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外破廟

第二章 城外破廟

城外,狹小的山道間,小乞丐跑了許久,見魁梧漢子沒有繼續追來,這才停下腳步坐在泥濘的山道上大口喘氣。

他今年也才七歲多一點,要從一個成人手下逃脫何其艱難?

好在他從小身體遠超常人,否則早就被抓住了。這樣偷雞摸狗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幹了。主人家一旦發現東西被偷,必然會追他。而他,只能跑。

只不過有時候跑得過,有時候跑不過。跑得過,就有的吃。跑不過,便挨頓打,他也早就習慣了。幸虧他的體質從小奇特,哪怕被打得遍體鱗傷,過幾天也就活蹦亂跳了。

小乞丐喘了許久,從懷中逃出一個絲錦袋仔細打量。這個錦袋很結實,佈滿了各色絲線勾勒的複雜紋路,正面還用黑色絲線綉了一把長劍,更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葯香。這樣的東西,一看就不是一個小乞丐所能擁有的。

事實上,這個袋子也確實不是小乞丐的,而是他從先前撞上的那個白衣童子腰間順的。

小乞丐打開袋子摸索了一下,臉上立刻充滿失望。這個袋子看起來鼓鼓的,卻什麼都沒有。

不過這樣的失望也只持續了片刻,這樣的事情同樣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他每次去偷,也不知道能偷到什麼東西。有時候有用,有時候沒用,習慣了。

小乞丐將袋子重新塞入懷中,抱起荷葉開心地向著山道深處走去。這包粟米,才是他今天最大的收穫。終於,有吃的了。

小乞丐在羊腸小道中走了許久,直到在盡頭處看見一座破得不成樣子的廟后,終於停下了腳步。這破廟,便是他的家了。

這廟本來香火還算不錯,雖然隱於深山中,但總有些善男信女把這當成神明對他們的考驗,寧願在泥濘山道中跋涉許久,也要來拜上一拜。

可後來,有幾個虔誠的人拜完廟后卻橫死家中,此後這廟便被人視為不祥,不再有人來拜,逐漸冷清了起來。後來,連廟中為數不多的和尚都走得一乾二淨。

此事,倒是便宜了小乞丐。在發現這個破廟后,此地便成了他的家。雖然每日去城中乞討需要走很遠,但總歸清凈。而且,他有不得不住這裏的理由。

小乞丐剛走近破廟,一個瘦小的女孩聽見動靜從廟中跑了出來。看其年齡,也就五歲多一點。

小女孩雖然瘦小,衣服也破破爛爛的,但卻洗得異常乾淨。雖然因經常吃不飽看起來很乾瘦,但一雙眼眸卻是格外清澈明亮,五官更是精緻得像一個瓷娃娃一般,長大了必定是一個絕色美人。

小女孩看見小乞丐后,頓時激動了起來,聲音清脆動聽好像是最美妙的琴聲一般,「子默哥哥,你回來了!」

小乞丐的名字,叫張子默。而小女孩的名字,叫小雪。

張子默看見小雪,臉上頓時充滿溫暖的笑容,一天的疲累都在小雪的聲音中消散,他抬起荷葉在小雪面前晃了晃,「小雪你看,哥哥又找到吃的了。」

「子默哥哥真棒!」小雪接過荷葉放在地上,也不去看裏面究竟有多少食物,而是張開雙手湊了上去,「子默哥哥,抱!」

張子默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污垢的破爛衣服,搖頭道:「會把小雪弄髒的,小雪變成一個小泥人的。」

「那也要抱,沒關係的,等下洗乾淨就好了。」小雪拉住張子默的衣角,晃了幾下,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誰見了都會心生不忍,更下不了狠心拒絕。

張子默無奈抱起小雪,輕輕捏了捏小雪的鼻子,「真是拿你沒辦法。」

小雪得償所願,緊緊地抱住了張子默,湊到張子默臉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子默哥哥最好了。」

張子默抱着小雪推開右邊半扇廟門,將小雪輕輕放下,徑直朝裏面走去。這破廟左邊廟門早在張子默來這個破廟的時候就已經不在。山間風大,那半扇廟門擋不住夜間呼嘯的冷風,經常將小雪吹得渾身發抖。

