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8章 第8章

◎你有喜歡的人嗎?◎

這兩周,曲懿時不時會想起六年前她偷跑到上海見蘇祈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但這幾次回憶起來的細節全都與溫北硯有關。

她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她在雪色里站了多久,溫北硯就陪她多久。

「你一直跟在我身後做什麼?」

猝不及防的一句開場白,溫北硯稍愣,隨即斂住,天生帶笑的唇線自然彎曲著,眼睛繼續望着同一個方向,平靜到毫無破綻可言。

沉默無言的對視里,曲懿覺得他有些眼熟,終於順着記憶找到了相匹配的名字。

她沒有要跟他打招呼的想法。

溫北硯收回視線,沉默著轉身離開。

記憶里,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溫北硯的背影。

在風雪寂靜的冬夜裏,消瘦又孤傲。

曲懿呼吸一滯,小跑到他身前,攔住他,「你有女朋友嗎?」

話一說出口,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溫北硯盯住她看,似乎想看穿她問這句話的意圖,許久才微微搖頭。

曲懿哦了聲,又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她道德觀念不強,但在涉及男女方面的事情上,又特別有原則,不會招惹「有婦之夫」。

對面眼神直白又大膽,溫北硯喉間乾澀,思緒尚未脫離掌控,遲緩地回答:「沒有。」

如他所料,一出聲,嗓子是啞的。

曲懿心臟突突跳了幾下,這是她做壞事前身體傳遞出的訊號。

片刻她踮起腳,重重壓上他的唇,他這人看上去硬邦邦的,嘴唇卻很軟,和她一樣,被風吹到起皮。

曲懿知道,這是鬼迷心竅,更是一場臨時起意的報復。

哪怕這對蘇祈來說,無足輕重。

這種結論一產生,束縛住心臟的繩索突然收緊,箍得她透不過氣。

喘息的頻率不斷加快,顯然只是這種程度的報復,還不夠。

忽然刮過來一陣風,刀割般的凜冽,曲懿找回些理智,但這些理智不足以讓她放棄這突如其來的對蘇祈的報復心理,只夠讓她回憶起自己真實的喜好,「那你是處男嗎?」

蘇祈交過不少女朋友,但都沒到那一步——在今晚之前。

她骨子裏接受不了一個徹徹底底的爛黃瓜。

一陣沉默。

溫北硯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她沒將話攤開說,也沒必要攤開說,他能懂的。

曲懿指了指賓館,先一步走去,半路停下,「你沒騙我吧?」

onenight,乾柴烈火的代名詞,落在她這,反倒成了顧慮重重。

溫北硯用持續的沉默回答了她的質疑。

不同於外面的寒冷,賓館里悶熱潮濕,門一合上,曲懿心頭的燥熱加深幾分,像被衝上岸的魚,拚命扇動魚鰭,脫水后的窒息感有增無減。

打退堂鼓的念頭在對上男生沉沉的雙眸后戛然而止。

溫北硯已經脫了外套,裏面薄薄的一件圓領毛衣,平直的鎖骨陷進去。

他一聲不吭地站在床邊,卻讓她腦補出各種嘲諷,逃不開「看吧,我就知道你沒那膽子」這層意思。

她莫名生出幾分想要負隅頑抗的心思,洗完澡,披上睡袍,裏面是空的。

似撩撥,也像邀請。

他低沉的嗓音侵入她的耳膜,「我給過你機會的。」

她大腦一片混沌,壓根沒聽懂他在說什麼,只知道他的眼神像海,淋向她乾涸的身體,她幾乎要溺斃在其中。

疼痛激起她的生理性眼淚。

溫北硯雙手撐在她肩頭,「你哭什麼?」

和他臉上細膩的皮膚不同,他的指腹略顯粗糙,抹去她眼淚的動作也稱不上溫柔,像有層沙在臉上來回刮擦。

難得有了控訴時間,曲懿別開臉,聲音嗡嗡的,「我哭什麼,你自己心裏沒點數?」

□□時全憑本能,應證了他說的「是個沒有女朋友的處男」——她這輩子就沒遭過這種罪。

溫北硯沒說話,手指下滑,緩慢撫着她下唇,好似下意識的舉動,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欲驅使著。

