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襲
房內出奇的靜，落針可聞，與一牆之隔的喧鬧大街產生了鮮明的對比。江海川看著窗外，爛醉如泥的人躺在街邊對同伴吐苦水，講到情深處兩人相擁而泣。路上的行人對此早就見怪不怪，權當做本地夜晚獨特的風景線。
王公貴族，咒師，冒險者，商人，舞女混雜交織在夜色里，形成了米蘭大街夜晚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想在此地混出名堂來，要麼有過人的膽力敢於挑戰尋常人不敢的事。要麼是權柄煊赫，說出的話，做出的事都是極具分量。還有就是替上面那些人出謀劃策，甘願做那幕後的一顆顆棋子。
什麼？你想將這錯亂的秩序扶正，想要為那些不敢發聲的人發聲？只求得一個問心無愧？你還想當騎士保護弱小？看看你兜里的銅幣夠不夠支付明天的早餐吧，如果可以就再看看夠不夠買一瓶上好的紅酒吧。那些我們最不願意承認的就是，世界在一點點的改變著我們，我們卻左右不了世界。它能磨滅少年的心志，改變弱者的理想，但他一定不能擊碎一個堅毅不拔的人，多少次也不行。
半刻過後屋內只有江海川細細的鼻鼾聲。他像是真的累了，又或者是放下了一切防備，竟然微笑著說著夢話，前後連接不上的語言只是小聲的重複著些什麼。
爺爺，你看我抓到大魚了，晚餐有著落了，等我以後有錢了，我要買很多很多食物，多到我們一頓吃不完，買一張舒適的軟床，墊上羊毛墊，這樣你就不用每天起身腰疼了。其實我都知道，你為了讓我多吃點，每次都會說自己在外面已經吃的很飽了，可我有一次偷偷去看你，你根本就沒有吃任何東西。
從兒時起，江海川便和爺爺相依為靠，爺爺對他很好，雖然是撿來的孫子，可心善孤獨的老人卻將他視為最親的親人。有時候不善言辭的老人也在想，要是撿到他的人是個富人就好了，自己實在是沒什麼條件給予他更好的衣食住行。有一頓沒一頓的餐食，夜晚會有海風吹進的破房子，也沒什麼好讓孩子依靠的。
老人也想將他送給城裡的富人撫養，或者當個隨從孩子養大也好，有一家富人看著健康的男孩，表示願意收留，給個溫飽還是可以的。起碼比跟著自己日子要好過很多，但每次一看到男孩那純澈的眼神，對著自己笑的溫和。老人又只是把心裡所想藏在心底。就這麼看著男孩，風吹日晒枯瘦緊巴的老臉也多了些笑意，更有些不舍，最後爺孫倆人在夕陽下牽著手往家走。沒能給你什麼，連最基本的溫飽無憂爺爺也沒能給你，是爺爺不好，爺爺很自私，希望你以後不要記恨爺爺。
達佩羅帝國並沒有隨著水神的隕落而滿足，侵略擴張從未停止。戰火隨著野風吹往了更深處，蔓延在世界各地，人們的生活被恐懼所籠罩，無人可避免。
鐵馬金戈踏破了寧靜的海邊小村落，在訓練有素的王國騎兵面前，拿著自製武器的村民顯得那麼的無力和弱小。掙扎哀嚎遍地，嬰兒的哭啼聲，女人的嘶吼聲響徹夜晚。
士兵不斷向前推進，將村落里的人們都集中在海岸邊，風聲吹過原本寧靜的海岸，血紅浸染了海水，腥氣瀰漫在空中讓人不寒而慄。
抵抗失敗的村民四散逃離，也有組成隊伍逃離的村民，江海川爺孫就在其中。他們在夜色的掩護下順著小路逃了出去，江海川不舍的看了眼村莊，火光映照在臉上，男孩攥緊了拳頭就這麼看著，悲傷，恐懼，無力包裹著那顆心。
爺爺握緊了他的手，搖了搖頭，粗糙的手給了江海川無以言語的安全感。江海川再也忍不住淚水，一手抹著眼淚，繼續低著頭往前走，不願再看一眼那場景，也是不敢再看一眼。
一縷朝霞劃破了夜空，筋疲力盡的眾人在林間休息。一個晚上的逃亡，不過才走了這麼幾十里路。比起軍隊的騎兵行進速度根本無法比擬，要想活命只能往前不停的走，走到力竭。
逃亡隊伍里有個老太太，在路上對著兒子說：「媽累了，休息會兒。」那個男人看著自己年邁的母親，流著眼淚，無法言喻的表情盡顯痛苦。老人看著自己的孩子，對著他說了三個字，快走吧。
男人握著母親的手，蹲在她身旁，頭埋在她的懷裡，哭得聲嘶力竭，嘴裡不停的重複著怎麼會這樣。
在一旁的妻子抱著孩子，捂著嘴巴，強忍淚水，片刻后，男人低著頭，一言不發拉著妻子和孩子繼續往前追趕隊伍。
老人就這麼坐在地上，看著愈走愈遠的孩子，好像這樣就能開心許多，心中的挂念一下子沒了一般的輕鬆。老人看了眼天空，又想起了之前那寧靜和平的村莊，想起了之前的最後一次和兒子互道晚安的夜晚。
鳥獸飛散，軍隊趕到，再也走不動一步路的老人就這麼看著為首的士兵抽出了一把長劍，寒光森森，老人笑著哭了出來。
快走啊，孩子，一定要活下去。
看到這一幕的騎兵隊長，動容了一瞬，執劍之手不禁細微顫抖了，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中又恢復了冷冽。
擦完劍上血的士兵繼續往前追趕逃亡的村民。原本這海邊微不足道的小村莊，根本不在攻打的計劃之內，但因為根據祭司的預言，邪惡的力量降臨在了這個小村莊，為防止他的日益強大，要在搖籃中將他扼殺。他們接到命令，便只能前往。
他知道祭司可能在說假話，為了自己的私慾或者某個計劃，安排了這一場屠殺。但服從就是他們應該做的事情，其餘的不是他們能想的。這個任務結束，離開這冰冷殘酷的戰場，回去陪陪小兒子，在溫暖的家中喝上一杯酒，看著妻子忙碌，這是他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東西，真希望對戰爭說見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