後來張子默便找了些木頭石塊堆在左邊廟門的位置上,再將右邊門一關,這樣晚上便不會有多少風露進來。只是這樣一來,本就昏暗的破廟中光線就更少了。不過張子默與小雪早已習慣,憑藉對這座破廟的熟悉程度,哪怕置身黑暗中也不能影響他們的行動。

廟內,正前方泥塑菩薩神像面容模糊,只能從其手勢看得出是觀音菩薩。觀音像原本靠牆,只是不知為何向前挪了幾尺,那神像后空出來的地方鋪滿了乾草,這裏便是張子默與小雪的床。

張子默與小雪站在觀音像下,深深一拜。他們拜的不是觀音,而是觀音像前破案几上的一個靈位。

「錢氏李阿婆之靈位。」

這位,是他們共同的恩人。這牌位是張子默立的,他不知道李阿婆的真正名字,只知道李阿婆那早已死去的老伴的姓氏,更不知道立牌位的規矩,只能立下這看起來不夠恭敬的牌位日日參拜,以表達對李阿婆的感激。

李阿婆是個苦命的人,也是個大好人。張子默與小雪都不是李阿婆的子嗣,都是被李阿婆收養的。

不同的是,小雪自小就被李阿婆收養,那是一個寒冬臘月,剛喪偶不久的李阿婆聽到一陣敲門聲,打開門就看見路邊還在襁褓之中的小雪。李阿婆覺得這是上天念她剛死了老伴沒人陪,對她的補償,便收養了小雪。

而張子默,是在小雪三歲時被李阿婆收養的。那時,李阿婆帶着小雪在山中想找一些草藥治自己咳嗽的老毛病時,在後山看到從亂葬崗中走出的張子默,頓時大驚失色。

要知道,亂葬崗中多豺狼野狗,以死人屍體為食,野獸一旦吃了人後,便會比以前更加兇殘。就是身強力壯的成人進去,也不一定是對手。而只有五歲的張子默,居然毫髮無傷地從亂葬崗中走了出來。

李阿婆把張子默帶了回去,問了多遍卻沒有從張子默口中得到任何消息。張子默好似失憶了一般,除了名字以外什麼都不記得。

此事在李阿婆看來十分奇怪,雖然也有不少窮人養不起孩子,又不忍心把孩子送給別人,只能丟在亂葬崗中任其自生自滅。但一般丟的,都只是女娃。而且即便是要丟在生出來的時候就會丟了,哪裏會等到五歲?

但張子默那個時候什麼都不記得,李阿婆久問無果后也沒有在此事上過多糾結。李阿婆本來打算讓張子默飽飽吃一頓就送他離開,畢竟以她的能力實在養不起第二個孩子。可最終還是狠不下心來,加上小雪又喜歡這個大哥哥,這才把張子默留了下來。

自此,李阿婆帶着小雪與張子默給人家洗衣服為生,日子雖然清苦,經常吃不飽飯,但李阿婆倒也樂在其中。對她這樣孤苦無依的老人家來說,有兩個孩子陪着,已經足夠安享晚年了。

可惜好景不長,李阿婆在收養張子默一年後,就因多年舊疾撒手人寰,留下了無依無靠的張子默與小雪。

說來可笑,李阿婆生前無親無故,死後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侄子。更可笑的是,那些平日裏對他們冷嘲熱諷的鄰居,居然也對他們的事顯得格外地熱心。

於是,李阿婆僅存的一間破瓦房和一些家當,被這些人瓜分。而張子默只能帶着小雪住到了破廟中,乞討為生。

「子默哥哥,你在想什麼?」

小雪的聲音突然響起,讓張子默將思緒收回,「沒什麼,只是在想小雪什麼時候長大。」

小雪咬着手指嘟囔道:「我也想快點長大,長大了就可以嫁給子默哥哥了,就可以幫子默哥哥的忙,讓子默哥哥不那麼辛苦了。」

張子默笑而不語,到了廟后的小溪邊提來一桶清水,在廟外將粟米放在小篩子中裏面仔細淘洗,「肯定餓了吧,再等等,飯馬上就好了。」

小雪柔聲道:「子默哥哥,你還沒告訴我,要不要娶我呢?」

張子默掂了一下篩子,將大半粟米放入瓦罐中架在木架上,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等待曬乾,「小雪這麼可愛,當然要娶。等你長大,哥哥就娶你。」

