牝狼 4

牝狼 4

()它身上本來就有二分之一狗的血統,只不過在白莎的威逼下,狗xìng被壓抑了;農炳亨用人類特有的溫情喚醒了它身上潛伏着的被壓抑了的狗xìng。瀏覽器上打上-.Ζ.看最新更新

從此,每天下午,它都要跑到寨口去接放學回家的農炳亨,老遠一看見主人,它的尾巴就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越搖越嫻熟,越搖越漂亮,像朵美麗的矢車菊。

「爺爺,我們給狗起個名字吧。」農炳亨提議道。

「行啊。你念書識字,你給取一個吧。」

「瞧它的毛sè,又黑又亮,就叫黑黑吧。」

「黑黑,不錯嘛。」梭罕老爹說。

農炳亨一把樓住它的脖頸:「好寶貝,你有名字了,黑黑,記住沒有,黑黑。」

它狼的名字叫黑黑,它狗的名字也叫黑黑。也許,這只是一種偶然。

從靈魂到體魄,它都有一半是屬於狼的。所以,當它完全像一條狗那樣生活時,它總覺得有點拘束。譬如說吃飯吧,瓦缽里裝的是主人的殘羹剩飯,裏面只有白米飯和爛菜幫子,偶爾才有兩根已啃光了肉的骨頭。雖然熟食比生食吃起來有滋味,吃慣了還會產生一種溫柔的情懷。但它是食肉獸,它不是吃素齋的和尚。它想撲食在院子裏嬉鬧的雞群,但它明白主人是不會允許它這樣乾的。它很想能飽餐一頓肉食,還有被咬斷的喉管里汩汩泉湧出來的帶着濃烈咸腥味的血。未泯的野xìng引誘它干出了一件荒唐事。

它選擇了午。農炳亨上學去了,梭罕老爹有午憩習慣,院子裏靜悄悄,沒有人影。它守在瓦缽邊等待機會。一隻五彩尾翎的茶花雞蹁躚著肥胖的身子,貪婪地瞅瞅瓦缽里的狗食,又膽怯地望望它,不敢靠近,也捨不得離開。它卧在離瓦缽兩步遠的沙土上,裝出一副慵懶憨厚的神態,閉起眼睛,但比雷達還靈敏的耳朵卻高高豎起,捕捉微弱的聲息。雞爪子踩着土屑逼近了;雞喙試探xìng地磨蹭了兩下缽沿;終於傳來了啄食飯粒的聲音了……它知道又愚蠢又狡猾的茶花雞仍緊張地瞅着它的眼睛,它只要一睜開眼,就會把茶花雞嚇走的;它仍然閉着眼,憑聲音傳導,選准方向,然後暗暗曲腿用力,猛地竄上去,喝,準確地撲到茶花雞身上,然後,敏捷地一口咬斷雞脖子,好極了,茶花雞來不及出一聲哀鳴,便離開了這個世界。

它津津有味地吮吸著雞脖子裏泉湧出來的血。

都怪那些饒舌的母雞,看見茶花雞撲棱著翅膀倒下了,竟一起sao亂驚叫起來。真是少見多怪。它齜牙咧嘴,做出一副地道的狼的兇相,企圖嚇唬它們別吭聲,但這些被人類寵壞了的傢伙,反而嚷嚷得更凶了。

終於,被吵醒的梭罕老爹走下樓來。

終於,梭罕老爹在一叢金竹背後找到了正在對茶花雞開膛剖腹的黑黑。一把明晃晃的鋼叉毫不留情地止住它脖子,卡得它眼冒金星,然後,被一條鐵鏈子結結實實拴在房柱上。叭地一聲,它脊樑像被火烙了似的疼,驚跳開去一看,梭罕老爹手持一根牛皮鞭,氣勢洶洶地叱罵道:「該死的畜生,竟敢到家裏來撒野!」

梭罕老爹的妻子,一位頭花白的老太婆,也拖着哭腔嚷道:「賠我的寶貝茶花雞,賠我的寶貝茶花雞。」

「不教訓教訓它,怕會把牯子牛也咬死哩。」

鞭子雨點般落在它身上,脖頸上的鐵鏈子使它無法躲閃;鞭子在空尖嘯,狼毛飛旋,皮開肉綻。它蜷伏在地上嗚咽。

母雞們都幸災樂禍地望着它。

還取消了它的午食。

它像被關在囚籠里,失去了zìyou,又飢又痛。

下午,農炳亨放學回家,解開它脖子上的鐵鏈,把它抱進懷裏,輕輕撫摸它身上的鞭傷,流着淚,傷心地說:「疼嗎?很疼的。唔,把你揍成這樣,壞爺爺!不,不是壞爺爺,爺爺是為你好。唉,你幹嗎要去咬茶花雞呢?你曉得自己做錯了,是嗎?老師說的,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不,是好狗。」

