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4章 第4章

◎哭什麼◎

曲懿對着天花板上的吊燈看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家。

腦門上貼着什麼,她抬手摸了摸,像退燒貼。

失去意識前的一幕湧入腦海,細節記不清楚,只記得在溫北硯鬆開手后,她在原地發了會呆,抬腳一步沒邁出去,腿一軟,雙膝重重敲在地上,再之後眼前漆黑一片。

曲懿眼睛迅速泛起水霧,不同於暈倒前因疼痛泛起的生理性眼淚,這會是被自己的狼狽氣哭的。

她很少哭,當初在得知蘇祈和陸星蔓在一起的消息后,一滴眼淚沒掉,父親曲喬生車禍身亡后很長一段時間,也只敢躲在被窩裏安靜地哭。

但這不代表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別人強到哪去。

估計是生病的原因,本就敏感的神經變得脆弱到不堪一擊,眼淚止都止不住。

客廳燈開了。

突如其來的光束刺得她眼睛一疼,暈眩感佔據大腦,身體變得輕飄飄的,緩了好一會,才睜開眼。

冷白燈光還是刺目,映亮濕漉漉的眼眶,眼尾暈開明顯的紅意。

有腳步聲傳來,被羊毛地毯削弱,曲懿眯了眯眼,看清他的樣子,單薄的一件白襯衫,半扎不扎地埋進腰帶,襯出寬肩窄腰的模特架子。

最近兩次見面他都是西裝革履的打扮,不似現在這般隨意,身上有濃重的煙酒味,還有一種抓人眼球的懶散勁。

但他的眼神依舊沉沉的,正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哭什麼?」

冷靜自持的嗓音,像極睡到手後轉頭就將人拋下的渣男,薄情寡義。

溫北硯又朝她走了幾步,兩個人隔着不遠不近的安全距離。

他身形高挺,曲懿感覺自己頭頂的燈光都被他覆蓋下的影子擋去大半。

白皙的臉埋進陰影里,不辨情緒,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曲懿盯住他嘴唇看了會,不受控地想起六年前那場最終以借位收場的吻戲。

「拍不了吻戲?也不知道在這裝什麼清純?昨晚偷偷跑齣劇組的人難道不是她?脖子上的牙印這麼明顯,總不可能是被蚊子咬的吧?」

「導演私底下對她這麼關照,沒準她脖子上的蚊子包就是……」

從小被嬌養著長大,從未聽過類似的惡意詆毀,曲懿大腦跟不上心跳節奏,無地自容的感覺牢牢堵住她的嘴。

這事不知道被誰添油加醋地傳了出去,在面對記者刁鑽的提問時,曲懿第一次沒繃住情緒哭了。

回程的路上,周挽在車上教育她:「在鏡頭面前,你可以虛情假意地掉幾滴淚,但像今天這樣把自己內心的脆弱毫無保留地剖析給別人看,得不償失。」

曲懿閉了閉眼,啞聲替自己辯解:「一時沒忍住。」

「沒忍住就給我回去對着鏡子練習怎麼收斂情緒,練到能忍住了為止。」

「聽着,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折舊率最高的東西,你掉幾滴淚,或許能得到別人一時的同情和憐愛,但也會讓他們看輕你。」

「曲懿,你是藝人,得時刻管理好自己的形象,我不希望類似的事情在鏡頭前發生第二次。」

藝人就不是人了嗎?

既然是人,就會有軟肋。

「那就把你的軟肋包裝成你的鎧甲,不要讓它成為你的死穴。」周挽最後說,「曲懿,我可以答應替你減少那些不必要的應酬,同樣的,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照我說的做。只有這樣,你才能把今天遭受的屈辱儘早地還回去。」

……

要是這會周挽在,估計又少不了一通說教。

今天的她也確實過於情緒化,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過分展露自己內心脆弱的一面,是件愚蠢且低回報的行為。

曲懿沉沉吐出一口氣,「溫——」嗓音遲疑了下,她不確定他是不是還想跟自己裝陌生人,索性跳過稱呼,隨便找了個話題,「你的煙癮真大。」

煙灰缸里堆滿煙頭,空氣里的煙味嗆鼻子。

溫北硯沒說話,轉身進了廚房,隔板擋去兩頭的視線,只能聽見一些微弱的聲響。

沒趕人,也沒讓她留下,他這是什麼意思?

