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虎穴狼窩
殷白盛低聲說：「慚愧，殷某不能和張兄及大家繼續戰鬥了，北兵勢大，華拖心機深厚、兇狠狡詐，諸位多多保重！」
這時，徐坤走上來，輕聲對殷白盛說：「殷兄，彤兒......」
殷白盛知道他要說什麼，乾脆地說道：「徐坤兄弟，我會看好楊姑娘的墓地，等你回來。」
「多謝殷兄！」徐坤抱拳致謝，眼圈紅了起來。
「大家請回！」說完，殷白盛翻身上馬，招呼老馬，「老哥，我們走吧！」
老馬卻低着頭不動，張岳扭頭叫他：「老馬，走吧！」
老馬還是不動，張穆走過來，拍拍他肩膀，準備扶他上馬，但老馬微微搖了搖頭，然後對殷白盛說：「老大，我，我不回去了，我要去找華拖，給偉兒、軍兒報仇。」
他的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大家眼裏，他是一個膽小怕事、畏畏縮縮、只會弄飯的乾癟老頭，雖然大家都已經知道他和陳偉兄弟的關係，但還是覺得有些詫異，畢竟殷白盛都知難而退了，就憑他能做啥？殷白盛跳下馬，走到他跟前，誠懇地說：「老哥，大江上兄弟們的仇我殷白盛沒忘，陳偉、陳軍哥倆的仇我更不會忘，我不是怕事，只是現在，我們去哪找華拖？就算找到了他，又能怎樣？恐怕還沒接近他，自己就沒了。我們可以先回去等待時機，從長計議。」
「是啊，老馬，你還是和殷大哥一起回去吧！」張穆也在一邊勸說。
然而，老馬卻堅決地搖了搖頭，悲愴地說：「軍兒、偉兒哥倆從小就沒了娘，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這都怪我沒用，如今年紀輕輕就沒了，我這當爹別的沒有，只有這條賤命，能殺得了仇人更好，就算殺不了，我也不活了。」
老馬的話讓大傢伙心裏一陣陣難受，殷白盛攬着他的肩膀，擲地有聲地說：「老哥，軍兒兄弟遭遇不幸，是我這個當大哥的沒有保護好他們，我也難受。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為他們報仇，但現在不是時候，我們先回去從長計議，好好謀划，好不好？」
老馬抬起頭望着殷白盛，顫抖著嘴唇說道：「老大，這和你沒關係，都是北夏人乾的。我知道你說的有道理，但敵人就在前面，我沒法就這麼回去。現在我只要一閉眼，這腦子裏全是哥倆的影子，他們圍着我叫爹，我這痛。」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難過得說不下去了。
大家一時也找不到話來安慰老馬，只好默默陪着，過了一會兒，老馬一把擦乾眼淚和鼻涕，將殷白盛往外推，「老大，你走吧，如果老天保佑，我能給哥倆報仇，我定會回來找你！」
張穆也對殷白盛說：「殷兄，你放心，我們會和老馬在一起。」
老馬拉着韁繩，催促道：「天不早了，老大快走吧！」
殷白盛猶豫了好一會兒，在老馬肩頭按了按，叮囑道：「老哥保重，我在老地方等你回來。」然後翻身上馬，對大家一抱拳，打馬離去。
要走的都走了，張岳環顧了一眼力量大受削弱的隊伍，但這些留下來的都是堅定繼續戰鬥的人，故而他提高聲調說道：「大家振作起來，仔細謀划，回吧！」
回到住處，大家坐到大廳里商討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張岳對徐葭說：「葭兒，我們這些人里，就蕭夫人在臨安城裏呆了幾日，稍微熟悉一些，你去看下她，如果身體可以，能否請她來詳細介紹下城裏的情況。」
「好吧！」徐葭來到羅敏房裏，看到她正坐在桌子旁和文英聊著天，「蕭夫人，身體好些了嗎？」
「我已經好了。」羅敏起身答道，拉出一把椅子，「張夫人快坐。」
看到羅敏身體恢復得不錯，徐葭也很高興，她坐下來，握著羅敏的手，在羅敏身上，她似乎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因而心裏已經將羅敏當成了妹妹，不禁脫口而出：「妹子，身體好了就好。」
羅敏一愣，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仔細回味了下，覺得自己沒聽錯，於是小心地問：「張夫人，你叫我妹子？」
徐葭醒悟過來，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她馬上就調整了心態，「看到你恢復了，我很高興。」
羅敏有些失落，明亮的眼神轉瞬又黯淡了下來，吶吶地說：「謝謝張夫人關心。」她神態的變化，徐葭都看在眼裏，心裏不落忍，微笑着柔聲說道：「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姐妹相稱。」
