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忽如一夜陰謀來（二）

第一百一十章忽如一夜陰謀來（二）

一片黑土和焦炭，還有刺鼻的硫磺味道，偶爾能看到閃閃發亮的鋼鐵碎片在這堆黑色的東西中斜躺。林石走到跟前一點，發現一堆已經重新凝固的玻璃，好像鏡子一樣鋪在地面上，它們原本是窗戶上的玻璃，後來在高溫中融化了，現在又重新回復到固體形態。

「幸虧幸虧!」林石腳下一軟，長出一口氣，也顧不上地上滿是黑色的粉塵，往地上頹然一坐，這才發現自己一路奔波緊張下，已經半點力氣都沒了。

「這件事情怎麼處理？」林石看著身邊的趙超，直覺得實在是太幸運了。電報上說的，是建在另一座城市的實驗室發生大爆炸。當時林石就懵了，實驗室當初為了躲人耳目，也為了方便那些科學家的研究，在另外的城市建了一處分部。一直由趙超兩頭跑著管理，也沒什麼差錯。

「老師，這件事情很詭異。本來就算有人去講課，實驗室也會有一半人在，可是這次，幾乎所有的人都在來的路上遇到一些小意外，沒有準時到來，只有一個保安準時到了，而且還有人來鬧事，把他引了出來，爆炸發生的時候，實驗室里一個人都沒有。」

林石兀自在念叨著沒人受傷就好，聽見趙超的話，眉頭一皺：「就是這個道理，若說不是有心人乾的，我死也不信。」

「不管是誰乾地。我們這次損失也不小。」趙超十分不高興：「要重建這麼一間實驗室，大概要七百萬美金。」

「七百萬就七百萬吧，一年研究的經費七百萬也拿不下來。聽強森說，南洋的生意擴展了不少，最近賺錢又多了點。要是真出了事，可不是七百萬可以解決的。」

「不過也不是沒好處！」趙超忽然一笑。

「什麼好處？」林石不解。

「咱們工作室，上過保險。保險公司這下要賠大發了。還有，你來到之前。我裝的可憐兮兮的跟美國政府彙報，估計他們現在對工作室戒心全無，以為我們只是個什麼都沒有的黃牛公司，以前咱們說請了科學家是為了打響招牌，這下他們一定是全信了。」

「保險公司能賠多少？」林石笑笑，不置可否。對現在地他來講，七百萬不算什麼。他主要擔心的，還是怕這些嬌貴地科學家受傷。現在離31年美國的經濟危機還有一段時間，那個時候就是林石計劃好的轉運科學家的時刻，在這一年到來之前，他可是要提心弔膽的養著這群大爺。

「老師，這件事情你除了出錢，不用擔心別的，我會好好處理的。對了老師。這次我們地實驗室爆炸，警方沒有查處半點蛛絲馬跡，我請了幾個專家來看，也沒看出什麼來，只是聽人家說，昨晚上有人趕著馬車從這裡路過。馬車上坐著的人是黑頭髮的，我想，會不會是中國人來整咱們？」

「胡說，你說師父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中國人？」林石搖搖頭，「何況，咱們現在做的都是外國人的生意，跟中國人沒什麼瓜葛。」

「師父說的有道理，可我老是覺得就是中國人在整咱們。」

「你這腦子裡，想的太多了。」林石笑笑，囑咐趙超以後多加註意。就回去家裡。沈瑤瑤知道了事情始末。也是長鬆一口氣，不過她反應的比林石快多了。一聽說沒人受傷，就知道是有人搞鬼。

「到底誰不喜歡我們呢？」沈瑤瑤支著下巴說道，「會不會是黃雲？」

「黃雲？」林石嗤笑：「黃雲還沒那麼大地能量。他頂多就能偷下畫稿，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動作。」

「那我不知道了，姐夫一向與人為善，能把誰這麼深深的得罪了？」

兩人討論半天，一直未果，爆炸也沒留下半點線索，查不出到底是誰做的，林石苦惱了幾天，心中存著陰霾，面上卻回復到以前的樣子。

強森這日正在工廠里，忽然有人送來一份信，送信人是幫助他鎮壓青山幫的部隊中一位軍官。強森熱情地請那人吃了一通，然後送上錢財若干，這名軍官笑眯眯的回去了。客人一走，強森兩隻眼睛就眯起來，盯著信件，冷笑道：「果真如此！」

