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原之上
在北境的極寒之地上，坐落着一處巨大的枯骨要塞，由死屍堆砌的城牆綿延千里，縱橫交錯，盤踞在整片白草冰原上，而要塞的中心則曾是整片北境的明珠，如同鑲嵌在王冠之上，彰顯著主人無上的權威與力量。
城牆之下，黑壓壓的一片，如同成群的螞蟻一般，遍佈在皚皚白雪之上，他們面目猙獰，死狀苦痛，臟器流落肋骨，四肢與軀幹分離，漫天白雪也遮掩不住屍山血海的腥臭味。
如此恐怖的人間煉獄，清掃戰場的老兵們卻是習以為常。
「哎，終於最後一仗也算是打完了，不過可還真是損失慘重呢，哈哈哈。」
「是啊，劇情上講，這一戰幾乎把整片大陸的70%人口都消耗殆盡了。」
「嗯，連新手村附近的巡衛隊都全來了，可以說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打個精光，反派死個精光，從上到下陪伴玩家這麼多年的npc們也都死個精光。「
「策劃，為了這終局之戰，倒是不遺餘力啊，倒是苦了我們這些留守玩家了，到最後關頭了還要自己來處理這些npc的屍體。」
說着，這幾個老兵踹了一下面前的屍骸，把他們從城牆上踢落，言語里奚落着為世界與家園而戰的英雄們，毫無憐憫，老兵們不曾記得這當中有多少人為他們的成長提供了莫大的幫助。
說到底，這些癱倒在地的原住民也只是一堆數據罷了，活着的時候也鮮少有人光顧，死了更是被當作垃圾一樣草草處理掉。
他們存在的價值僅僅只是為了襯托這場終局之戰的慘烈，充當玩家們的綠葉罷了。
「可是這七大公國的精銳盡數折於此，那以後的npc們該怎麼辦？他們不就如同衣不蔽體的孩童，引頸受戮嗎？」一位牧師擔憂地說道。
「哪還有什麼以後啊，遊戲停服了，活着也是死了。」戰士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倒是有些不大理解這些感性的玩家，把虛擬世界裏的人看成是真人一樣，他們有個p的感情，不過是給活人作消遣的玩物罷了，既然是玩物，劇情要他死就死唄，感動一下，掉幾滴眼淚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一直這樣神神叨叨的，裝什麼聖母。
「唉，是啊，反正也最後了，哥幾個，掃一遍唄，看看有啥值錢的，拿來爽一爽吧。」莊嚴神聖的騎士發表了和自己一身素容極為不搭的言論，或許是小隊之間多年來的默契吧，他嗅到了一絲火藥味，他可不願在最後關頭起啥衝突。
「走吧，扒死人衣服去。」戰士輕蔑地跳下城堡，他的隊員們也搖了搖頭，相繼跟上。
他們漫步在這一片冰原上，對衣不蔽體的屍體開膛破肚，對裝着完整的白骸精挑細選，他們有的身着華貴的禮服，有的是一身寒磣的貧民衣服，有穿布衣，有着鎧甲；長袍與短衫，各種不合時宜的穿搭都盡現於此，金銀器飾都隨意掛放，頗有一番任玩家宰割的意味在。
「哇，快看快看，還真發現大寶貝了!」騎士從一堆積雪中翻出了一具女屍，端莊肅穆，雍容華貴，一對耳墜熠熠生輝，脖頸的項鏈、手踝的配飾皆是無價之寶，不過這些在身經百戰的冒險者面前也不值什麼大驚小怪，真正讓騎士驚喜的是她的身份，大祭司斯緹蕾娜斯夫人。
斯緹蕾娜斯夫人是冒險者們初生世界時的引導員，也一直是整個艾歐大陸最為尊貴、最為強大的存在之一，從遊戲開測至今陪伴玩家們到現在，在後方提供了無數的幫助，凝聚了無數的智慧，也是最受人喜愛的npc，被奉為尊母。
「真是撿到寶了，沒想到尊母盡然就這樣躺在這裏，還穿戴完整，唉，那些玩家真是眼瞎了。」戰士嘲弄著那些錯失珍寶的先行玩家，就在人眼皮子底下都把握不住，倒讓自己這隊中遊玩家發了財，真是誰說晚來的鳥兒就沒食吃的，哈哈。