小雪這才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好!」

這樣的對話,每天都要發生一遍。

得到滿意的回答后,小雪費力地搬過一個大木盆,剛生好火的張子默見狀連忙接過木盆,又去溪邊打開一桶清水倒在木盆中,「我們的小雪小公主又要洗澡啦?」

小雪自小愛乾淨,哪怕衣服上布丁密佈,也會將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小雪這樣的習慣也經常讓李阿婆暗自感嘆,這麼一個一看就是出生在大戶人家的漂亮女娃,也不知是誰這麼狠心捨得丟棄?

小雪搖頭道:「不是我洗,是子默哥哥要洗,子默哥哥要洗乾淨,不然小雪就不跟你睡了。」

張子默笑着將身上污泥抹在小雪臉上,惹得小雪一陣驚叫后,這才笑道:「好,我洗我洗。」

張子默將粟米生火蒸上后,脫了衣服鑽進木盆中仔細擦拭身上的泥巴。其實洗澡在張子默看來根本沒有必要,畢竟有哪個小乞丐是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張子默每天乾乾淨淨地出去,一身污垢的回來,而那些污泥都是他離開破廟以後刻意抹上去的。剛開始小雪還會問,張子默每次都會說是在濕滑的山道上摔的。次數多了,小雪也就不問了。只是每次張子默回來的時候,都會給張子默默默打上一盆水讓他洗乾淨。

張子默從不覺得煩,反而會感受到溫暖。小雪,也許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雖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們自小相依為命,早已比親人還親。

張子默剛鑽進木盆不久,小雪便脫了衣服跟着鑽了進來,順手捧起水灑在了張子默身上。一個五歲的小女娃哪裏會有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只是喜歡每天和張子默這樣嬉戲打鬧。哪怕張子默教過她這句話,她也不能理解。

簡單洗漱過後,小雪給張子默拿來廟外晾乾的另一套破破爛爛的衣服,「子默哥哥,快穿上,別着涼了。」

張子默笑着接過衣服,將小雪放在桌上的乾淨衣服先遞過來,「你先把衣服穿好,我身體可比你好。」

一人兩套衣服,一天一換。小孩子長得快,小雪的另一套衣服早就小的不成樣子,並且每天都洗早已是破破爛爛,可小雪依舊把這套衣服當成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原本,她是只有一套衣服的。洗完了不幹的時候,她只能光着身子躲進觀音像后的乾草中,等着衣服干。天氣不好的時候,往往要多一天。可即便是這樣,小雪也從未有過抱怨。

她永遠忘不了,張子默給她帶回另一套衣服時心中那份喜悅。這意味着,她有換洗的衣服了。

張子默打量著小雪那緊得快要穿不上又露出白藕般四肢的小衣服后,不免有些心疼,「等哥哥過幾天,給你帶件大一點的衣服回來。」

小雪連忙搖頭,「沒關係的,這件衣服還能穿,不能讓子默哥哥太辛苦。」

張子默摸了摸小雪的頭,「不辛苦,這幾天乾的活賺錢,很快就能給你買新衣服了。」

只有五歲的小雪,對於乞討沒有什麼概念,她只知道她的子默哥哥很厲害,每天出去總能給她帶回吃的,根本不知道這些食物都是偷的。

小雪如藍寶石的眼眸這才多了幾分光亮,「真的嗎?子默哥哥真厲害!」

張子默回想起他與小雪第二套衣服的來歷后,眼中多了幾分複雜。這第二套衣服,自然也是偷來的。那次,被抓住后,他被打得遍體鱗傷,可依舊死死護著懷中的衣服。被打了半天後,他才找到個機會逃脫。

那是他迄今為止傷得最重的一次,足足在破廟中躺了三天。那三天,小雪一直守在他身邊,這個小女娃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也是從那之後,張子默行事越發小心。哪怕餓肚子,也不會再做沒把握的事,絕對不能再讓小雪這麼傷心。