他全身上下都是燙的,汗液也是,她更是。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快到中午,他的手臂壓在自己身前,曲懿瞬間被嚇到清醒,小心翼翼地挪開他的手臂,起身的動作壓得很輕。

怕驚醒他,更怕迎接驚醒他后的疾風暴雨。

如她所願,他沒有醒,最後她也沒有喪心病狂到學着小說,留下幾百幾千的「嫖資」,更何況她全身上下一分現金都沒有,最後還從他褲袋裏捲走了幾十塊打車費。

做人做到這份上太不厚道,內心經過一番掙扎,她還是留下了一條銀質手鏈,這是她第一部網劇殺青后獎勵自己的禮物。

曾經她試圖用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斬斷他們之間荒謬的聯繫,但她忘了,有些羈絆不是她單方面捨棄就能終結的。

……

曲懿感覺自己手腳都變輕了,呼吸長長短短,節奏不一,腦子裏反覆循環着他那句「我能忘記嗎」。

聽上去什麼都沒說,實際上卻包含了很多層意思,任她解讀。

言多必失,她一時找不到最為恰當的措辭,只能故意拖延時間,目光無聲地來回,每次都精準地避開他的臉。

溫北硯耐心十足,安靜等着她的回應。

曲懿臉上裝模作樣的笑容也掛不住了,心虛的人是她,所以不管說什麼都是她理虧,最後只能用厚臉皮四兩撥千斤道:「我這張臉,一般人見了確實不容易忘記。」

-

「懿姐,從你上車到現在,已經嘆了二十三次氣了,你要是怕見小趙總,咱就隨便找個理由先搪塞過去。」

「你不懂,我現在最怕的人不是他。」

曲懿闔上眼皮,纖長的睫毛蓋下一片陰翳,見她這副憊懶的狀態,大壯忘了剛才的話題,一臉關切地問:「懿姐你最近幾天是不是又失眠了?我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

「沒失眠,就是做賊去了。」

大壯啊了聲。

曲懿扯扯唇角,補充道:「我做賊心虛。」

「……」

這次見趙時韞,其實是曲懿主動提出的,今天早上,周挽告訴她陸星蔓團隊已經確定接下戀綜,也就是說未來一段時間,她不僅要和她待在同一空間議論別人的愛情,她倆和蘇祈曾經的三角關係也會時不時被人拉出來鞭屍。

這讓她覺得膈應加噁心。

曲懿象徵性地敲了敲辦公室的玻璃門,裏面傳出一聲「進來」。

趙時韞襯衫黑褲,翹腿坐在沙發上,有种放浪形骸般的雅痞,他側起手掌示意她坐下。

曲懿屁股剛沾上真皮沙發,對方先聲奪人:「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同一個問題,我是想把你捧火,可又怕你火了之後離我越來越遙遠,跟個白眼狼一樣把我之前對你的好也給忘了。」

曲懿笑笑:「你要是捨不得我現在爆火,就把那戀綜推了,我還能維持一段時間現狀。」

「你知道盛安每天用在公關上的費用多少嗎?尤其是你的。」趙時韞拿出手機,點開計算器界面,手指噼里啪啦敲擊一陣,把屏幕亮給她看,「這就是每天用在為你壓評、營銷上的錢,你要是不火,盛安連本都回不了。」

