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明

今日清明，萬物生長此時，清潔而明凈。

晴風吹柳絮，新火起廚煙。

少年手持花枝站在山林深處，怔怔出神，清風徐來，葉影斑駁，映在少年的白衣上，宛若秋月陰晴圓缺之勢。

「淵兒，來吃飯嘍！」一位面容和藹的老人大聲招呼著，「今天可是你最愛吃的醬方肉，來來來，快吃吧！」老人一邊招呼著，一邊笑吟吟地看着少年。

「那個。。。」老人似乎有些猶豫不決，「今兒個是清明，待會吃飽了飯，去後山看看你爹娘吧！」老人輕聲道。

被老人稱作「淵兒」的少年只顧埋頭往嘴裏扒飯，一言不發，徑自點了點頭，

城外十里，有一片竹林，角落裏有一小柴扉，木屋閉着小扉，半掩在碧葉青枝間，門牆浸染了苔草的蒼翠，渾然融進深林。林中草雜樹密，少年步履輕緩，不住左右張望。

春山幽寂，聲聲鶯啼如在催人早行，少年神情淡漠，看上去有一絲與年齡不相稱的憂愁，不時抬手揮動，似是在和林間鳥雀招呼問候。

隱隱有枯澀的琴聲從密林深處傳來，滿林的鳥鳴忽地遠了，林間有飛鳥擦著枝葉飛躍的窸窣聲起伏隱約。

話音落進幽寂的林中，無人應答，少年卻不在意，望着身前丈外的木屋，神情如常地繼續吐字。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望中庭之藹藹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鬱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復明。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

少年神色從容，眉宇間不見疲色。

轉眼青山在側，少年離江岸，入山林，歌聲漸止。

有一人坐在他爹娘的墳前，背對少年。

「小小年紀，卻出口成吟這般悲涼的句子，小兄弟，你可有什麼苦衷？不放說與我聽。」那人聲音溫和如三月春風。

少年聞聲走過去，只見一柄藏青長劍橫膝於那人身前，神情微微一訝。

只見那人飄然起身，腳下長劍隨之掠入背後劍匣，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少年這才看清那人的相貌，面容清朔，卻顯得異常蒼白，一雙眸子卻是滿是碧青澄翠綠意，竟是一雙青色的明眸，與那一襲青衫落拓，隨風搖曳，交相輝映。

「小兄弟，可否告知姓名？」青衫人預期語氣依然溫和。

少年直視對方的雙眸，心底生出一種親切、熟悉的感覺，烙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卻仍是心中警惕。

「此處是我爹娘下榻安息之處，我不希望外人來此處叨擾，你我既不相識，為何坐在他們墳前，你有何目的？」

「哈哈哈。。。」話說至此，竟突兀地看不見那青衫客了，凝神定睛，片刻后才見青衫晃動，卻已到了梨樹旁，隨即木門微響，眼前一空，再沒有人了。

只有那人爽朗的聲音在林海間層層穿落，漸行漸遠。

「孤負人間三尺雪，匣中青蛇已成灰。」那人聲音又在耳畔響起，「小兄弟，今日一面，總覺你我有緣，他日或許還會相逢。」

少年怔了一怔，下意識的尋找青衫人的蹤影。

「藉助山川草木藏神，他若不想讓你看見，你是察覺不到的。」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緩緩走來，溫和笑道。

「師父，您怎麼來了?」

「為師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你這孩子心思細膩珍重，何況到了這裏，恐怕難掩心中所想，情緒難以抑制，你沒事便好。」

「師父，剛才那人是怎麼回事？」少年面露疑惑。

「我只知道這是一種高深莫測的藏匿身法的手段，早些年為師行走江湖時曾經有所耳聞，當時也是年少輕狂啊。。。。。。想當年，為師那番手段。。。。。。」老人眼中滿是痴迷與陶醉，像是在回憶往日的崢嶸。

「呃。。。。。。師父我先走了。」少年臉上透出一絲無奈。

不知道師父是第幾次在吹這樣的牛了吧！兀自笑了笑。

他穿過林海，眺望着一地湖光秋色，但見蘆荷搖曳，沙鷗起落，煙波浩渺，頗壯眼界。

直到看見映入眼角的一縷微光，震驚恍悟：有人在樹下空揮劍刃，劍勁破空之速快到匪夷所思，故而劍風傳到少年耳畔才炸響，而劍光卻落在更遠處，從他身後青石上綻亮。他想起當年溪邊也是飄着薄霧，連春風都濕凝欲滴，桃花帶露濃；那時爹娘拂開層層花枝朝他走來。

夢中未筆丹青見。

暗裏忽驚山鳥啼，讓他心中一幅模糊多年的畫卷忽然清晰，似有一聲空靈的鳥鳴從遙遠的夢境中傳來，震散蒙塵，喚醒神魂。

倏然一劍刺穿了梨花樹。

梨花漫天紛飛，青衫消隱不見。

—霎時間，少年心生幻象，只覺自己的身影破碎如煙，散入了萬千桃花瓣中，每一瓣里都藏有楊遜的點滴神魂，竟茫然不知該劍落向何方，

身後，青衫人攜著一身落花停在風裏。

……

少年豁然轉頭，只瞥見一道光華在青石上蜿蜒掠過，青衫人已然還劍入鞘。

少年欲追，卻莫名地舉步滯澀—飄墜在他身旁的花瓣上尚有未散盡的劍意。

等他衝過繽紛落英時，他早已不見蹤影。

他感到自己身後，有人，但他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那青衫劍客一直在自己身旁，從未離去，好像就這樣，一直悄然注視。

「吾名，許臨淵。」聲音不大，卻好像能穿越重重山川林海，就這樣傳遍整個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