中出奇的帶了些苦澀意味。

「凌夕雲。」

「可惜,凌夕雲年紀輕輕就被他害死了。」

玉貴妃又笑了起來,似是苦澀,又好像有點傷感。她抬起衣袖抹了下眼角:「難怪本宮一見到梁言念就覺得討厭,現在,更討厭了……」

秦臻:「……」

玉貴妃往書房門口方向走去,伸手要去開門時,她忽然又說:「把你買回來的那些綉圖都燒了吧。」

「你心心念念的,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你的枕邊人,那些東西留著,不過是徒增傷感與不該有的念想。」

「秦臻,別忘了,你已經有妻子了,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回來的妻子。你該忘記以前了。」

而後玉貴妃伸手打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秦臻起身,緩步行至書房門前,卻只能看見一個匆忙離去的淡黃身影。

他眨了下眼,低眸后,眼神微微閃爍,若有所思。

東宮。

夜深人靜時分,秦臻去了東宮。

秦垣尚未休息,擺著桌椅坐在院中賞月觀星。他姿態懶懶,一改尋常時的端莊,半身倚靠在椅子上,一手扶額,一手握著酒杯,輕輕搖晃,而後遞於嘴邊輕抿一口。

東宮大太監將秦臻帶到秦垣面前後,便退去。

整個院子,一眼看去,竟只有秦垣與秦臻兩人。

秦垣抬眸輕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笑道:「真是稀客。坐吧,一起喝一杯。」

秦臻在他身旁椅子坐下。

秦垣仰頭望著高高懸挂於夜幕中的月亮,眼眸眯了眯,神態帶著幾分醉態。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後出聲:「二弟前來,所為何事?」

「太子殿下猜不到我是為何而來么?」

「心中自是有個答案,但還是想聽你親口說出。」秦垣瞥向他,臉上帶著笑,眼神卻極為平靜:「你是為何而來?」

秦臻看向秦垣。

秦臻道:「我想請太子殿下幫忙?」

「什麼忙?」

「我要保全我的母妃和族人,作為交換,太子殿下需要我做些什麼,在我能力範圍之內,儘管開口。」

秦垣輕笑出聲:「是嗎?」

秦臻眼神堅定:「是。」

秦垣拿起酒壺,往秦臻手邊的酒杯中斟滿一杯酒,又給自己填滿,而後他朝秦臻舉起酒杯:「那就祝我們,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秦臻端起酒杯,在秦垣杯上輕碰了下:「多謝太子殿下。」

秦垣笑著。

夜空之上,烏雲漸漸散去,月光皎潔如水,星辰閃爍熠熠生輝。

然後,有風起,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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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迢迢念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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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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