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下山

阿簪11歲拜了老道士為師之後就變得格外忙碌,再也沒辦法時時跑去鎮子裏和居民們混在一起,為此她覺得很是寂寞。因為,時間大量花費在了道觀的藏書室,以前她也常常進去,可是讀的都是些也是野史雜記,如今倒是要被迫讀些個正經書籍,從《周易》讀到《南華經》,再從《黃帝內經》讀到了《靈棋經》。不得不說其中大部分並不能夠讀懂,但是她師父說了,讀書在於用心,總有一天能看明白的,當然,如果看的時候不瞌睡就更好了。

每每這時,阿簪就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小臉,「師父我用心了!我夢裏都讀了!我發誓!」,而老道長只是微微一笑,看穿了一切。她師父從不打罵她,因為手段不高級,他只會罰抄書。抄的是阿簪手也斷了,字兒也練好了,讀不進去也都進去了,姜還是老的辣,古人誠不欺我,阿簪扼腕嘆息。

說到這個藏書室是個神奇的存在,自打500多年前建立道觀的時候就在了。據說裏面有不少書還是孤本,她也曾問過老道長哪來的那麼多書,這排排書架自下而上硬是擺滿了三層樓高,抬頭只覺得脖子疼,要找書還得搬梯子,聽說她二師伯小時候爬梯子沒注意腳底一個打滑栽了下去,把胳膊摔骨折了,獲得美譽,鐵憨憨。

聽說三師伯嘲笑了他一個月,可不是鐵憨憨嘛,別人沒準就廢了,你就折了個胳膊,偷着樂吧。把二師伯氣的呼哧呼哧的,單手把拐杖甩得虎虎生風天天追着三師伯在山頭跑。聽說他們弟子每天盤腿看熱鬧,偶爾還吆喝幾句,「師父哎——再跑山頭的地皮都要跑禿了!」

由此可得,他們觀里氛圍好著呢。

阿簪不想下山,她畫符都沒練好呢怎麼下山?雖然觀里故意放進來的幾隻鬼她已經可以一臉淡然的和他們聊天了,可不代表她能和山下的聊呀。真要是吃了她,她難道要問候一句:「您要是沒那麼餓的話,不如抓別人先?」不好聽,也不太符合道士的氣節。既要存活,又要保持自己的氣節,同時還能賺點銀兩,俗稱下山。

眾所周知,下山是個技術活,可這話阿簪的小師兄不信邪。對了,她小師兄道號玄林,據說是他們的師父——也就是阿簪她二師伯是個起名廢的緣故得來的。畢竟他們道觀就建在山海林間,所以給號那天二師伯實在想不出其他富有哲理通俗易懂又簡明扼要高雅的好名字,愁眉不展之際,抬眼所見碧綠林海,浩蕩山風拂起層層碧波。突然靈光一現,好嘛!那就叫玄林吧。

於是她這位小師兄的道號就是這麼來的,雖然緣由有些胡來,但卻莫名的適合。她這位師兄啊,長得是眉清目秀,身姿倒真像山林一般挺拔,可就是不怎麼有腦子,按照師父客氣點的說法就是悟性略差。

「下山有什麼難的,這山路就在這兒,走下去不就行了?」悟性略差的人就是有大智慧,看事情都這麼通俗

「你那是字面上的簡單」,阿簪沒忍住白了白了他一眼,「師父說了,人都有自己的劫難,這下山乃是修行之人最講究之事,說白了就去應劫」,說完兩條細長眉毛都耷拉下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哎呀,我可不想渡劫,我只想待在山上,陪着師父,陪着大家。」

「可我卻覺得下山很好」,玄林把著道觀的木欄桿,看向遠方,滿眼裏都是憧憬,「我呀,最想去這塵世里看看,沒見過的事物,沒見過的人,俗世到底是什麼樣的,有哪些好玩的東西,難道你不好奇嗎?」

「哪怕亂世?」

「哪怕亂世」。

多年後,玄林說這句話的樣子還在阿簪心裏時時浮現,可那個時候那樣充滿嚮往又單純的模樣她已經許久沒再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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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

清灣鎮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連幾日鎮子附近山林里都能發現躺着個昏迷的人,身上也沒什麼傷口,就是醒來后渾身乏累要躺上幾天。傳聞說是山林里鬧妖精,搞得人心惶惶,白天務農的人都少了許多。於是居民請了山上的道士下來收妖。

這不,傍晚時刻,有兩個小道士悄悄埋伏在前兩天發現昏迷的人附近草叢裏,一個手持鈴鐺,另一個拿着黃符候着目標的出現。

「師兄,這妖精什麼時候才出現啊?我困了」,那個體型偏瘦的問着他旁邊的道士,聲音清脆明亮,似是年幼。忍不住伸手打了一個呵欠,看來是真的困。

「快了,馬上天就全黑了」,然後伸手捅了旁邊人一下,「認真點兒,收妖呢」。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天全黑了下來,四周仍是靜悄悄,一點生息也無。那個瘦點的小道士無聊的翻了個身,「我說師兄,我們已經等了兩個時辰了,怎麼連個影子都沒看到。」話音剛落,忽聞破空聲,抬頭便只見一道白影從兩人頭頂上掠過,有妖氣!