「你想我火,可以用很多種辦法,沒必要非得讓我一直和陸星蔓綁着走。」

她和陸星蔓屬於相看兩厭的關係,但不可否認,兩人的這種關係確實為她們帶來不少流量紅利。

「你錯了,陸星蔓那邊是看我們盛安有意向接下這檔真人騷,而且參演嘉賓是你,才會答應節目組的邀約。」

趙時韞直視她的眼睛,「曲懿,有些捆綁關係,不是你單方面想避開就能避開的。」

道理曲懿都懂,但實踐起來是另一回事。

她一臉抗拒,「我這人玻璃心,受不得罵。」

恰到好處地讓哽咽聲漫到嗓子眼。

趙時韞比她還能裝,在她話音落下后,捂住胸口直喘氣,臉色刷白,從茶几抽屜摸出一個透明藥瓶,瓶身貼著標籤,「速效救心丸」這五個字還是手寫的。

還在喘氣,聲音連不成調,依稀聽出幾個字:「有我玻璃心嗎?」

「……」

曲懿在盛安旗下的所有藝人里地位不低,但實際上沒多大話語權,更何況是趙時韞決定好的事,盛安在業內的地位又擺在那,沒準這祖宗一個不高興,把她雪藏封殺了,種種因素考慮下來,她沒法跟他硬剛到底,只能不情不願地應下。

趙時韞:「別給我擺着一張臭臉,只要營銷適當,這部綜藝能成為爆款。」

曲懿在心裏嗤了聲。

「對了,聽說你前幾天——差不多半個月前,」趙時韞話音頓了幾秒,故意道,「就是蘇祈被拍到和Serein樂隊那女主唱你儂我儂那天晚上,你在飯局上溜走了?」

「又是周挽跟你說的?」

曲懿從對面的反應里窺見了答案,面上一哂,「我身邊的傳聲筒還挺多。」

「怎麼說話呢?大家都是關心你,怕你陷在渣男的泥沼中脫不了身。」

在看清蘇祈真面目前,曲懿從不否認蘇祈在感情上的渣,但平心而論,她覺得他和普通渣男不太一樣,勝在有渣道,不會同時跟兩個女生及以上保持男女朋友關係。

這話很早以前她在周挽面前說過,周挽被氣到火冒三丈,恨不得狠狠給她腦袋一瓢,「是不渣,他也就是愛在交女朋友的同時,吊著你。」

又說:「曲懿,他雖然沒有明確拒絕過你,可他也沒給過你任何承諾,你有沒有想過,有時候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本質上就是他給你的答案,他要真想和你在一起,絕不會是現在這種態度。」

曲懿默了默,「別老是教育我,你先反思一下你自己。」

周挽愛趙時韞,不算什麼隱秘,曲懿在進盛安沒多久就知道了。

那會她的經紀人還不是周挽,當周挽主動提出要帶自己時,她就覺得納悶:周挽是圈裏有名的鐵腕經紀人,帶她這樣一個新人,太屈才了。

女人對女人的敵意總是格外敏感,尤其是在只有他們三個人的場合里,周挽會明目張膽地偏心於趙時韞,處處替他說話,另一面,時刻提防著曲懿和趙時韞出現任何越過她的眼神交流。

在得到趙時韞親口承認自己和曲懿沒別的關係后,周挽的敵意才徹徹底底地卸下。

兩個人在愛情上栽的跟頭半斤八兩,勸對方就跟勸自己沒什麼兩樣,被曲懿這麼一懟,周挽徹底沒話說了。

趙時韞打了個響指,曲懿回過神,聽他不疾不徐地拋下一句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一提起和蘇祈有關的話題,曲懿都不會配合,打馬虎眼的本領爐火純青,但這次不同,她明確給出了回應:「知道了,我會當面跟他說清楚的。」

前不久她在網上看到了兩個問題:

男女之間真的有純粹的友誼?不喜歡了的人,應該和他/她保持距離嗎?

