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地久有時盡·上

天長地久有時盡·上

自西北戰事捷報連連,今上愈發歡興,宮中常賜宴不絕。

沈嬅只覺不妥,不過偶然間勸過幾句,今其保養身子。周衍反倒聽她的話,一月內召辛次數少了幾次,也更勤於庶務政事。

太后聞言極是欣慰,對沈嬅亦是稱讚連連,又賜下了許多賞玩之物。

沈嬅自知隆寵過盛亦是不妙,只將太后今上賞賜之物分予諸妃嬪,低調了數日,又不忘在太後跟前侍奉盡孝。

一個月內,周衍踏入後宮的數量屈指,其中行瑗獨佔鰲頭,眾人不免怏怏。

這一日柔謹到挽香閣來陪沈嬅做針線,她女紅好,沈嬅還托她給肚子裏的孩子綉個暖帽。柔謹邊綉著東西,還對沈嬅笑:「四殿下貼身的衣裳差不多都是咱倆親自動手,偏你懶散,常要賴我做的。」

沈嬅聽了只佯裝薄怒,笑嗔著道:「姐姐你懶得做就不做嘛,何必還來說我?」

「你也正經些,有你這樣一個母妃在,怕四殿下也凈學了你這些古靈精怪的東西了。」柔槿說,又垂首莞爾不止。

沈嬅低頭淺笑,忙理著些絲線,「如今我也正經綉上兩針,姐姐待會兒可得給我指點指點。」她攜過金桔懷中正睡的澤兒,「你瞧這孩子睡得多香,無憂無慮的,真好。」

「做孩子的時候自然是好的,譬如咱們在室做姑娘的時候,外頭的事有爹孃頂着,咱們只需無憂無慮的待在屋裏就行了。如今你倒是掉了個個兒了。」

柔謹伸手摸一摸孩子光潔的額頭,臂間挽著的廣陵纏枝金絲玉蘭花紋披帛一傾滑落,驚得她微顫,忙彎腰去抬,髻上的一支通水玉長簪被這一動垂落,連着滿頭青絲皆披散下來。

沈嬅見着她這般模樣,亦是看得入了神,爾後才叫丹荔扶去隔間更衣。待柔謹走得遠了,碧梨吩咐金桔下去了,才道:「娘子方才怎地看得那樣出神,可是有什麼不妥?」

沈嬅扶着她的手臂起身,在暖閣里來回踱步。

良久,沈嬅驀然道:「好像...」她無力地嘆了口氣,垂眸不語。

碧梨順着沈嬅那句「好像」及那聲無力的嘆息,目光憶起往昔,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腦中閃過,可音容卻傷佛近在耳畔。她湊在沈嬅身側,「是像她嗎?」她頓了頓,「那年後苑長生殿,她亦是著一襲芙蓉色雲錦宮裝,舞劍時,青絲也是那樣垂在身上。」

沈嬅笑了,笑得凄清,笑得張揚。顧鈺儀,你就算是死了,卻還能左右著這宮中,左右周衍的心魄。

待柔謹梳洗完出來時,沈嬅已神色自若地坐在青檀木椅上,她道:「姐姐也是毛躁了些,摸個孩子連披帛都能滑下來,拾個披帛連簪子都掉下來。」

沈嬅抬眼看着柔謹,削肩細腰,中合身材,勻稱豐美。米白色薄綃上襦,月青藍蓮花刺繡裹胸下着一條白綾千瓣菊紋長裙,外罩一襲天青色煙柳纏枝外裳。妝面髮髻皆是新上的,欲墮未墮的墮馬髻上仍綰著那支通水玉碧鳳長簪,面上亦是薄施脂粉。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沈嬅心中只想得出這句話來形容眼前的柔謹。

沈嬅不知心中所思要從何說起,手懸在半空中。柔槿問道:「你怎麼了?」

沈嬅作勢攏了攏腕上的茄紫翡翠手釧,「無妨,姐姐可還好?今後可不好這樣毛躁了。」那手釧上的色滿,水頭也好,被日光一照流光溢彩。

「無妨。」柔槿似也看出沈嬅的奇怪,「你怎麼了?」

「姐姐,你可曾想過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沈嬅問她,又道,「姐姐可知道,近來最得寵的人是誰?」