黑黑拚命搖動尾巴。它不希望愛它的主人傷心,它不希望自己挨餓,它不希望再被鞭笞一頓。

「你認錯了,你真是我的好寶貝。」農炳亨抹凈眼淚,高興地笑了。隨即,他端來熱騰騰散着火的溫馨的米飯,米飯里還有好幾塊肉呢。

它懂得了,和人類在一起生活,必須遵守嚴謹的生活秩序,不然就要受到懲罰。對狗來說,人類手的鎖鏈和鞭子就是法律。

也許在亘古時代,人類也是這樣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拿着美食,調教和馴化了包括狗在內的許多野生動物的。

從此,它把野xìng收斂起來,變成一條很馴順的狗。

半年後,黑黑長成一條健壯的好狗,細腰、長腿、尖耳,那副牙齒,連鐵塊都能咬也印痕來。真是人人見了人人誇。看家護院,攆山打獵,遠遠出一般的草狗。

它成了和農炳亨形影不離的夥伴。

漸漸地,黑黑把白莎遺忘了,有時候夜靜更深時回想起來,也覺得像個遙遠的夢。不料那天午在瀾滄江邊,白莎突然出現在它面前。

白莎滿世界尋找黑黑的蹤跡。

要是沒有那場可惡的暴雨,憑着它狼的靈敏的嗅覺,即使黑黑藏到天涯海角,它也會找到的。唔,這絕對是人類乾的。它想,要是豹子拖走了,總會留下一副皮囊和骨骸。它不願意自己用三條生命換來的狼種就這樣在世界上神秘地消失了。狗有七條命,狼有條命;它不相信黑黑會死。不,一定還活着,被人類捉走了。黑黑是它唯一的希望,它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黑黑。一連兩個月,它天天在山道轉悠守候,夜裏還悄悄摸進小鳳山周圍好幾個村寨,但都沒找到。

白莎也曾到過芭蕉寨,但恰巧那天黑黑被農炳亨帶到區zhèngfǔ舅舅那兒過夜了,yīn錯陽差,沒碰著。

白莎把滿腔怨恨都泄到人類身上。當然,它對付不了人類本身,於是就遷怒於人類豢美的家豬身上。它一個寨子一個寨子進行掃蕩,深夜悄悄潛進豬圈,用嘴撥開竹門的插銷,鑽進去,專門撲向養得滿身膘肉的大肥豬,用尖利的狼牙咬斷豬喉管,咬死一頭再撲一頭,直到滿圈的肥豬sao動嚎叫,引來報jǐng的芒鑼和螺號,引來無數通紅的火把,引來狺狺狂吠的狗群,它這才懷着報復后的暫時的滿足撤離現場。

沒多久,小鳳山傳開一個恐怖的流言,說深山密林里出現了一條狗jīng,專門殘殺家畜。人心恐慌,豬心恐慌,牛心恐慌,馬心恐慌。好出風頭的獵手則摩拳擦掌,入山圍剿,設伏保寨,遺憾的是兩個月下來連狗jīng的毛也沒捉到一根。

梭罕老爹富有狩獵經驗,在芭蕉寨西頭的荒草灘上埋設了一隻祖傳的捕獸鐵夾。冤家路窄,那天半夜,白莎想偷襲芭蕉寨,途經荒草灘,不幸踩上了鐵夾子,一條後腿被具有無限韌xìng的彈簧夾得皮開骨裂。它拚命掙扎,無奈鐵夾子結實得就像生了根,怎麼也拔不脫。它用狼牙啃咬鐵夾,狼牙咬斷了兩顆,仍無濟於事。

這種鐵夾子厲害得能逮住金錢豹呢!

四足行走的獸最終還是斗不贏兩足行走的人。

啟明星無情地升上來了。東方冷酷地出現了魚肚白。白莎曉得,獵人很快就要來察看捕獸鐵夾,很快就要來收拾它這條倒霉的狼。

果然,梭罕老爹背着獵槍,提着一根沉重的鐵力木棍,踏着灑滿露珠的青草,走來了。

白莎急生智,想出個絕妙的主意來。它翻起白眼,口吐白沫,屏住呼吸,四腿蹬直,渾身僵硬,像死了似的。這是狼最拿手的逃生伎倆。要是在rì曲卡山麓,人們經常和狼打交道,已熟悉狼的裝死把戲,一般是不會輕易上當的。但西雙版納歷史上沒有過狼,所以,像梭罕老爹這樣富有狩獵經驗的老獵人也被白莎的假象迷住了。