前一個她持肯定態度,後者互聯網告訴了她答案,即便她很確定蘇祈在自己心裏只剩下了「普通朋友」這層身份,但互聯網是有記憶的,那些被網友傳得半真半假的緋聞不會跟着她的愛意一起消磨殆盡。

在上帝視角看來,這就是段不清不楚的關係,同為公眾人物的他們應該選擇避嫌。

包括周挽和趙時韞也總教育她「當斷則斷」,每回她都是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從不將他們的說教付諸於行動。

不是含糊其辭,而是覺得沒必要,就算她和蘇祈沒法當情侶,年少時的情分也還在,如果不是三觀出現本質上的分歧,沒必要徹底撕破臉,到連朋友都做不成的地步。

但她現在是真的煩了,她不想以後的生活繼續被狗男人蹉跎得一團糟,蘇祈自己心裏沒點逼數,那就讓她親口告訴他。

趙時韞滿意地點了點頭,「其實我挺好奇的,我有時候都能被你這張臉蠱到,那姓蘇的為什麼就是看不上?」

單論五官的精緻度,在圈裏很難找到第二個曲懿,也不知道蘇祈這雙眼睛怎麼長的,能看上陸星蔓那樣的,就是看不上曲懿。

「你怎麼就知道他看不上我。」

曲懿平靜地闡述著事實,「可能是他想要的太多了。」

臨走前,趙時韞叫住她,「曲懿,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波西多尼亞海草。」

曲懿止步回頭,趙時韞翹著二郎腿懶散地靠在沙發背上,還是那頹唐的氣場,說出的話深沉到讓人捉摸不透。

「這是一種只生長於地中海海域的海草,生長緩慢卻又長壽,壽命可以達到十萬年,可以長到幾公里長,也是目前為止世界上壽命最長的植物。」

曲懿聽得有些迷糊,倚在門邊安靜等着他的後續。

趙時韞:「不管是紅玫瑰還是白玫瑰,開得再漂亮也是花,花期一過沒有人會記住。」

曲懿耐心告磬,提醒他說人話。

趙時韞雙手交叉,堆疊在大腿上,笑說:「要是在心裏罵我能讓你舒坦些也行,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誠心誠意地接受公司的安排,放下你那從娘胎帶出來的、在蘇祈面前又什麼都不是的清高,別再繼續給我惹是生非,爭取火得長久點,你好我好大家好。」

曲懿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他話里話外的威脅,折返回去,從藥瓶里倒出一片,囫圇嚼碎后,睨他眼:「多大的人了,還吃牛奶片。」

-

自從那天在微信上問蘇祈關於郵件的事後,蘇祈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曲懿發過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行蹤也不明,據他經紀人說,最近一段時間蘇祈沒去公司、錄音室,甚至連家都沒回。

種種都在直白地傳遞出一個信息:蘇祈在躲她。

曲懿本來沒打算去同學聚會,但一想到這可能是最近唯一一個能見到蘇祈的機會,一結束新劇宣發活動,直接讓司機開到約定地點。

大壯非要等到聚會結束后再送她回去,曲懿拗不過他,點頭應下。

包廂號已經發在群里,曲懿低頭看手機的間隙,玻璃自動門開了,灌進來一陣寒氣,她縮了縮脖子,往柱子後面一站。

視線漫無目的地徘徊了一陣,忽地停住,五男兩女的搭配,其中一道身影,鶴立雞群。

她條件反射地提了提口罩,低下頭,手指在屏幕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滑動着。

溫北硯沒看到她,跟着人群拐進一間包廂,曲懿鬆了口氣,把包廂號報給服務員。

包廂很大,飯桌和用來娛樂的客廳用一塊屏風擋着,有聲音傳出來:「曲懿還沒來啊?當明星的人就是不一樣,人不見得火到哪去,耍大牌倒挺在行的。」

「高中那會我就覺得她這人不行,又作又傲,明明看不起我們這群差生,還非得為了蘇祈跟我們玩在一起,可把她委屈的。」

曲懿點了下手機屏幕,比約定時間還早了十分鐘,往回走的同時給大壯發去一條消息:【你現在在停車場?】

大壯:【是啊。】

Y:【等我過去。】

大壯:【懿姐你要是落了東西,跟我說聲就行,我給你送過去。】

Y:【不用,我就去車上待半小時。】

對面發來一長串問號。

曲懿回:【他們說我耍大牌,不順着他們的意思來對不起他們。】

不就是裝腔作勢?誰不會。

作者有話說:

關於波西多尼亞海草的介紹來自百度~

一個大肥章,感謝閱讀^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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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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