可是看着小雪身上那小得不能再小得衣服,張子默又動了心思。

明天,再試試吧。大不了,就再挨一頓打。

天色漸暗,眼看飯還沒熟,張子默趁著廟外還有光亮,撿起樹枝在廟外泥巴地上寫下一個段話,「小雪,今天咱們繼續學論語,你先讀一遍給我聽。」

小雪坐在張子默身邊,藉著昏暗的光線艱難辨認沙盤上歪歪扭扭的字,清脆的聲音響起:「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子默哥哥,我讀得對嗎?」

張子默贊道:「小雪很厲害,全部讀對了,咱們繼續。」

如果李阿婆還活着,看到這一幕必定會感到震驚。這個看起來是被父母丟棄,什麼都不記得的張子默,居然識字,而且經文典籍居然朗朗上口。

張子默也是在李阿婆死後,搬到破廟后才教小雪認字的。其實他三歲的時候,便認會了所有字,三歲到五歲學的經文典籍數不勝數,說是過目不忘也不過分。只是這些事,他不能對李阿婆說。並非他生性涼薄,而是他身上背負的事太重,容不得他出一點差錯。

他之所以教小雪認字,是因為只有五歲的小雪,不會對他有絲毫懷疑。而更多的是因為,他希望這個和他一樣身世不明的女孩,未來有尋找自身來歷的機會。

小雪很聰明,和他原來一樣,只是用了一年便認會了所有字,現在已經在開始學習四書五經。

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後,小雪學會了一整篇論語,而粥也終於煮好。

張子默從案桌下拿出兩個洗得很乾凈的破碗給小雪先盛了一碗,看着小雪被夜色籠罩的身影不由出了神,直到小雪喝完以後這才將瓦罐中剩下的粥喝完,連那些殘渣也用清水沖得乾乾淨淨倒入碗中喝乾凈。

這是他自亂葬崗走出后便養成的習慣,每次小雪吃完后,他才會把剩下的食物吃完。這個習慣,來源於李阿婆剛收養他時,讓他先吃飯,他把三個人的飯全部吃了,而李阿婆與小雪則滴水未進餓了一天。從那以後,張子默便養成了這個習慣。

張子默的體質自小特殊,可能是因為身體遠超同齡人的緣故,他自小飯量奇大。五歲前他每頓都吃得很多,可是五歲以後,他還沒有吃過一頓飽飯。

飯後,張子默與小雪摸黑將瓦罐等收拾乾淨后,將曬乾的粟米收好后,便靠在觀音像后的那堆乾草上,相擁而睡。

對於窮人家來說,夜晚點燈費油,因此晚上睡得就很早。而對於連燈都沒有的張子默和小雪來說,天黑便是睡覺的信號。

勞累了一天,張子默很快便睡去了。小雪卻遲遲未睡,只是睜大眼睛看向張子默。

每過多久,張子默很快便發出囈語:「娘,娘,別走……」

小雪伸手將張子默的冷汗擦去,將脖子上的玉佩解下為張子默戴上,繼續聽着張子默的呼吸聲。

這枚玉佩,是李阿婆發現小雪時便在襁褓中的。這枚玉佩對小雪來說,除了是唯一能解開她身份之謎的信物外,還是能幫張子默安神的寶物。

因亂葬崗的經歷,張子默經常會做噩夢。偶然的一次機會,張子默又做噩夢時,小雪發現將玉佩給張子默戴會讓張子默有所緩和。此後每晚,小雪都會等張子默睡着后,觀察張子默是否做噩夢,若是做噩夢,便將她的玉佩給張子默戴上,這也是她養成的習慣。

戴上玉佩后,張子默不再發出囈語,也不再冒冷汗,小雪偷偷親了張子默一下,這才心滿意足地睡去。

黑夜中,那看似普通的玉佩突然亮起微弱光芒,彷彿有一條龍在裏面遊盪。那龍每游一次,都會散出點點光芒鑽入了張子默體內。而熟睡的二人,並未有絲毫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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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山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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