「其他人還好說，尊母就算了吧。」一直一言不發的武僧開了口，他倒沒有那麼的同情npc，跟着領頭的戰士也一樣不把這些原住民當人看，說砍就砍，但對於斯緹蕾娜斯夫人來講倒還真有一番割捨不下。
「是啊，其他玩家肯定有不少也是看到了，但是沒撿罷了，要不就算了吧。」牧師附和道。
「那就把這寶貝扔在這裏，讓別人撿了去？」潛伏於陰影中的盜賊急了眼，那條手環對他而言有如神器，不能這麼輕而易舉的放過。
「是啊，老大，我們一直以來都是中遊玩家，遊戲都要結束了，在百強小隊里也排不上號兒，可是我們比那些自詡高端的大佬差了些什麼，不就是裝備嗎？」騎士緊跟着說道，「要是能夠瓜分了斯緹蕾娜斯，我們小隊的實力就能夠一下子上去一個檔子，把那些曾經看不起我們的人打個落花流水，稱霸冰原，不，不對，稱霸整個艾歐都不是夢啊。」
戰士眼裏燃起了一陣火，彷彿讓他想起了初入遊戲時，想要稱王稱霸的那份熱血豪邁，在一路走來的過程中逐步認清，也學會了接受，可在臨終之際還能有這樣一個機會，把那些不過有着幾分運氣就自視甚高的臭魚爛蝦全都打趴下。
「分！」戰士振臂一呼，盜賊和騎士趕忙跟上，開始收撿裝備。
「哦..這就是被賦予了上神力量的手環嗎？」盜賊驚呼地看着自己的血條暴漲，敏捷、力量，所有的攻擊性能在此刻都達到了峰值。
「不愧是尊母，身上隨便一樣東西都是媲美志高密寶的神器，這就是被上神賜福的npc嗎？」騎士欣賞了一番這條散發着耀眼白光的項鏈，這正是能激發騎士全部神聖力量的巔峰造物。
武僧遲疑片刻，終究還是走上前去，拾取了耳墜，如獲至寶地佩戴了上去。
最後是戰士，他嗜血狂暴的天賦不需要任何外物的點綴，僅僅是吸食屍體的血氣，便能汲取最為本源的力量，屍體生前的威望與能力越是強大，他所能汲取到的力量越是純正。
只見戰士褪去斯緹蕾娜斯夫人的外袍，盡情地啃食着她僅存的血肉，那副莊嚴肅穆的尊容在片刻間就被侵蝕地坑坑窪窪，令人難以側目。
「住手，拿走裝備就好了啊，要想力量，拿走裝備就好了啊，為什麼要去吃她？難道你就真的對npc一點感情都沒有嗎？」牧師嘶叫着，她明白這只是一場遊戲罷了，既然是遊戲那麼只要相處的開心，有所成長不就好了嗎？把所有的一切都視為寶貴的回憶，若干年後大家可以在線下把那些珍貴的歷險一件件如數家珍。
這樣的事情不才是有意義的嗎？
在最後的時刻做出這種為了追求力量而破壞回憶的事情真的好嗎？
畢竟，這是大家共同的回憶，為什麼要被這樣玷污呢？
她能想像得到，若干年後或許會淪為各大玩家抨擊唾棄的對象，再想起時，只會感到深深的噁心。
其他幾個玩家也有點動容，畢竟他們也只想做撿人屍體的勾當，這樣被人發現后頂多被說不地道，但把陪伴玩家至今的斯緹蕾娜斯給直接吃掉確實有點過分了，畢竟遊戲都要結束了，誰也不想被冠上個千古罪人的罵名。
騎士有些畏縮地勸阻道：「老大，要不差不多就行了吧。」
其他人也隨之附和。
「是啊，都快關服了，大家正閑得慌呢，成為眾矢之的就不好了。」
在遊戲中如果被殺了，不僅所有的裝備都掉落一空，連等級也會掉落回一級，這正是艾歐的殘酷之處，正因此玩家彼此之間往往也都是各留三分餘地，除了某些窮凶極惡之徒，被群起而攻之。
一身寶貝還沒捂熱呢，可不能就這樣把話柄遞出去。
戰士還是不由分說地啃食著，直到嚼碎最後一根白骨才罷休。
「那就把那些人全部殺光好了。」戰士的目露凶光，先是掃了一遍這幾個膽小怕事的，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總是聖母心泛濫的牧師。
