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1章 第1章

不知道日照是怎麼回事。

陽光像潮汐一樣,來了又散,現在又蕩漾著鋪到了窗枱,窗欞的陰影投在暗黃的課桌上,窗帘是灰撲撲的藍,隨風輕輕搖,像是陽光里的波浪。

下課鈴一敲,許柏舟從夢中醒來,視線從課桌轉向黑板,班主任輕飄飄望她一眼,只點了點粉筆。

同桌推推她,「你聽——」

傍晚時段的廣播開始播放,音質不太好,沙沙作響,一個男聲傳出來,「請全體高三學生注意,物理試卷第五題參考答案有誤,現更正為B選項。」

許柏舟慢吞吞拿起試卷,把原本的紅叉劃掉,又補了個對勾。

「你早點醒該多好,剛剛大家在組織點餐。那……你去食堂?」

「算了,」許柏舟又倒下去,「我還是繼續睡吧。」

「不是,我還等著看你的答案詳解呢,吃飯吧,吃完才有力氣動腦。」

「……」許柏舟突然直起了腰,嚴肅道:「要不然把物理放一放,你還是先努力學生物吧。」

轉眼之間,教室里變得空空蕩蕩,兩人難免都被不遠處移動的人影吸引了目光——一個把校服穿得十分適意的男生從後門走進教室最後的小角落,接滿一杯水,又走出去,繞着過道回到了第一排的座位。

「看看人家……」同桌一面搖頭一面感慨,「第一名,就是不一般。」

許柏舟原本有些出神,聽見這句話,立刻皺着眉敲了敲桌子,「你說什麼?我總分比他高好不好。」

同桌恍然大悟,「對,那道選擇題值五分!」

同桌又作勢比劃了一下對角線,「王不見王啊!你們倆。」

許柏舟又搖頭,「不對,我的視力比較好,所以才會選後排。思思,要不然還是先幫你補語文吧!」

「思思」姓陳,全名「陳思侑」,原本挺有距離感的名字,硬生生被改成了一個小跟班模式。陳思侑本人倒十分滿意,他是個十分溫和友好的人,樂於用一個簡單的名字拉近與同學間的距離。

所以,身為陳思侑的同桌,許柏舟理所當然就是小跟班身邊的大惡霸——至少大半同學是這樣認為的。

同班兩載有餘,和許柏舟有過交流的人寥寥無幾,雖然這和她時常保持睡眠狀態不無關係,但……一旦屢屢錯過建立友好關係的時機,就很難再修正別人對自己的印象了。

當然,上述只是陳思侑的個人心得,至於許柏舟本人,她大概壓根就沒有考慮過主動經營人際關係。她的心裏只有一個目標——如何永遠佔據戎城三中的榜首。

入學最初,陳思侑就摩拳擦掌著,要在交際圈搶佔先機,第一個就從同桌入手,打探她的性格與愛好——畢竟同桌看上去明麗又恬靜,像是無數個「初戀」雜糅到了一起,極有可能成為學校里的風雲人物。

只是陳思侑沒想到,「風雲人物」實在與外表不符。假如眼前是個青春校園劇的取景框,許柏舟就應該是那個被眾星捧月的美麗女主角,要麼在窗枱悵望風景,要麼捧著書本作文藝少女狀,要麼就和同樣青春靚麗的男主角嬉戲打鬧……再怎麼樣,也不該縮在角落睡覺啊!

更何況,場景道具樣樣不缺,窗枱、書本……乃至同樣青春靚麗的男主角,一應俱全。

陳思侑再次望向那個坐在第一排的背影,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

陳思侑口中的「王不見王」是有幾分道理的——江沚成績優異,他和許柏舟的名字永遠在榜單上膠着,許多好事者都在期待別樣的展開,而兩位當事人之間卻毫無交流。無奈,心潮澎湃的只是圍觀群眾們,而兩位本尊只知沉浸在知識的海洋。

這兩個人有許多相似之處,受人歡迎的程度卻相去甚遠,相較於許柏舟給人留下的「冷酷」印象,江沚很容易就能得到別人的好感。

他並不是平易近人的長相,氣質當然也不會泯然眾人,之所以會顯得十分親切……大概是因為,無論面對什麼人,他總會先備好一個笑容,再配上和善的眼神,無往不利,絕不會給人留下差印象。

上學年曾經發生了一件事——某次月考之後,有個高一的學妹玩遊戲輸了,被迫衝進食堂二樓,一把攔住正端著刀削麵的江沚,當眾對他表白。學妹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江沚卻十分耐心,即使手中的面已經快溶爛在湯里,依舊沒有打斷她的發言。

據說,學妹忐忑不安地來,恍恍惚惚地回,之後被損友問起感受,臉上的神情堅定得近乎虔誠,「不知道為什麼,感覺他的臉上有聖光。」

這件事成為無數學生月考之後唯一的消遣,在戎城三中盛傳一時,自然也傳到了許柏舟的耳朵里,據說她毫不客氣地嗤笑一聲,說道:「白天日照強,光線無處不在,但凡有個平面,都能看到反射現象。」