柔槿不解她為何這般問,卻仍是如實說:「除章美人外,便是李昭容了。」

「怎麼?你問我這個做什麼?」

沈嬅支起窗欞,偶有幾朵細小的銀桂花瓣飛在妝奩上。她一朵朵地抬起,揚手撒在窗外。銅鏡前是自己不加修飾的容顏,未綰起的長發垂於腦後,再看下去,是已高高隆起的小腹。

四個月了。

柔槿步至她身側,沈嬅輕握住她的手,「姐姐可知道?你方才那個模樣像極了誰嗎?」她抬眼見柔槿思索的模樣,怔怔道,「顧鈺儀。」

「像她又怎麼樣?她可是官家最討厭的人。你難道要讓我學她?」柔槿問道。

沈嬅冷笑一聲,「你錯了,她可不是皇上最討厭的人。不過是前幾次偶然發現,我才知曉顧鈺儀是官家心尖兒上的人,這事孫昭儀也知曉。」

柔槿聽得直皺眉,道:「你怕不是在哄我罷?若是官家真將她放在心上的話,當初,又怎麼會賜她死呢?」

沈嬅搖了搖頭,拾了鑲銀著撥了撥手爐的炭火,「官家在御書房的澄心堂紙上寫了一首《錦瑟》,這首詩你知道是什麼意思的,且顧鈺儀的小字,就叫錦瑟。」

「真的?可官家若是真的愛她,又為何非要她死呢?」柔槿已不知要如何說才好,「難道他竟然隱藏的這麼深?」

沈嬅頷首,「是了,連我最初亦是不信,可思來想去,倒也符合官家一貫的做派了,只是沒成想他用情至深,竟然會到了如此地步。」她借暇理一理髮鬢,「連行瑗會得寵,亦是與她的樣貌氣韻有三分相似。」

「行瑗與她彷彿不像罷。」

「聽孫娘子說,行瑗是像她病前的樣子,也就是我們入宮之前,那個這樣子,我們從未見過。」

柔槿低頭轉眸一思,道:「你說我方才像她,是那副垂髮的模樣嗎?」

沈嬅「嗯」了一聲,點了點頭,「姐姐少時曾與我一齊習過劍舞,如今可還會?」

柔槿木訥道:「當然,不然我將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呢?」

沈嬅喜道:「那姐姐這幾日可在無人處精進幾番,我們的機會就在最近。」她恨道,「重元節。」

柔槿不理她,徑直走了。沈嬅亦不去攔她,碧梨道:「姑娘既要襄助葉娘子,方才為何不攔著呢?」

「攔了也無用,她自己會想明白的。」沈嬅低嘆,「我累了,不會去睡會兒罷。」

秋意漸深,涼意漸起,熙元十年的秋天繁花盡謝,萬春凋零,惟挽香閣中的荼靡花愈開愈盛,星星幾點或粉、或白的小花開成一簇,綻放着初秋最後一分華采。

荷殘菊發、風霜冽人,九月姍姍而來,后苑花叢中已是各色秋菊獨佔芳華。

鏡心湖一帶如往日的清凈,日光蜷著暖意而來,高山聳雲,獨置一片靜處。

彼時沈嬅在閑閑坐於此處,聽着鍾永憶說起重元節的安排。

「反正就在宮裏,與往年也沒什麼不同。」她看着遠處的樓閣,沉聲道,「賀重元節的使團應該快要到京了罷?」

「臣前幾日出宮採辦物件時,聽人說秦、虞兩國的使臣俱已到都中館舍安置。」鍾永憶答她所問。

沈嬅不語,又闔目養神。

不覺間,柔槿的身影已佇立在她眼前。

「姐姐,你怎麼來了?」沈嬅略有歡欣。

柔槿道:「我是想通了,我答應你,在重元節時作劍舞。」

沈嬅奇道:「姐姐避寵多年,何以今日就想通了呢?」

柔槿嘆地一笑,「人總是要向前走的,賢妃已歿,我與她的恩怨也早已了結。」她停一停,「我是走不出這座宮城了,將來我的榮辱,都系在官家一人之上,如此想了想,便也想通了。」

沈嬅欲撫慰她,她卻是道:「葉氏滿門,我的父兄已承擔了太多,我總要盡一盡自己的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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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沈嬅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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