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酒中悲歡

第二十三章 酒中悲歡

少曳把手搭在了舒千珩的肩膀上,安撫說道:「你還有我們。」

阿簡也遊了過去,湊到舒千珩身邊,說道:「還有我!如果你有什麼難過的事,或者煩惱,也可以與我們訴說,我們可是一起闖蕩過小半個江湖的朋友啊,我們願意傾聽你的煩惱和不悅。」阿簡說着,伸出一個拳頭向前來。

三人不言,卻默契相同的,伸出拳頭。

拳頭碰拳頭,算是定下了諾言。

舒千珩眼中充滿了感激之情,無以言表。臉上展露出暖心的笑意,如輕陽般溫暖,不灼烈,心中冷卻的火把被點燃了星星火種。

阿簡也跟着輕淺的笑了笑,隨着少曳的嘴角也彎起了一道弧線,臉上依舊無色。這大概是他盡最大力的『笑』吧。

舒千珩先是有點愣神,隨後反應過來,微微一笑,道:「昭國,臨安人士……家中兄弟五人,我排行最小,所以他們外面的人,也會稱呼我為,舒五公子。我上頭有一個排第四的姐姐,不過剛出生沒多久就早夭了,我沒見過她。其餘三位兄長也皆非一母所生……大哥,三年前去世了。現在家裏還剩下二哥和三哥還有我,這三個兒子了……」

說罷,舒千珩很淺的哼了一聲,聽着像是嘲諷,也像是無奈。

笑中泛淚,聲音很細的道來:「他們都有母親,唯獨我……只有一個空落落的院子,和一間供奉着我娘牌位的房子。在這個家裏沒有一絲溫暖……所有人都是冷冰冰的……」他深深舒了一口氣,暗淡的眼眸中又拾起了一把火。

只要心中的信仰不滅,便會重新拾起火把,在那風雪裏趕一趕。

「……」

少曳和阿簡二人,默不作聲的聽他講完。

舒千珩說完了,又變回那個愛笑的少年郎。笑容清爽,充滿陽光。

阿簡見狀,便想着換個話題,聊點沒那麼傷心的。

「聽說臨安城很大、很繁華,奇珍異寶,能人異士,各色各樣的東西都有。皇帝老兒腳下的活盛世……有機會想去那看看。」阿簡嘴裏嚷嚷道。

舒千珩笑了笑:「下次你來臨安,我做東,帶你去逛逛整個臨安的景色。」

阿簡激動道:「好啊!」隨後又想起了什麼,安靜下來有點乖巧,和扭捏,道:「其實我有個親人也在臨安……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見到他。他那麼忙……」說着說着就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雖然在旁人眼裏,阿簡此刻的樣子有點傻,但在舒千珩和少曳眼裏,他們看到了,阿簡期望的心底帶着些害怕。心裏想到,這個人應該是阿簡最想見,又害怕見到的人吧。

舒千珩見了阿簡這幅樣子,便澆了些水過去。阿簡來不及擋,被澆了一臉,也跟着反擊了過去。

兩人在那互相澆水,鬧着玩了起來。

少曳一旁安靜的看着開心的兩人,心裏小算盤打量著道『臨安城么。』

阿簡和舒千珩嬉笑打鬧完,靜下來問了一句:「對了,阿珩,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三。」舒千珩笑了一下,回答道。

「你大我五歲啊!」

「嗯。」

說完,舒千珩轉過頭對着少曳笑問道:「少曳,你又多大了?」

「我?十九。」少曳突然反應過來,不緊不慢的回答道。

阿簡往少曳身旁湊了湊,說道:「我猜中了,比我大一歲,哈哈。」阿簡笑着,轉過身來靠在那石壁處。看到遠處那個站着的身影,心中又生起疑問,問道:「那楚管家幾歲了?看着挺年輕的,應該二十七這樣子吧?我猜得對不對?少曳。」