曲懿想說什麼忍住了,撐起酸痛的身體,掃視四周。

樣板間似的,傢具統一的灰黑白,唯一的點綴是花瓶里的紅玫瑰,不是新鮮的,花瓣已經失去光澤,枯萎衰敗的像就報紙燃燒殆盡前一秒時的模樣。

旁邊放着一條流蘇耳墜,和她丟的那條款式一樣。

她朝溫北硯的方向望了眼,拿起耳墜,看見銀條背後刻着大寫的「Y」,確實是她的東西,也確實被他撿到了。

曲懿大腦還懵著,咸香味撲入鼻尖,她瞬間回過神,繞過隔板,看到溫北硯坐在餐桌旁,慢條斯理地喝着粥。

「我也餓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厚著臉皮說。

「……」

沒一會,餐桌上多出一碗皮蛋瘦肉粥。

「謝謝。」

「……」

兩個人坐在斜對角,曲懿時不時拿餘光看他的手。

他手背上的皮膚在冷白燈光下,白到有些病態,用力時會崩起淡青色血管。

蘇祈迷戀哥德式風格,喜歡戴各式各樣的戒指,手鏈三天兩頭地換,他不一樣,修長的十指一件裝飾物都沒有,指甲修剪齊整,骨節分明,乾淨又漂亮。

這種認知終結在曲懿看到他食指內側的紋身那刻。

是一串花體英文字母,角度原因,只能看清最開頭的大寫字母A。

心裏的好奇不足以讓她開口打探對方的秘密,喝完一碗粥后,她問:「還有嗎?沒喝飽。」

溫北硯眼睛被她這句話帶過去,琥珀色的瞳仁被燈光勾得很淡,接過她的碗,一聲不吭地添滿。

第三次光碟后,曲懿放下勺子,眼巴巴地盯着他看,要續碗的意思。

溫北硯把空碗放迴流理台,不近人情的腔調:「你可以走了。」

「……」

「謝謝你的粥,也謝謝你那晚送我回來。」客套話說到這,曲懿從兜里掏出耳墜,在半空晃了晃,「還有這個。」

她不點明,只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瞥。

不輕不重的關門聲后,溫北硯收回視線,從瓶中拿出玫瑰,花莖上的刺扎進皮肉,斑斑點點的血跡滲出來。

他鬆開了手,花瓣撲簌簌地往下掉。

起身打開陽台門,冷冬的風猛烈地灌進來,襯衫被吹出一個凹陷的弧度。

等房間里的煙味散盡后,他才關上回了書房。

-

曲懿找到藥箱裏的感冒藥,就著水吞下,在藥效上來前潦草沖了遍熱水澡,回卧室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

胃還是脹得難受,裹了件睡袍走到客廳,仰躺在沙發上,手指在肚子上打着圈,腦袋放空一會,聽見密碼鎖開啟的聲音,緊接着玄關那傳來聲響。

眼皮一抬,對上周挽的臉。

曲懿慢悠悠地坐直身子:「你最近很閑?三天兩頭往我這跑,不帶新人了?」

周挽開門見山地說:「過來通知你一聲,我給你找了個女助理,年後來報道。」

多大的事,需要當面通知?

曲懿回憶起她剛才的話,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什麼女助理?」

「你的生活助理。」

「別來,來了我也會把她氣跑。」

周挽知道她這人念舊情,「沒說要辭退大壯,他還是你的助理,但你也知道,大壯這人粗神經,做事不夠細心,給你招個女助理,生活上的很多事照顧起來也方便……而且新來這人,挺老實一姑娘,手腳也勤快,長得挺可愛,是你喜歡的類型。」

說得她跟垂涎小白兔的大尾巴狼一樣。

曲懿嗤了聲,狐疑地眯起眼睛,「突然的對我這麼貼心?」

「打巴掌前當然得先給你顆糖,」周挽勾唇笑了笑,「我替你接了個綜藝。」

「……」

果然沒好事。

「你明明知道,我最煩上那種真人騷。」曲懿被氣笑,側身對着她。

周挽一臉無辜,「我知道沒用,這是小趙總的意思,我一打工的苦命人,有那膽子跟他叫板?」

小趙總趙時韞時盛安娛樂總裁的小兒子,也是圈裏圈外盛傳的曲懿金主。

「小趙總嫌你這空窗期太久,在家沒事幹,閑到只會給公司製造么蛾子,托我把你行程塞得再滿些,讓你沒有時間和精力作妖。」

曲懿翻了個白眼,「什麼綜藝?」

周挽學着趙時韞說話時拖腔帶調的習慣,像模像樣地來了句:「當然都是能幫她抬高熱度的好餅,不過我也不是那種難說話的人,這次會給她三個選項,讓她自己做主。」

「……」

曲懿將身子轉了回去,掌心朝上。

周挽從包里拿出三份整理好的資料,遞過去的同時說道:「第一個是青城衛視新推出的一檔野外求生類紀實真人騷。」

曲懿隨手翻了幾頁,意興闌珊地扔到一邊,「就我這身板,你確定我是去磨練,不是去喂鱷魚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周挽沒搭腔,繼續往下說:「其餘兩個都是觀察類節目,但針對性不同,一個是戀綜,還有個是關於律政職場的。我建議你選戀綜,更有看點,而且據可靠消息說,節目組也給陸星蔓團隊拋去了橄欖枝,大概率陸星蔓會接下。」

