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陳年賭約

第8章:陳年賭約

洛陽和嵩山本就東西相接,不到一日功夫,嵩山也遙遙在望。

嵩山其實是兩座山。東有太室山,西有少室山。

太室山最高峰名曰峻極峰,取自《詩經·嵩高》裏「峻極於天」的意思。登上峻極峰遠眺,西有少室侍立,南有箕山面拱,前有潁水奔流,北望黃河如帶。有詩云:三十六峰如髻鬟,行人來往舒心顏。白雲蓬蓬忽然合,都在虛無縹緲間。

少室山也有三十六峰,最高峰為連天峰。比峻極峰還要高。從山下往上看,此峰直插雲霄連天接地,故名曰連天峰。有詩寫道:天連嵩嶺嶺連天,與天連也未相連。見說匡廬高萬丈,曉抹青雲晚帶煙。

少林寺位於嵩山五乳峰下,因坐落於嵩山腹地少室山茂密叢林之中,故名「少林寺」。乃北魏太和十九年,孝文帝為安頓他所敬仰的印度高僧跋陀尊者,在與都城洛陽相望的嵩山少室山北麓敕建而成。

嵩山有七十二峰,少林有七十二絕技。少林以禪為宗,講究禪武合一。但少林武功又何止七十二種。

「雲車」已到嵩山腳下,整條街上已無可落腳的客棧,所有的酒樓客棧均已人滿為患。遊客商賈絡繹不絕,竟是有增無減。

遊客中多為武林人士。

離臘月初八尚有兩日。丁小刀出去轉了兩圈,找到一個丐幫弟子,塞了錠元寶給他,那個小叫花就帶着他在街尾租到了一棟帶院子的民居。

租金二百兩,為期一月。葉容秋覺得很滿意,她喜歡清靜。剛好房子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婦,而且並不住在這裏,聽小叫花說他們夫妻二人在山下有一個鋪子。住在鋪子裏的時間居多,每一年的這幾天,去少林寺的許願還願的信徒都比平時多一些,香蠟紙燭比往常好賣,要過完元宵他們才有空回來打掃打掃院子。

丁小刀住在東廂房,葉容秋住在西廂房。

周自橫把三匹蒙古大馬解下來拴在馬廄里,正在往馬槽里添草料。

「長風劍客人呢?」丁小刀斜坐在院子裏一個石墩上,問剛添完草料的周自橫。

「中嶽廟。」周自橫抖了抖煙袋鍋里的碎屑,吹了吹氣。

太室山下的中嶽廟,始建於秦朝,是嵩山道家的象徵。

「哦,去做什麼?」丁小刀繼續問道。

周自橫正在往煙斗里裝煙,淡淡道:「中嶽廟本來就是道家勝地,他本來就是個道士。」

道士去道廟,和尚去寺廟,本來就是天經地儀的事情。

丁小刀從懷裏摸出個火摺子,輕吹兩口,替周自橫把煙點着。他笑道:「據我所知,柳長風的劍法在當今武林,縱然算不上第一也絕不會差多少了,除了已經難尋俠蹤周遊天下的阿飛和荊無命,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的劍能比他快。但他卻甘願作小葉子的隨從,我實在想不通,難道在擒龍門,他的級別還沒有小葉子的高?」