少曳聞言,忽然抬起頭去看那個站在遠處的背影,想了想,認真說道:「沒記錯的話,楚叔叔今年……應該三十有八了。」

其餘兩人一聽,皆是有些驚訝的表情。

阿簡更是驚訝道:「啊,三十八……都可以做你爹了!」

「哈?」少曳臉上露出了一絲驚異的表情。應該是給阿簡這句話嚇的。

阿簡突然好像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趕緊打圓場:「不是。我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楚管家他看起來那麼年輕,最多……也只像二十七八歲的人,誰能想到……他,居然三十八了呀。有點出奇,有點出奇。一時半會就說錯話了……」

阿簡也頓時覺得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但少曳卻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是道了一句真情的話。

「楚叔叔待我很好,難免會讓旁人誤會……」

站在遠處的溫景楚,雖然沒有回頭,但他其實將三人說的話,一字不落的,聽個清楚明了。

只是裝作不知罷了。

舒千珩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少曳,聽他情真意切的說道,心裏卻壓抑著一股衝動勁兒。他想告訴少曳一些事情,害怕他被矇騙……礙於某人,心裏便只好作罷。暫且不說,只待再尋良機,與其言道。

少曳像是想起了什麼,道:「千珩,你肩膀上的傷,我再看看。」

「哦,好。」

少曳認真的檢查著舒千珩肩膀上的傷,嚴肅的、帶着一絲威嚴的語氣,道了一句:「解鈴還須繫鈴人。」

舒千珩表情微微驚異,道:「什麼!」舒千珩聽到少曳這話,心裏不禁的想,是少曳知道什麼,還是他猜到了什麼。

遠處的溫景楚自然也將這話,聽得清楚。眼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真是雙好看的眼睛,從漆黑的眼中投來妖邪般的莫測與高深。終究還是看不透。

少曳這句話,也是對着他說的。是命令!只是旁人不知,都以為是說與舒千珩聽的。

山下

致薪齋的老頭兒,在酒窖里翻出他其中一壇釀了十餘年的老酒。

心兒美滋滋的。

想着許久不來客人了,這下應當招呼周到些,不能怠慢了。所以拿出了最好的那一壇酒,喝他個一醉方休!

老頭兒拎着那壇足足有,二十斤重的酒,一路悠悠地往山上走去。

一路笑眯眯的,就像拎着個空罈子一樣輕輕鬆鬆……

溫泉那,少舒簡三人正泡得舒服,愜意。

瀑布那,溫景楚也在感受天地間清新的氣息。看那瀑布壯烈,流水悠揚,也順手拿出那玉簫,吹奏一曲綿綿之音。

忽聞樂聲飛來,綿長、柔軟。如流水東去,雲開霧散,令人有一種安神之效。

溫泉里的三人,靜下心來聽。

簫聲在耳畔縈繞,在山谷回蕩;上山之人也聞得音響,賞心悅目。

曲畢。

溫景楚轉身朝屋裏走去,走時跟三人道一聲:「天色不早了,我去做飯。」說完,人便沒影了。

阿簡說道:「又可以吃到楚管家做的飯菜了。」

少曳道:「嗯。楚叔叔廚藝了得,平時也很少能吃到他做的飯,今天是有口福了。這裏應該有足夠的食材,可以讓楚叔叔發揮。」

舒千珩也跟着笑了笑:「看來今晚不錯。不用睡荒山野嶺,有美食和美酒,還有溫泉泡。真是把這一路的折騰,都這會兒補回來了。」

廚房裏,溫景楚嫻熟的下廚。做菜的刀功,跟他的武功一樣的好。各味食材在他手裏變出花樣,葷素搭配,六菜一湯,加飯後水果。

外面等吃的三人,聞到香味撲鼻而來,便都往廚房裏跑。紛紛過來幫忙端菜,以感謝溫大廚的辛勤勞作。

這一幕看着非常的和諧,就像在家裏的日常一般。

菜上齊了,酒也掐好時辰的到了。

五人一方桌,六菜一高湯,再加一壇酒。

滿滿的幸福感。

看得阿簡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問道:「可以開飯了嗎?」

老頭哈哈大笑道:「人齊了,開飯。」幾人皆拿起碗筷,準備夾菜。

突然有三人驚奇的停住了筷子,目光均看向桌上的一道菜,有些好奇。

舒千珩和老頭兒定定的看着那道『菜』,阿簡老實巴交的問道:「這……湯……為什麼會有湯?」

溫景楚淡定的說道:「我們那喜歡喝湯。」

老頭問道:「喝了這湯,還能喝得下酒不?」

「……」

溫景楚:「宵夜。有下酒菜,配着月亮一起飲酒,豈不更美哉!」

老頭子也爽快,一拍桌子,大喊一聲:「好!我敬你碗湯!」

五人端起一碗湯,碰了個碗,然後再拿勺子舀著吹涼了再喝!