羅敏心情變得好了一些，但想到丈夫的所作所為和自己的經歷，剛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低下頭沒有說話。徐葭猜到了她的顧慮，開導她：「我們能從揚州逃出來，又在這裏不期而遇，這是多大的緣分，」
羅敏心裏的陰霾消散了，她緊緊抓着徐葭的手，紅著臉喊了一聲：「姐姐！」
「哎！」徐葭也很高興，笑着對文英姐弟說：「文英、文華，你們又多了個姐姐了！」
乖巧的文英靠在羅敏的身邊，興奮地說：「那我們以後叫你敏姐姐，可以嗎？」
「當然可以！」羅敏溫柔地說，文華則歪著腦袋，扳起指頭算起來：「大姐姐、敏姐姐、姐姐，那我有三個姐姐啦！」他的話讓幾個人都笑起來。
羅敏摸著文華的頭，問徐葭：「姐，你是找我有什麼事嗎？」
徐葭把張岳的意思說了，羅敏馬上站起身來，說道：「那走吧！」
冬天天黑得早，大廳里已經比較暗了，袁老伯從外面回來，看到幾個人在昏暗中坐着，歉疚地說：「你們看，忘了掌燈了。」說着，馬上將燈點起來。
羅敏挨着徐葭坐下，兩人的手始終握在一起，她詳細地給大夥介紹了自己所了解的關於臨安的一切情況。張岳看了看大家，拋出了他一直在思考的一個問題：他們接下來是進入臨安城還是直接南下去追趕閔王？他沒有等別人回答，接着說：「根據蕭夫人所言，目前華拖和阿術都還在臨安城裏，也沒有向其它地方那樣進行破壞，大家說說，這說明了什麼？」
張穆接過話頭：「臨安是座古城，繁華了上千年，有好幾個朝代都定都於此，北兵都是從北方來的，可能此前都沒見過這樣的大城市，現在進城了，是不是要在這裏享受享受？」
徐坤分析道：「北兵之所以沒有像揚州那樣將臨安毀掉，我認為一方面臨安是自己投降的，北兵並沒有攻打多久，損失更小；另一方面，北兵有可能要在這裏長期經營，甚至作為京城。」
徐葭接着說：「我覺得坤兒說的有道理。北兵從北到南攻佔了這麼大地方，不可能一直這麼打下去，最終也是想要安定下來的，而臨安是現成的京城，可以直接使用。再說，就算華拖和阿術兩人想停下來，他們的皇帝可能也不會同意，畢竟大杭朝手裏還有不小的地方。」
其他人都點頭同意姐弟倆的分析，張岳說道：「北夏大汗木蒙是個能力超群、志向遠大之人，短短几年就統一了整個北方草原，很快就發兵攻杭。目前，北夏軍隊一路繼續向南和大杭決戰，另一路向西越過了蔥嶺，勢如破竹。所以，毫無疑問，北夏人不會止步臨安，他們是要保留這座城市，當前沒有動作，只是暫時的修整，更大的行動還在後面。」
羅敏似乎突然想起什麼，接着張岳的話說道：「想起來了，妾身在城裏聽說北夏人的那個大汗會來臨安。」
「哦，什麼時候來？」張岳緊接着問。
「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只聽說很快。」羅敏如實回答。
「那北兵目前停下來，就是在等他。」張穆反應很快。
「沒錯。」張岳點頭，「等木蒙到了，北兵可能就馬上會採取行動。」
「那，那我們怎麼辦？」老馬急了。
「我們得進城去，隨時了解北兵的動向。」徐坤話不多，但看問題看得很准，
「對，得進城，呆在這裏，我們對城裏的情況一無所知。」張岳同意徐坤的分析。
「既然要進城，就要立刻走，剛才敏兒說了，木蒙很快就會來臨安，說不準現在已經到了。」徐葭說道。
張岳看看已經黑透的天空，想了想，說：「今天太晚了，就算到了臨安，城門也關了，明天一早出發，大家分頭準備，」
「好！」大家答應着，紛紛起身。
當大廳中只剩下張岳夫婦和羅敏時，張岳看了一眼羅敏，欲言又止，但羅敏已然讀懂了他的想法，直接開口道：「張將軍，我和你們一起進城。」
羅敏一起進城，當然是好事，畢竟她對城裏比較熟悉，但張岳夫婦都不忍心讓她再入傷心、屈辱之地，故而徐葭勸道：「敏兒，你就別去了，先回揚州吧，我們辦完事去揚州找你。」
「不！」羅敏輕咬着嘴唇，態度異常堅定，「只要你們不嫌棄我礙事，我就一定要去。」
「我們已經是姐妹了，怎麼會嫌你礙事呢？」徐葭撫摸着她的手。
「我知道姐姐和張將軍是為我好，其實沒關係，這事我扛得住，就讓我和你們一起去吧！」羅敏很鎮靜。
徐葭也知道羅敏現在是無處可去，揚州已經什麼都沒了，她此時回去，也是去面對更大的傷心地。她看了一眼張岳，發現丈夫正好也在看自己，夫婦倆不用說話，從眼神就已經明白對方的想法。張岳稍微想了下，說道：「那好，蕭夫人就和我們一起走吧！另外，張某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將軍了，以後蕭夫人就叫我張岳吧！」
羅敏調皮地回答：「直呼其名可不好，要不我就叫你姐夫吧！」
幾個人都笑起來，不過羅敏的笑容轉瞬即逝，徐葭詫異地問：
「敏兒，你怎麼啦？」