信上說的明明白白，青山幫幫主余坤，在軍隊的「苦心教導」下，交代了是宋家讓他們找工廠的茬，給了他們勞動費，當初這活看起來不甚重，而且拿的錢又多，青山幫就接下了，哪知道反被強森擺了一道。信上除了這個，還隱晦的說明，這是你們中國人之間的矛盾，我們政府不參與，所以以後的事情，就要你們自己看著辦了。

強森冷哼一聲，暗道，還不是覺得宋家不好得罪，我們二十一廠子也不好得罪。不過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情的由來，強森就安定下來，以後地路還長著，他不急著上門報復，時間有地是，唯一讓強森擔心的是，宋家還有一個老四，跟在林石身邊，林石地安危，讓他有點擔心。

拍了一封電報過去，強森讓林石注意安全，注意宋家。林石看著這封電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宋家早就和他沒有關係了，能注意什麼，想了半天，林石才想起屋裡還住著一位宋易齡，可是這麼些年來，林石已經將這個女徒看成是自家人，根本沒考慮過她還屬於宋家。

「易齡啊，有人要我注意你！」林石笑眯眯的跟宋易齡開玩笑，宋易齡美麗的大眼睛忽閃著，道：「師父。注意我么？我一直都很引人注意的。」師徒兩個哈哈一笑，就這麼過去了。也怪強森沒有告訴工廠被騷擾地事情，若是林石知道了，一定會聯想到實驗室爆炸上。

過了幾日，迪斯尼找上門來，他在美國的漫畫工作室工作了這許多日子，跟林石的關係也不咸不淡的。林石放手讓他去做，他也沒做出什麼成就了。直讓林石懷疑，米老鼠就是開啟他靈感的大門鑰匙，現在鑰匙被林石偷走了，於是迪斯尼只能不得其門而入。

「林老闆，我要辭職了。」迪斯尼的翹鬍子抖了抖，帶著點歉意。林石雖然沒有對他格外好，可是對他的待遇是非常不錯地。至少在工作室力排眾議選了他做負責人。論才華，他屬於下等，論管理能力，也沒有什麼長處，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他性子嚴謹，在管理上比較細心。

林石愣了一下，問道：「怎麼了？」

「我找到了新地工作。」迪斯尼臉紅了紅。那天那個男人開出誘人的條件時，他不是沒掙扎過，畢竟那間工作室是新工作室，名不見傳，而風魂卻是整個西方國家都出名至甚的。可是那個男人的一番話打動了他，那個男人說：「你在風魂。也沒有資格出漫畫，最高只能做美國分部的負責人，以後不會有什麼大進步。若是來我們這裡，我們給你量身定做適合你的漫畫，讓你名利雙收，這可是在風魂沒有的待遇。你做了風魂這麼長時間地主管，難道還不明白，風魂就是kao拚鬥，誰的漫畫畫的優秀，才有出頭之日。誰管你是不是低潮期。」

思慮再三。迪斯尼終於下定決心，來跟林石辭職。林石看著這個男人。知道必定是有人來挖他了，登時十分後悔，迪斯尼這樣沒有成就的人，為什麼自己就把他放在負責人這樣的高位上呢？現在引起了別人的覬覦，實在是大大的不幸啊!

「為什麼要走呢？」林石心中著急，面上卻和顏悅色的問道，迪斯尼到底能不能重現將來地才華他不知道，歷史早已經和原來不一樣了，誰知道又會出現什麼變故。

迪斯尼早就想好了答案，道：「我想畫漫畫，可是在風魂，我沒有出版自己漫畫的機會。」林石嘆了一口氣，的確如此，在現在的風魂歐洲分部里，人才大大的有，他們畫出的那些符合歐美人審美習慣地漫畫，每一本都是無上精品，憑迪斯尼的水準，的確不夠出版資格。

「我想給你將一個中國的故事，是關於唐僧的。你應該知道唐僧。」林石頓了頓，看看迪斯尼，迪斯尼點頭道：「我知道。」迪斯尼當然應該知道，因為風魂的漫畫系列里，就有西遊系列。

「唐僧少年的時候，在一間大寺廟裡做和尚，這時候一個小廟的和尚請他去做主持，他想了想，在這裡可能一輩子都只是個小和尚，永遠做不到主持的地位，到了小廟裡，他還能做主持，於是就想去。這件事被他的師父知道了，他地師父帶他去寺廟地後山上看風景。後山上長了很多樹，有的是樹林，有地是單獨生長的。樹林里的樹，為了被陽光照到，都拚命的往高長，往直長，而那些單獨的大樹，看起來雖然高大，可是形狀奇怪，不堪大用。唐僧的師父雖然只是領他來看樹，可是唐僧卻明白了他師父的意思，嘆道：『只有在競爭中才能夠成才，我懂了。』於是唐僧留在了寺里，以後終於成為一代高僧。」