還是小葉子已經練成了天外飛仙?丁小刀搖搖頭,這不可能。天外飛仙絕不是小葉子這個年齡就能練成的。

周自橫緩緩吐出一口煙,笑道:「柳長風並不是擒龍門的人,他跟着小葉子,只不過是因為他和別人訂了個賭約。」

「和誰?什麼賭約?」丁小刀恨不得用手裏的小木刀從周自橫的肚子裏把話掏出來。

「葉飛雲,賭劍。」周自橫淡淡道。「柳長風一生痴於劍,不賭劍賭什麼。」

「葉飛雲?難道是小葉子的父親?但江湖上傳言葉孤城一生痴於劍道從未娶妻啊!」丁小刀愕然道。

「為了葉飛雲賭,卻不是和葉飛雲賭,葉飛雲並不會武功。」周自橫嘆道。

「難道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么?」葉容秋此時正緩緩走過來,坐在丁小刀身邊。她淡淡一笑,笑得有些凄涼:「我葉家從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已三代單傳,祖父葉孤城拗不過曾祖母,終於答應給葉家留後,和一個從小在葉家長大的遠房表親也就是我祖母,生下我父親后就離家出走。可憐我祖母和父親從此再沒見過祖父……」葉容秋雖說得淡漠,但雙眼已濕。

丁小刀嘆道:「他一生追求劍道,成為了不敗的神話,但誰知道他失去的,卻是多少神話都彌補不來的。」

葉容秋雙目已流下清淚:「就連他修成天外飛仙劍法以後寫下劍譜都是交給曾祖母,並未去看望祖母和父親!」

丁小刀輕撫葉容秋香肩,柔聲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你祖父選擇了劍道,就不能被感情牽絆,有了情感,對劍就不可能再一心一意,也就沒有天外飛仙這種絕世劍法的誕生。」

人生總是充滿很多茅盾,而茅盾往往總是自己造成的。

「所以我父親從小就不習武,他說縱然練成了天下第一又如何。還不是只能一輩子活在挑戰中,不是去挑戰別人,就是被別人挑戰。」葉容秋已慢慢平靜。她苦笑道:「可惜他忘了一件事,身為葉家的後人,又怎能置身於江湖之外!天外飛仙是葉家的輝煌和驕傲,也是葉家的災禍與桎梏。」

周自橫嘆道:「葉孤城死後,江湖上傳言說他把天外飛仙的劍譜留在了白雲城。一時之間,黑白兩道都紛紛出關追尋劍譜的下落。想必那時白雲城早已雞犬不寧。當時我為了躲避仇家追殺,也選擇遠遁關外。卻意外在白雲城外的一個柏林里救了小葉子一家,只可惜小葉子的兄長被一個黃衣人擄走,生死未知。」

葉容秋本已漸漸平靜,此時悲從中來竟已淚流滿面。

說話間周自橫又裝上了一鍋煙葉,丁小刀又掏出火摺子為他點着,周自橫叭嗒叭嗒連抽了幾口,說道:「當時有七八個黃衣人圍着一輛馬車,馬車上的人已全被攆下來,小葉子當時只有八九歲,他哥哥也不過十一二歲,還有她父母和一個車夫。那些黃衣人顯然已搜過葉飛雲夫妻倆沒找到要找的東西,正準備出手時我剛好趕到。」他抖了抖煙鍋接着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怎容得下他們為非作歹,我飛身而上一劍刺傷兩人,那些黃衣人就住了手打量着我,其中一個一直站在遠處臉上戴着個青銅面具的黃衣人緩緩向我走來,他說憑你也配用劍?我實在氣不打一處來,想我一劍橫舟周某人也非浪得虛名,怎會受此侮辱。」他頓了頓,嘆道:「唉,我實在沒有想到那個人的武功竟是高得出奇。我一口氣刺出十三劍,每一劍都是殺招,他雙手環胸就在我劍招間遊走,我卻連他衣角都未碰到。他突然輕輕伸手往我劍尖抓來,明明看起來很慢,但我卻是已躲不開,只覺得一股大力傳來,劍身就碎成幾截,當時我已經懵了,只看到他右手是血紅色的。」時隔多年,如今聽他用這雄厚蒼涼的語氣說出來,竟讓人彷彿置身其中,正親眼目睹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