其實少曳和溫景楚不是昭國人,所以他們的飲食習慣,也與其餘三人不同。地域所致,各有特色。

晚飯過後,天色以深,月亮正當空。

一群人來到這個莊子的庭院裏,圍坐在石桌旁。拿出好酒,和一些下酒菜。

看着底下鯉魚游過,阿簡丟了顆魚餌下去。

舒千珩坐在凳子上,單手托腮,看着眼前那棵長得高大的銀杏樹。

溫景楚負手而立,抬頭望着那天上掛着的月亮。

老頭子在倒酒。

少曳在幫忙遞酒。

一陣微風拂面,溫景楚轉身坐下。

酒局開始了!

五碗酒於空中相碰,老頭子第一個先說話:「先干為敬!」話音落,一口氣幹完了那碗酒,霸氣。

其餘四人也跟着一飲而盡。

阿簡幹完,一下子懵了。說了句:「好辣!」

「哈哈哈……」四下傳來了一陣陣笑聲。

阿簡平時不怎飲酒,也是出來了之後才喝的酒,一時半會兒還不適應這酒的味道。

悶完一碗,狂夾了幾口菜往嘴裏塞,想降降味道。

少曳和舒千珩兩人則是和他形成了鮮明對比,一口氣三碗,誰也不輸給誰。好比喝水似的。

溫景楚則端起酒碗,禮貌一笑,道:「齋主,我敬你一碗。」瀟灑一飲。

老頭兒:「好!好!都是真英雄。老頭子也敬你一碗,好久沒有人陪我喝酒聊天了,哈哈哈,今晚不醉不歸啊!喝!」

老頭子把阿簡的碗又倒滿了酒,阿簡屏氣凝神,最後閉着眼睛,喝完了這一碗。

當他再睜開眼時,覺得天旋地轉的,隨後一倒不起了。

「啊?年輕人這麼快就倒下了?」老頭子鬱悶道。

舒千珩笑了笑,對老人家說道:「他不常飲酒,所以老人家別見笑。」

看得出來,舒千珩前前後後已經喝了七八碗酒,精神依舊很好,沒有一絲醉意,似乎很能喝!