林石說完，看著迪斯尼，這話是赤裸裸的教育了，迪斯尼就算是智商50也能聽得懂，因為這個故事本來就是講給小孩子聽的。

「林老闆，可是我還是要走。」迪斯尼十分的堅定，他早就知道中國人能說會道，所以之前就告訴自己，一定不能被林石說服，因此林石在說教的時候，他強迫自己一句也不去聽。

「真的要走么？」林石也沒指望自己的故事能起多大作用，問道：「既然要走，那麼告訴我，到底是誰請你去的？這個應該不用保密吧。」

「那也是一家中國的漫畫工作室，名字叫做黃氏！」

剎那間百般滋味湧上心頭。黃氏？難道就是黃雲地那個黃氏？林石一股熱血往頭上沖，一瞬間面紅耳赤。

「林老闆，你沒事吧？」迪斯尼看著林石的樣子，有點擔心的問道。

「沒事沒事！」林石擺擺手，道：「你先去吧，辭職的事情，請你再想想。如果你一定要走，我也不強留。可是風魂也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請三思啊！」

迪斯尼看林石神情可怖，乾脆的轉身走了，心中暗道，難道風魂的人和黃氏地人有什麼過節不成？神秘的中國人啊！

林石送走了迪斯尼，馬上找來趙超和沈瑤瑤商量對策，趙超聽完迪斯尼要走。道：「走就走唄，我早就看不慣他了，什麼能力都沒有，幹嗎要佔據負責人地地位，我想不通老師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也想不通，當初你為什麼要巴巴讓我找來這位無名之輩，然後奉為上賓。」沈瑤瑤也不解「而且他一直沒什麼成就，現在他要走。你又來找我們商議，弄得像是出了什麼大事一樣，實在是讓人不解。」

林石心中苦惱，又不知道跟誰說起，自己是後世來的人，是萬萬不能跟人說起的。即便是跟自己親密如沈瑤瑤，更加不能說，若是到時候她反應過激，以為自己是瘋了，疏離了自己，那他就該痛苦了。迪斯尼之事，是怎麼都解釋不清楚，難道他能告訴人家，自己前知八百年，後知一百年。算出了迪斯尼必定成才。

「姐夫。其實你根本不用擔心，迪斯尼的漫畫我看過。他有時候有意無意的在模仿姐夫，但是又不想跟姐夫的相似，就毀了那些漫畫，自己創新路子，可是那些新路子，我看是野路子，反而不如模仿的流暢。」

林石聽得心中一驚，問道：「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地?」

「我自然知道，他畫廢的稿子，許多人都看過，人家都說他跟你第一本漫畫的風格奇像無比，讓他無比的沒面子，只好說自己看的第一本漫畫就是你畫的，所以不由自主模仿。」

那就危險了！林石心中警鐘大作，黃雲此人，就是kao模仿別人的畫風才出了第一本漫畫，而迪斯尼現在以為自己本來的畫風是在模仿林石，若是讓他到了黃雲那裡，被黃雲發現了這點，逼迫他畫出林石畫風——其實是迪斯尼畫風——地漫畫，那麼縱使迪斯尼本人不願意，可是那樣的漫畫賣相也差不到哪兒去。

「姐夫，姐夫，你在想什麼？」沈瑤瑤看林石沉思憂慮的表情，問道。

「沒什麼，我累了，想歇會兒!」林石獨自一個人上樓去了，看著林石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趙超和沈瑤瑤都十分不解。

迪斯尼還是走了，在現在這個時代，合同法還沒有被完善，林石根本不可能憑著一紙合約留住某個員工。迪斯尼走的那個晚上，林石看著這個繁榮膨脹發展著的紐約，嘆了一口氣，這個世界何其偉大，是不會因為自己從後世來，知道了它一丁點地事情，就能夠掌控的，他只是在這個世界的風浪上飄搖的一隻小舟，僅此而已。

迪斯尼跳槽的那家工作室，的確是黃氏工作室，黃雲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關係，居然將工作室開到了國外，這個時間太過於湊巧，直讓林石懷疑實驗室被炸的事情也是黃氏做的，可是調查的結果卻是，爆炸后第三天，黃氏地人才到達美國，然後開始在工作室挖人，除了迪斯尼，他們還挖走了幾名無關緊要地人，真正的高手，還是沒有被黃氏請走，這讓林石長出一口氣。