隨後一甩手把斯緹蕾娜斯的長袍丟給了她，像是某種賞賜。
「我知道你們在擔憂些什麼，可是臭名昭著也是名，千古罪人也是人。我們這群無名之輩有誰知道？有誰了解？」
「在那些動輒呼風喚雨、翻江裂土的大人物面前，我們連狗都不算，打個群架都要把我們趕了老遠，隨便一個技能下來，我們就只剩了半條命。」
「連撿垃圾，我們都是最後的。」
戰士越說越激動。
「我知道，把這麼個玩意兒搞得七零八落的，不地道。可是你們就不想讓那群傲慢的傢伙付出代價嗎？讓他們知道，他們的不可一世不過只是仗着有幾分運氣，或者投胎好，捨得花大把的鈔票。」
「他們中也許有人確實看到了斯緹蕾娜斯，不過卻沒付出行動，甚至連好好安置也不曾做到，他們就沒想過有朝一日會遇上我們這樣一群人，把東西統統搶走，威脅他們的地位嗎？」
「他們當然沒想過，因為他們覺得就算有人真拿了這一身裝備，也不是他們的對手。甚至隱隱期待着有一群蠢貨真的那麼做了，落下口舌，成為他們追殺的樂子。」
「難道你們就不想給這群傲慢的傢伙一點顏色瞧瞧嗎？」
戰士說了一串話，開始大喘著氣起來，他深知自己是個無能的領袖，而他的幾個同伴個個也僅僅只是一群追逐一些蠅頭小利的傢伙，搭上一個離開這個三流團隊便無處安身立命的牧師。
他知道這樣一群人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裏恐怕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可這是遊戲，一切的不甘與平庸都可以在此處化為神奇與非凡。
其餘幾人獃獃的站在原地，他們不曾想過，這本不該是他們這樣的人能夠去期許和奢望的，可是此刻卻隱隱的有些興奮起來，或許沒有人從骨子裏就想低人一等的，只是缺少一個機會，現在機會來了...
「在遊戲的最後充當混世魔王嗎？聽着也不錯呢。」
「那是，跟着老大幹錯不了。干他丫的幾個雜碎，讓全艾歐都響徹我們『天曉』的大名！」
盜賊與騎士激動地附和道。
「那你們呢？」戰士凶光一瞥。
武僧連忙答應，他不想惹事，可事惹上了他，他也不怕事。
牧師似是決意要與這群人分道揚鑣，她早就看透了這群人，遲遲不曾離開，只是因為這樣的一群人在她最無助的時刻接納了她，帶她領略了艾歐的美妙，旅途中也不乏許多歡笑，這才是她無法割捨的，如今...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罷。
騎士看出了些什麼，像是有些撒嬌地對牧師說，「露卡，我知道我們一直很任性，可是任性也任性了好幾回了，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陪我們一起做個壞人吧？」
「提瑟...」牧師看着騎士，看着這些多年來生死與共的隊友們。
「露卡，我冷靜地想了想，確實有些太過分了，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又是一個小隊的，你不會真的把我們扔下不管不顧吧。」戰士此刻柔和了許多，倒勾起了牧師與他們初遇時的幾分回憶。
一邊是她心中的正義，一邊是她珍視的隊友，理性與感性共同支撐的天平開始由一頭向另一頭傾斜，直至徹底倒下。
「好吧，最後一次，但不代表我原諒你們的所作所為，關服以後我一定要帶着你們向尊母的粉絲，向整個艾歐道歉。」
「好勒，我的露卡姐。」盜賊嬉皮笑臉的。
「那麼出發吧，開啟我們的最後一戰，向要塞進軍。」
「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