以上,就是兩人交惡的有力證據。

不一會兒,幾個因為輸掉划拳,被分配去抬外賣的倒霉壯丁回來了,抬着一個碩大的泡沫箱——不敢相信他們竟然能逃過保安大叔的審查——放在了教室的空地上。

陳思侑立刻從座位上彈跳起來,興沖沖地沖了過去,極富儀式感地深吸一口氣,不忘先讚歎一句,「啊,真是美妙的味道,真是美好的人生。」

聽到這句話,守在一旁的兩個女生忍不住笑了起來,陳思侑也志得意滿地露出一個笑容,冷不防被擠到近處的一個人撞了撞胳膊,回過頭才發現是體育委員——馮憑同學。馮憑拿出一個方便飯盒,遞給他,嘴裏不清不楚地說了聲,「喂,還有這個。」

陳思侑把兩隻手往後縮,搖頭道:「我只點了一份炒飯,這不是我的。」

馮憑盯着他,神情難以言喻,不太耐煩地說:「廢話,我當然知道你只點了一份,你就不能問問你同桌吃不吃嗎?」

陳思侑一臉的驚詫,在外人看來可謂是又傻又愣,馮憑只好勉為其難地又加了一句話,「好吧,如果她不想吃,就給你吃。」

馮憑同學說完就走,十分瀟灑,徒留陳思侑一個人站在原地,難得地憂鬱了片刻。

回到座位,只能看到許柏舟一個無情的後腦勺,陳思侑大著膽子把試卷裹成一個圓筒,遠遠地、輕輕地在許柏舟肩膀上一敲……回應他的,是一塊精準拋過來的橡皮擦。

陳思侑往前排一望,果然看見馮憑的視線停在自己這邊,只好把雙手一攤,表示「我也儘力了」。馮憑的神情立刻變成了怒其不爭,不太友好地扭回了頭。

陳思侑先打開自己的炒飯,看着水蒸氣匯聚成小水流,從蓋子內側滑落到桌面上。再打開另一份白白凈凈的飯盒,立刻有一股香甜的味道飄了出來,露出滿滿一盒熱氣還沒消散的桂花藕夾。

食物的香氣也沒能喚醒睡眠中的人,陳思侑經過一番並不激烈的思想鬥爭,把桂花藕夾放進了自己嘴裏,一邊大嚼,一邊遺憾地想:許柏舟壓根也不喜歡吃甜食啊,基礎信息都沒弄清楚,馮憑同學的失敗早已註定。

晚自習時間到了,許柏舟即將進入她一天之中最清醒的時間段。陳思侑早就做好了準備,把記錄了一大堆問題的筆記本直接推給她,誰知道筆記本又被許柏舟原樣推了回來。

許柏舟冷漠地搖頭,「等會兒,我自己也有一個問題,二十分鐘之後再解決你的。」

陳思侑顯然不知道如何應對這前所未有的情況,反應不及,直接把心裏話說了出來,「你今天睡了一天,到底是哪兒來的問題?夢裏?」

許柏舟猛然一拍桌子,「放肆!」

陳思侑慢動作向後仰,手臂揮舞,「啊啊啊啊——大王饒命——」

「為師教導你多年,竟將你教得如此忤逆!」

「啊啊啊啊——師父饒命——」

「啪!」班長把黑板擦摔在了講桌上。

……

許、陳兩位同學收了戲癮,正襟危坐,捧起了課本做苦讀狀。

/

「好了,」許柏舟放下筆,活動一下手腕,居高臨下看着陳思侑,「思思,呈上來。」

陳思侑自覺忍辱負重,一邊「呈上」筆記本,一邊還要奉承兩句,「二十分鐘,一分不差,一秒不少。您吶,真是了不起!」

許柏舟含蓄地露出一個笑,開始在陳思侑的筆記本上勾勾畫畫,慢慢地,就變了臉色。

「至少五分之二的題和昨天講過的類似,是我沒有講清楚,還是你沒有認真做?」

此刻的許柏舟,像極了被班主任附體,害得陳思侑下意識躲開了目光。

「快說。」

「不是,」陳思侑撓了撓腦袋,「哪些題是類似的?我真的不知道。」

許柏舟的臉色變得有些奇異,「我都這麼嚴肅了,你還開玩笑?」

陳思侑欲哭無淚、欲辨已忘言,他早該明白的,儘管許柏舟也努力了,她還是無法貼近普通人的思維方式。他突然萌生出一個危險的想法,他動搖了,想要叛出組織,轉投江沚同學的麾下。

就在他眼神飄忽的一瞬間,彷彿奇迹降臨,許柏舟忽然又接上了他的思路。只見許柏舟把筆記本一拍,竭力轉換成溫和的語氣,「沒關係,就當反覆鞏固了,來,為師再講一遍。」

講題過程中,許柏舟中斷了數次,僅僅為了平復心情,看得陳思侑又是感動又是害怕。最後總算是安全無虞地捱到了下課,陳思侑捧著滿是紅色筆跡的草稿本,感覺人生太過艱難。

就在陳思侑離開座位的那一瞬間,許柏舟也站了起來,陳思侑趕緊提醒她,「這不是放學!還有一節課!」

許柏舟揚了揚手裏的草稿本,「我想到一個好的解題思路,去趟物理辦公室。」

「周測第五題?」

「對。」

「不用去了。」

許柏舟難得愣住,停在原地等他給出理由。

陳思侑壓低了聲音,指了指第一排,「江沚在物理辦公室待了整整一個中午,正確答案就是他推算的……朋友,你終究還是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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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比較輕鬆,希望大家能夠感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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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浣熊與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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