微妙的一頓,「你聽懂我的意思沒?」

「懂,」曲懿懶散應了聲,「你是想讓我對別人的愛情先指手畫腳一番,再讓看這節目的人對我的三角戀過往評頭論足。」

周挽在旁邊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反應:「你非得這麼說我也沒辦法。」

曲懿單手托住下巴,手指在臉上輕輕點了幾下,沒多久把其中一沓資料遞過去,什麼也沒說。

周挽接過,目光垂落,瞥見明晃晃的「律政」,臉上毫無意外之色。

周挽前腳剛走,大壯後腳進門,手上還拎着兩袋保溫餐盒,右手環住一個快兩米高的趴趴熊玩偶,外面用透明塑料膜包着。

他照例關心了幾句,然後把趴趴熊放在電視機櫃旁,取出保溫袋裏的南瓜粥和一些開胃菜。

曲懿拉開椅子,實在沒胃口,筷子拿起后又放下。

大壯勸說:「懿姐,我知道你沒胃口,但你多少得吃點啊,再這樣下去,身體遲早垮掉。」

「生著病,沒胃口。」好像剛才一口氣喝下三碗粥的人不是她一樣。

「你前幾天——就還活蹦亂跳那會,也說自己吃不下。」

「……」

「別操心了,你來之前我吃過了,」曲懿比了個「三」的手勢,「三碗皮蛋瘦肉粥,大碗的。」

雖然是昨晚吃的,現在還撐著。

廚房沒有一點煙火氣,也不見外賣包裝袋,吃的什麼,空氣嗎?

見他還是不信,曲懿補充:「在隔壁吃的。」

大壯恍然大悟,露出瞭然於胸的笑意,「不愧是懿姐,出手就是乾脆利落。」

這才幾天,就能在一個屋檐下吃飯,果然認識又睡過的人就是方便下手。

曲懿遞過去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大壯見好就收,餐盒蓋回去,疊好放在一邊,「懿姐我就先回去了,你要是餓了,把粥放微波爐里熱熱。」

曲懿叫住他,「對了,我上次讓你打聽的事你打聽到沒?」

大壯點了點頭,「185早在你之前就搬過來了……我看懿姐你當初錯上他的車,而他又恰好是你的鄰居,這些事都是巧合。而且他長得人模人樣的,應該干不出私生飯那套行為。」

她會怕私生?

她怕的當然是她六年前把他睡完后就跑,他現在回來找她報復。

可看他昨天的態度,好像已經把這事忘了。

大壯走後,空氣安靜下來,只能聽見疾風拍打玻璃窗的動靜。

曲懿甩開腦袋裏亂七八糟的念頭,撕下趴趴熊外的塑料薄膜,放到堆滿抱枕的床上。

她有嚴重的失眠症,入睡慢,中途會醒很多次,床上擁擠的感覺能讓她的心臟不再那般空落,抱着它們,睡眠狀態相對安穩些。

-

曲懿在家休息了半天,接到臨時通知,說晚上的活動取消,她回了個哦,放下手機給自己量了體溫,37度多,燒是退了,腦袋還有點暈,嗓子也脹痛到不行。

吃完葯,闔眼休息了會,醒來時世界空洞安靜。

曲懿打開唱片機,沒聽完前奏,折返回到儲物間,透明收納箱裏有一半是蘇祈送給她的唱片,以旋律激昂的搖滾樂為主,曲懿對此類音樂無感,她真正喜歡的是那些細膩繾綣的慢歌。

高二那年,她搶到兩張趙子衿的演唱會門票,一張給了蘇祈。

那時心裏滿滿當當的歡喜,讓她忽略了凝在蘇祈臉上不耐煩的神色。

正如這首歌唱得那樣,不管她為他做了多少事,她曾經的努力在他面前還是不值一提。

他的身邊來來往往,但在故事的最後,依舊沒有騰出留給她的空間。

曲懿把蘇祈送的那一沓全都裝進袋子,收納箱一下子空了大半。

驀地,她想起溫北硯架子上一整排CD,跟她一樣,他也偏愛趙子衿。

她猶豫着從中挑出一張。

趙子衿的20周年紀念版黑膠唱片,用來作為溫北硯在她半死不活時,也沒喪盡天良拋下她的答謝,更是一筆封口費,封住他腦子裏關於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所有狼狽畫面。

曲懿換了件衣服,拿上唱片摁了幾下門鈴,裏面沒有動靜,正準備回去,電梯門開了,身後傳來一道不確定的聲音:「懿懿?」

蘇祈目光越過她肩頭,落在門邊一串陌生的門牌號上,「你站那做什麼?」

曲懿慢半拍地轉過身,到嘴邊的話在聽到開門聲后倏然止住,CD盒稜角鋒利,磨得她手心一陣疼。

作者有話說:

人物無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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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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