一旁的少曳也依舊龍精虎猛的,和老頭子互相敬酒,也喝了不少。

坐在對面的溫景楚,看着面前三人互相敬酒,微微一笑,笑得很迷人。

半個時辰過去了,二十斤的一壇酒,還剩一半。

老頭子已經有點醉意了,臉上蘊紅,他指著桌上的那碗酒,說道:「以前。在以前啊……也有很多人跟我一起喝酒。這裏也是很熱鬧的……最熱鬧的時候,數百多人呢……」

舒千珩聽着,覺得這老人家應該是個有故事的人,便問道:「老人家,說來給我們這些晚輩的聽一聽唄。我們也想了解下,以前這裏的盛榮光景。」

老人家醉熏熏地說道:「你……聽好啦。」

舒千珩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小口酌著,慢慢的聽老人家說來。

少曳也坐直了身子,準備洗耳恭聽。

溫景楚從懷裏掏出一把扇子,隨手甩開一道白,悠悠地扇了起來,也做好了聽故事的準備。

老頭子起了個頭:「想當年啊……」

回憶,被拉回到了二十八年前的盛景。

致薪齋,那時還不叫致薪齋。它叫明山派。是江湖上的一個門派,門徒弟子數百人。

弟子皆會釀酒,山腳下對外便是自家門派開的酒館;山上是弟子習武居住之所。

門派以醉八劍聞名。其中一劍招式,酒中劍,便是此派一絕。

從前山間後院,燈火通明,白日晨起,弟子練劍,日落黃昏,釀酒而忙。這樣的日子他們也過得很是愜意。

每年都會舉行一次斗酒大會。弟子門以自己釀的酒來比試,酒釀得最好的獲勝,勝出者可以拜入掌門坐下,成為首席弟子,將來可以成為掌門的候選人。

斗酒大會,不僅是門派的眾多弟子參與,也會有外來人來湊熱鬧,討酒喝。

他們不為別的,只為來討一杯好酒喝,不問出處,也不問去處。

致薪齋的老酒,和桃花山的一笑紅塵,均有着出自同一門派的淵源。只是修的境界不同,所追求的釀酒精神也不同。

一個實在,一個虛妄。

那一年,斗酒大會上,有兩人勝出。

一人釀七星醉,一人釀千里荼。

酒,能敬人,也能殺人。

前者待賓客,後者送仇人。

致薪齋的齋主,便是這兩人的其中一人。

掌門新收兩得意弟子,天資聰穎,短短兩年半,便習得醉八劍的精髓,以及參悟各自釀酒的道。

掌門欲在其二者里,挑選出一個人來,作為下一任掌門的候選人。比試時間,定在了半年後。

兩弟子都非常的勤奮好學,還互愛互助,並沒有因為要爭掌門候選人之位,而心生芥蒂。

老頭子邊笑着,邊回憶著邊說道:「那時的時光,真是好啊。和師兄在一起談論釀酒的技藝……」突然,說着說着,老頭子就開始更咽了。

「為什麼好景就是不長呢?」

老頭說到這,不由自主的就開始哭了起來,邊哭邊道:「為什麼……嗚嗚……為什麼!天下要有那種害人的東西……出現。嗚嗚嗚」

一旁聽着的舒千珩和少曳急切道:「是什麼東西?」

老頭子一把眼淚的流着,一邊更咽的說道:「捲軸……一個捲軸……嗚嗚嗚,如果師兄沒有在山林里撿到那個捲軸……沒有,把它帶回來……嗚嗚嗚……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嗚嗚嗚……」老頭子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

其餘三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安撫。

老頭子抬起頭來,瘋了一樣,猛的給自己倒了幾碗酒,狂的灌下去。把三人一下子,嚇懵了。少曳本想伸手去攔,卻被溫景楚阻止了。他對着少曳搖搖頭,示意不要動。

老頭子哭聲哀怨道:「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就因為這一個小小的捲軸……我們明山派一整個門派……嗚嗚嗚嗚嗚嗚……一夜間,就只剩下我和師兄了……嗚嗚嗚」

三人深感痛惜。少曳道:「逝者已逝,老人家,請節哀……」

老頭子哭着哭着就慢慢地倒下了,嘴裏還微微傳來細碎的聲音,直至安靜下來。是方才喝的酒,酒勁上來了,人也就醉倒了。

「唉。」

溫景楚輕嘆一聲,打開扇子扇了扇。

片刻,又合上扇子,用扇子指著那壇酒,道:「還喝嗎?」

舒千珩和少曳兩人對視了一眼,齊聲道:「喝!」

三人把剩下的酒水,喝完了。

各自心裏都不太好受。

為了一個捲軸,滅了一個門派數百人,這是什麼人才幹得出的事?

溫景楚緩緩站起身,打開扇子悠悠扇著,道:「喝完了,我回去睡覺,你們也早點休息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也沒有想管那躺在地上的兩人。

舒千珩和少曳相互對視一眼,確認眼神,點點頭。

隨即起身,一人背一個,一人扶一個的,送他們倆回房間去。

長夜過半,總有不眠人。

沒有醉倒的三人,各自回到房間里,卻是沒有睡意。舒千珩枕着自己的雙臂,支起左腿,躺在床上思考着;那一邊,溫景楚坐於燈火前,手裏拿着一把破舊,還帶着些被火燒灼過留下痕迹的扇子。他細細的看着扇子上面的每一道傷痕,緩緩打開扇子,看着上面寫的兩個大字。似在沉思,眼底深邃……

這邊,少曳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默不作聲。

曾言道「月是故鄉圓……」可窗前人,已經沒有故鄉了。

江湖上,聽故事的人,本身也有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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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敘事錄之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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