「追!」

說完那個原本無聊著的消瘦小道士倒是先沒了影子

「哎?師妹你等等我啊!我沒你那雙眼睛啊啊啊啊啊!」

等年紀稍長些的道士趕到時,那個年紀小的已經把白影收伏拎在手裏,「嘿!師兄,原是個兔子精」,那小道士轉身赫然露出一張眉清目秀的小臉來,算得上是明眸皓齒,那雙明亮的眼睛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正是長大了的阿簪,手裏拎着一隻像尋常家犬那麼大的兔子。

「想來是為了提高修為所以下來尋人吸**氣」,說罷,細長手指還彈了一下兔子腦門兒,「調皮,不走正途!」,然後又嘆了口氣朝着後來的道士笑了笑,「師兄,既然它沒傷人性命不如教訓一頓就放了吧」。

「丫頭,你怎麼收伏它的?」,說話的是阿簪的二師兄,這兔子精他若沒感覺錯應該已經可以化形了,怎麼會那麼輕易被抓到。「本來想拿網套它的,可它奔著人去了,我一急揍了它一拳」。說完又拎起來檢查了一下,「還行,沒傷到它」,並露出一個自認為人畜無害的笑來。

二師兄目瞪口呆的看完這一切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哎呦我的無量神尊——這也忒暴力了

「幸虧,師妹你決定入道真是太機智了」

「是吧,我也覺得」

二師兄一頭冷汗的想:不然這以後可怎麼嫁人啊

日子一天天的過,阿簪下山的日子經她師父卜算定在了開春,正是一年的好時節,這樣天氣變暖不至於一開始就受太多苦。

但阿簪心裏還在拒絕著,近幾日裏連去到鎮子上都沒什麼精氣神。挺活潑的一個小姑娘,不知道都漸漸變得像是霜打了的葉子,枯了。道觀的師兄弟一看這樣子可還得了,他們最疼愛的小師妹都枯萎了不得澆澆水愛護一下?於是開始個挨個的給她做心理工作。

「哎呀,小師妹呀,不要有心裏負擔嘛」,大師兄往她手裏遞了幾個不知道從哪尋覓的樹果,「我當時一走五年不也回來了?」

「小師妹你看我不也好好的回來了嗎」,三師兄在他眼前轉了個圈兒,又蹦了兩下,」你看是吧,胳膊腿兒都健在,你只是下去歷練一圈,還會回來的呀」

「何須如此苦大仇深?」

「可是三師兄你人是回來了,損了十年修為可沒錯吧?」

她可還記得她三師兄回來的樣子,穿得破衣爛衫宛如一個乞丐,拄著一根破木頭一步一滑的走回來,到了道觀門口就栽倒昏了過去,若不是身上的腰牌還真認不出原是自己人。師兄弟幾個一搭脈才發現三師兄的修為生生沒了一半,修道之人修為多重要,沒了一半相當於沒了半條命,當下都唏噓不已。聽說本來三師兄都可以修仙骨了,結果現在一切都從頭開始,好生艱難。

自那之後大家都說,下山如飼虎,正經危險著呢

——而他三師兄,至今不肯說出是因為何損失了那半數修為,她師父只說任他去,該知道的時候就知道了

「嗨呀,阿簪你和三師伯學什麼不好非得學毒舌」,說完撫心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頗有一副好好的娃娃怎麼就長偏了的惋惜之感

「修為沒有了還可以修回來,但是失去了機會才是最可惜的」,半晌,一隻溫熱的手掌落在了她頭頂,「要去看看,這樣你才知道自己要什麼」。她側過頭看,三師兄望着遠方與層層山脈相切的天際,神情充滿了懷念,嘴角還帶着一絲笑。

是了,她突然想起,那時歸來時三師兄看着雖嚇人可神色卻是滿足又安寧的,儘管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下山過

這是她三師兄關於這件事談的最多的一次了

只有經歷過的人說的話才最有說服力,何況是一個損失了半條命的人

倘若也能如此無悔,那麼或許她也可以

阿簪那時一直覺得自己心裏是知道要什麼的

她要清淡平生,有師父友人相伴便已足夠

可後來她發現,人是會變的,變得有畏有懼,也會變得鐵石心腸,也會抱憾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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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之異聞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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