可是隨即發生地一系列事情，都讓林石開心不起來，迪斯尼到黃氏不到半個月，黃氏果真讓迪斯尼模仿自己的風格開始出漫畫，而且速度十分之快，好像整個漫畫社都是迪斯尼的下手。這些漫畫的銷量還真是不錯，迪斯尼的名字，很快成了黃氏的招牌。

現在隨便在大街上拉住一個人問，他們都會告訴你，來自中國的漫畫社風魂和黃氏，是他最喜歡的漫畫社。美國地漫畫行業，算是被分走了一壁江山。林石心中不豫，發了狠，將記得的後世所有迪斯尼即將畫出的漫畫都出了底稿，讓風魂的人做好，跟黃氏的拼出版速度，雖然暫壓下黃氏一頭，可是林石的心情非常不爽。

除了漫畫工作室。林石其他方面的生意也遇到了些不大不小地麻煩，這些麻煩說大不大。說小又不小，讓林石覺得十分的鬱悶。細想來，這些事居然像是被人操縱地一般。

林石的壞心情是所有人都能夠看到的，他的脾氣變得格外不好，本來愛說笑的嘴角，總是綳得緊緊的，抿出嚴厲的線條。他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天到晚地除了畫畫，研究學問，連吃飯的時間都不閑著，要麼問著幾個人生意的事情，要麼捧著本書邊看邊吃，本來他尊崇的一天八小時覺，現在也減縮到一天五個小時不到。

看著迅速消瘦的林石。沈瑤瑤心中十分難過。林石現在整天不苟言笑，一種好像月光一樣的冷清氣質在他身上瀰漫，那種氣質是恍惚的，是傷感的，是無奈地，是冰冷的。令人心動，可是不會讓人覺得溫暖，讓人想起許多事情，可是這事情必定是憂傷的回憶。

「姐夫！」沈瑤瑤看著林石那雙深黑色的瞳眸，心疼道：「你注意身體，好好歇歇吧。」

「不了，今天的書還沒有背完。」林石頭也不抬，直接回絕。

「你這麼下去，身體會垮的。」沈瑤瑤奪下林石手中地書卷。

「瑤瑤，我沒有時間了。」林石奪回書。嘆口氣道。

「為什麼？自從迪斯尼走後。姐夫都不對勁，到底是怎麼了？」

看著沈瑤瑤耿耿的雙眼。林石道：「我有一種無力感在壓迫我，讓我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保險。我怕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場空。迪斯尼的走，讓我知道了自己原來什麼都不是，我只有刻苦發奮，將這些指間沙一樣的東西，能留住多少是多少。」

「姐夫，還有我，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陪在姐夫身邊的。」沈瑤瑤握住林石的手，說道。

「我有你，你也有我，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只要有你我就能解決的，下個月我要去英國，到時候又要留下你一個人，有些事情就要開始了。」林石說完發獃一樣的看看牆角，嘴角lou出一抹久違的微笑一樣地東西，看地沈瑤瑤居然呆了。

「瑤瑤啊，我的傻瑤瑤！」林石摸摸沈瑤瑤地頭髮，道：「你去吧，我要繼續看書了。」

英國之旅，是林石早就想好的，他要去找徐志摩和梁思成，梁思成學建築這麼久，應該有所小成，西南聯大的某些建築部分，是交給他繪的時候了。

若是不出意料，最多不超過一年半，林石就會回國去建設西南聯大，等到抗戰前，西南聯大將會建好，然後如母親一般包容所有逃難的大學。不管他現在的產業是誰在搞鬼，林石現在還能抗下來，他的真正目標，就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所說的，建立一個不一樣的西南聯大，這一點，他從來沒有改變過。

英國之旅，林石並沒有多費半點口舌，梁思成爽快的接下了林石的委託，卻拒絕了林石的潤筆費，他的理由，是自己還未畢業。

看到形銷骨吊的徐志摩，林石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的陪他喝了一夜的悶酒，一切都在酒里。天教多情，也是無法，可是有緣無分，更不能強求。

至於那個傳說中的林徽因，林石並沒有見到，她到了倫敦去見朋友，一直沒有回來。林石未免有一點惘然，他久聞這位美人的名字，居然無緣得見，實在是一大憾事。

揮別英國，林石十分遺憾劍橋里的各位教授自己沒法把他們拉到中國去，是為最大的遺憾，就好像一個雄心勃勃的收藏家，看到了別人收藏的珍貴非賣品，那種心情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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