羅敏抬起頭，看看徐葭又看看張岳，猶猶豫豫地說道：「姐夫，以後能不能不叫我蕭夫人了？」
張岳當然明白她的想法，於是微笑着問：「好，好！那我想下該稱呼你。」他輕輕敲著桌子，沉吟起來：「你是葭兒的妹妹，那我就叫你羅敏妹子，你看如何？」
「好！謝謝姐夫、姐姐！」羅敏說這話確實出自真心，能在落難之時遇到如此大度、寬容又善解人意的人，對她而言是莫大的幸運。
第二天一大早，幾人將馬留下，告別袁老伯，直奔臨安。入城后，考慮到人多，住客棧太扎眼，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就找了一戶人家住下。根據羅敏的消息，張岳將人分成兩組，分別盯着華拖和阿術的府邸。兩天觀察跟蹤下來，發現這兩位大員早上從府邸出發，直接去原來大杭朝的皇宮，出宮後去軍營，然後回府，全程護衛嚴密，別說攻擊，連靠近都不可能，皇宮和軍營更是戒備森嚴，因而，除了知道兩人的行蹤，沒有得到其它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回到住處，大傢伙商量了半天，也沒有商量出個所以然來，一個個耷拉着腦袋發愁。坐在角落裏的羅敏見狀，對張岳說道：「姐夫，有個情況，不知道對大家有沒有用？」
「是嗎？快說說看。」張岳馬上來了興緻，其他人也都看着羅敏。
「是這樣的。」羅敏見大傢伙齊刷刷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輕聲說道：「北夏人進城后，那些當官的到處搶大宅子，然而那些宅子裏的傭人早就跟着主子跑了、散了，這些北夏人住進去后就開始到處找傭人、幫工，但是城裏的大杭人都恨透了北兵，沒有幾個願去，北夏人只好強抓，但抓來的人他們又不放心，因而，他們一直在找願意去宅子裏幹活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找在裏面做事的人打探消息？這倒是個辦法。」張穆自問自答，他的話讓大傢伙又燃起了希望，紛紛討論起來。張岳卻一直沒有說話，徐葭忍不住問：「岳哥哥，你覺得呢？」
張岳看了一眼大家，緩緩說道：「穆兒說的方向是對的，但據我們這兩天的觀察，北夏人防範異常嚴密，下人出來都有北兵跟着，我們根本無法靠近，人家也不知我們的底細，不敢和我們接觸。再說了，這些下人在府里，乾的都是雜活，北夏人根本不會讓他們知曉重要的事情，所以，就算人家敢幫我們，恐怕也幫不到什麼。」
「姐夫說的完全對。」羅敏很佩服張岳的冷靜，大家剛燃起的一點希望馬上又熄滅了，張穆有些沮喪地說道：「那這條路又走不通了。」
張岳卻似乎看到了希望，壓低聲音道：「這條路也不是完全走不通，可以走着試下。」
一直沒有說話的徐坤接過張岳的話說道：「我們自己打入進去。」
「這不可能，」張穆馬上反對，「我們這樣的人，人家根本就不會要，你想下，哪有我們這樣的後生去做幫工的？一下就露餡了。」
「叔叔說的沒錯。」徐葭說，「這個要想周到、萬無一失才行。」
大家都沉默起來。突然，老馬顫巍巍地站起來，舉起手說道：「張岳兄弟，我覺得我可以去。」
「你去？」張岳疑惑地問，「那可是狼窩，稍有不慎，就會被識破，那後果不堪設想。」
張穆也站起來勸道：「是啊，老馬哥，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得從長計議。」
老馬卻執拗地說：「我知道大家是為我好，但我們這些人里，最容易混進去的就是我了，我會做飯，年紀也大了，不顯眼。只要我進去了，就能及時把消息傳出來。再說了，就算有啥不測，我也不在乎，陳軍兩兄弟都不在了，我本來就不想活了，要不是為了給他們哥倆報仇，我早就跳江了。」他哆哆嗦嗦地說着，旁邊的妙音起身扶着他，「大叔，先坐下來吧！」
老馬剛坐下，又站起來說道：「我打定主意了，明天就去。不過你們放心，就算華拖那小子抓住我了，我絕對不會說出大家來的。」
其他人相互看着，最後都看向了張岳，其實張岳心裏也清楚，老馬說得沒錯，真要走這條路的話，老馬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但陳軍、陳偉兄弟倆剛慘死，他不忍心他們的老父親又去冒這個險，當前只能先把老馬穩住，於是他起身走到老馬跟前，蹲下身子，握著老馬的手，真誠地說：「老馬哥，這事不要急，也急不來，既然要去，我們就得好好謀划謀划，不論事能不能成，首先得保護好自己的安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不好？」
「好吧。」老馬點頭，神態卻異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