周自橫慘然笑道:「那一刻生死存亡之際,說起來很短,但我腦子裏卻突然想起很多奇怪的事情,年少時第一次比武的興奮,第一次喝醉酒的場景,甚至是第一個女人的樣子和名字清晰可見。後來我才知道那種感覺是恐懼。一個人真正恐懼的時候原來是什麼都清楚,但什麼都做不了,連動都動不了。」他嘆了口氣接道:「在那電光火石間,一柄劍飛來,連人帶劍一起飛過來。說實話這一生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劍竟能快到如此境界。我根本連劍的影子都看不見,只聽得到金鐵交鳴的聲音。黃衣人竟用血手硬接劍招,血手竟已刀槍不入。兩人正斗得難解難分,黃衣人卻突地虛晃一招身形暴退,擲出一個黑色的彈丸,彈丸着地叭的一響隨即冒出大量濃煙,眾人慌忙捂住口鼻,待濃煙散盡,黃衣人早已消失無蹤,小葉子的哥哥也被擄走。」

丁小刀顫聲道:「那,那個人……他受傷沒有?」

周自橫用力拍了拍丁小刀的肩嘆道:「沒有,他當然就是你的父親路小佳!」

丁小刀用力眨着眼,不讓眼淚掉出來。他假裝微笑着,卻比哭還讓人難受。葉容秋用力握着他的手,雙目泛紅。她太了解這種感覺了,從小得不到的父愛,失去的天倫是這世間什麼都換不來的遺憾。

丁小刀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道:「後來呢,他走了嗎?」

周自橫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們簡單交談了一會,正打算一起護送葉家老小離開。柳長風就到了。」

兩個用劍的高手相遇,還能怎樣。更何況是兩個江湖中頂尖的高手,一個是昔日名動江湖的快劍,一個是後起之秀中的佼佼者。

路小佳微笑道:「倘若是十年前我一定不會和你比劍。」

柳長風道:「哦,為何?」

路小佳嘆道:「因為十年前我只懂殺人,不懂劍。」

柳長風面無表情,漠然道:「現在呢,已不懂殺人?」

路小佳肅然道:「不!我的劍比當年更快,但我已不再殺不該殺之人,因為有個朋友告訴我一個道理,殺一個人很容易,但寬恕自己卻很難。」他笑了笑道:「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明白這個道理。」

柳長風淡淡地道:「但我還是想知道是你劍的最快,還是我的劍更快!」

風吹葉落,天地肅殺。

路小佳還是一臉平淡,他看着柳長風笑道:「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賭什麼?」

「如果你輸了,你就守護葉家十年,直到這小女孩長大成年,少一天都不行!」

「如果你輸了呢?」

路小佳哈哈笑道:「我輸了當然就只有死,長風劍下,亦無活口。」

此時的柳長風,就如同彼時的路小佳。眼裏只有勝敗生死,絕無其它。

打敗路小佳,卻是每個用劍高手的理想,甚至是一個劍客一生至高的追求。

柳長風道:「我賭!」

賭,就輸了。

路小佳經過幾年的沉澱,劍法已少了年少時凜冽的鋒芒,卻多了種更包羅萬象的寬容,他隨便出手一劍,都已渾然天成,彷彿那劍本來就在它該在的地方。

柳長風的劍,像大漠上的風,猛而凜冽,連綿不絕。風先起,劍卻先到。長風劍法果然名不虛傳。

但路小佳的劍卻像陽光,熾熱而又無法抗拒。只一劍,就撕開了風的口子。

當你抬頭看到陽光的時候,陽光豈非早已照在身上?

丁小刀聽得熱血沸騰熱淚盈眶。他只在五六歲的時候見過父親一次,那時師父剛送他一把小木刀,父親去陪他住了三天,臨走時摸着他的頭說以後等他練成了飛刀就會再去看他。而以後都只在夢裏看到過父親的樣子。

良久,丁小刀終於收回心緒:「十年之約還有多久?」

「兩天!說來也巧,他們比劍的那天恰好也是臘月初八。」葉容秋黯然道,眉宇間充滿複雜的情感,她隱隱感覺到即將到來的離別。

十年!這十年柳長風寸步不離的守護着他,她已無形中把他當成了親人、長輩。但這十年,對柳長風而言,又是什麼呢?

是承諾,還是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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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刀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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