「嚯,逮著狗jīng啦!」梭罕老爹老遠就高興地大聲嚷起來,走到鐵夾前,他朝白莎身上啐了一口,「死啦,活該!看你還敢不敢來寨子搗亂!」但他畢竟是老獵人了,謹慎地摘片草葉放在白莎鼻翼下試探;白莎儘管憋得差一點就要脹破狼肺了,仍頑強地不吐一絲氣息。草葉紋絲不動,梭罕老爹自言自語道:「沒氣啦,死絕啦!」但他仍不太放心,順手揮起那根鐵力木棍,一棍敲在白莎腰眼上。狼是銅頭鐵腿麻桿腰。鐵力木沉得丟進水裏浮不起。這一棍結實有力,它覺得腰斷裂了,疼得直想在地上打滾。要是沒有找回狼種這個堅強的信念支持着它,它會瘋般地一躍而起,咬住梭罕老爹的手腕,同歸於盡。但它忍住了,渾身的肌肉沒有一絲顫動,面部沒流露出半點痛苦的表情。咚,彷彿打在一堆沒有生命的**上。

為了後代,獸的忍耐力並不亞於人類。

梭罕老爹終於放心了,鬆開鐵夾子上的插銷。就在彈簧收縮的一瞬間,白莎閃電般蹦起來,拖着那條鮮血淋漓的傷腿,倉皇鑽進草叢,逃入深山。梭罕老爹被突然復活的白莎驚得跌坐在地上,半天合不攏嘴,唾液從嘴角溢出,像條米線掛在下巴。

「狗jīng,真是一條狗jīng啊!」

直到白莎在對面山樑變成小黃點消失在樹林里,梭罕老爹才如夢初醒地讚歎了一句。

梭罕老爹這一根打得很厲害,白莎腰椎下陷,本來挺直的脊樑凹得像駝峰,還破了一條後腿。捕食不方便了,它只好靠捉田鼠、青蛙這樣的小動物充饑。沒多久,也就變成一條形容枯槁舉止猥瑣的跛腿狼。

它失去了昔rì的風采和威嚴,但它昔rì的理想並沒有泯滅,反而被傷殘的身軀和痛苦的經歷煽動得更加熾熱。它仍然四處流浪,尋找寶貝黑黑,尋找能實現它理想的狼種。

皇天不負苦心人,也不負苦心狼。

那天,它在沿着瀾滄江邊被太陽曬得灼燙的沙灘盲目而又孤寂地走着,猛然瞥見前面有一群少年脫衣裳準備游泳,其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對帶來的一條健壯的黑狗柔聲說:「黑黑,替我們看着衣裳。」它定睛一看,這不是它朝思暮想的黑黑嗎?雖然闊別半年多,黑黑已長成一條雄壯漂亮的大公狼了,但它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皺起鼻子嗅嗅,順風送來親切的狼兒的氣息。它恨不得立刻奔上去和它的寶貝狼種擁抱親吻。但那群少年使它怵,它明白自己半殘的身體絕不是他們的對手。它克制住衝動,潛伏在一塊礁石後面等待最佳時機。

少年們脫光衣裳,吶喊著衝進江去。黑黑蹲在隆得像小山似的一堆衣裳後邊,忠誠地盡著自己的職責。少年們游遠了,還分成兩個陣營,打起了水仗,江面湧起一堆堆喧囂的浪花。

白莎從礁石後面鑽出來,躓蹼著朝黑黑奔去。它流着淚,嗚嗚歡呼著。

黑黑竟然朝它兇猛地咆哮起來。

寶貝,我是你的媽媽呀,你認不出來了嗎?你媽媽衰老了,殘缺了,醜陋了,但我確確實實是你的媽媽呀!

黑黑像颶風似的把它撲倒在地,牙齒觸碰到它頸窩的最後一秒鐘,才認出它來。立刻,黑黑孝順地跳開了,跪卧在它面前,將腦袋伸到它腹下,嗚嗚叫着,表示久別重逢的激動。

白莎心裏湧起一股暖流。

泡在瀾滄江里的農炳亨現了白莎,高呼起來:「狗jīng來啦,狗jīng來啦!」那群少年齊聲吶喊,奮臂划水,向岸上趕來。

白莎用狼頭頂着黑黑的臀部,催促黑黑跟着自己回森林去。走吧,我是來救你出火坑的;對狼來說,人類社會就是火坑。

黑黑表現得比大姑娘上轎還忸忸怩怩,留戀地頻頻回朝江的農炳亨張望。

「黑黑,回來!快,狗jīng要把我的黑黑拐跑啦!」農炳亨哭喪著叫道。

黑黑瘋般地在沙灘上兜圈子。它心裏矛盾極了。一邊是含辛茹苦生它養它的母親,一邊是恩重如山的主人,它不知該跟誰走。

沒時間再磨蹭了。白莎叼著黑黑的肩胛,像押解逃犯似的把黑黑拖離沙灘,跑進森林。

它終於找回了心愛的狼種,但黑黑在瀾滄江邊猶猶豫豫的表現,卻在它心裏刻下了一道很難抹去的yīn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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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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