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夢境如書

肖玲娜並沒有說出她知道些什麼，除了「走」，她沒有在這個房間里再多說過一個字。

她若無其事地走出去，若無其事僅僅是沒有表情的意思，但何厚儀知道這已經是她所能做出的最佳表演了。

剛才在房間里，他又拉又抱都扶不住她，反而被她帶得同時跌倒在地。何厚儀看着肖玲娜小腿肚子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地躍動，以為是自己的所為嚇壞了她，也顧不得男女之嫌，連忙扛着她的腳又推又揉又搓，但對方的表情反而越發痛苦，急得他連手指都不知該往哪裏放，幸好有馮展蘊幫忙，才知道原來肖玲娜是抽筋了。

現在，肖玲娜就站在他身旁，等待最後一個接受問話的劉金鳳，何厚儀感受到自己正承受着對方整個身體的重量。

兩人的空間距離毫不意外地引來了謝嘉的注視，他只好報以一個微笑，他當然明白肖玲娜閨蜜眼神中的意思，可事實並非如此，他自己何嘗不想通過肖玲娜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主動勾起些「得近玉人縴手子」的旖旎，從而沖淡心中的慌亂以及化不開的好奇。

她究竟知道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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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福特銳界載着五個人緩緩駛出穂月出版社，進入主道后開始加速，沒走多遠又停靠在大街的臨時停車位上。

肖玲娜在眾人的注視下從手提包里掏出一本書來，何厚儀覺得她已經鎮定下來了，至少手沒有抖，其他人並沒有注意這些，目光全部投射在書本上。

書的封面設計相當簡潔，全黑的底色，在中間偏上的位置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虛白光圈，光圈下似乎是一個很小的十字架，又像是一個交叉，此外便只有「凶靈李躍武著羊城出版社」11個字。

謝嘉和劉金鳳不約而同的「呀」地叫了一聲，把正在全神貫注看着白色光圈的何厚儀嚇得幾乎頭撞車頂，不禁問道：「怎麼了？」

謝嘉用疑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拿過肖玲娜手中的書，翻開其中一頁遞給他，何厚儀接過來開始讀，越讀越快，當他合上書的時候，封面已經浸了些汗液。

幾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包括完全不知道這本書的馮展蘊，但彼此總算平靜，何厚儀剛才只是讀了4頁，內容是講一個縊鬼殺人的畫面，筆觸雖冷峻，描述卻不算恐怖——如果他們只是普通讀者的話。

何厚儀現在才理解肖玲娜在出版社的失態——這個畫面和他們的夢境幾乎一模一樣。

謝嘉從何厚儀手中把書拿了過來，然後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遞給了馮展蘊，車廂內除了書頁翻動的聲音，就是沉重的呼吸聲。

「跟我說說這本書。」沉寂了一段時間后，還是馮展蘊率先打破沉寂，對謝嘉說。

謝嘉對這本書似乎非常了解，從她剛才隨手一翻就能翻到想看的內容這一舉動便可以看出，她也不猶豫，並且幾乎沒有花費時間去整理思緒，直接跟馮展蘊介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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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靈》是本市作家李躍武寫的靈異題材的長篇恐怖小說，講述上個世紀90年代末一個叫林川青的心理醫生的故事。

他是名牌大學畢業，又在海外求學4年，師從多位著名的精神病學專家和心理學專家，回國后迅速成為了行業的翹楚，然而，令人咂舌的是，這麼一個人，這麼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竟然相信世界有妖魔鬼怪存在，他不時會對某些病人說他們可能是招惹了不幹凈之物，找他看病起不了作用，並勸病人嘗試去找法科人士驅邪捉鬼、求神拜佛之類。久而久之，被人告發，吊銷了牌照。

林川青心裏極度不忿，他想證明自己的世界觀，因此沒有再找其他工作，開始全國遊歷，期間搜羅各地怪力亂神之事，並將之寫成了一本叫《另一半黑暗》的遊記。豈料接連在不同省市的數家出版社碰壁，他不得不接受根本沒有出版社願意出版的事實，於是，只能自費印刷了500本小冊子，自己擺地攤當盜版書賣。

後來有了互聯網，他便將之放到論壇，這次有了反響，不過，因為地名、人名等一律不準寫實，人們只是把他的遊記當短篇科幻小說看，縱然如此，看的人多了也引來了出版商跟他約稿。

顯然，這壓根不是他想要的，他感到非常失望，他知道這不是小說，所以並沒有因此放棄，林川青依然希望能夠捕捉到確切的證據。

對另一個空間的執著探索似乎成了他的信仰。

俗語說天有不測風雲，林川青在雲南遭遇了一次大巴車翻落山溝的意外，全車15人只有他生還，但也經歷了16個月的醫院生活，收到的病危通知書比他寫的小冊子還厚。誰知，意外引出了意外，他也不知該驚抑或該喜，傷愈后他開始看到一些以前從沒有看過的東西，一些身邊人都看不到的東西，最初是一團霧或者一縷煙，慢慢可以看到「一個人」，「一群人」，就像開啟了另外一個世界的視覺模式。

雖然只是隱隱約約，若有若無，但他已然明白——見鬼。

林川青終於用自己的眼睛證實了自己的哲學觀，可惜，眼睛不是攝錄機，然而，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這時的他竟然可以釋然。最終，把鬼門關走成了兩點一線的林川青，開始刪除論壇以及自己博客的內容，也不再隨意談論，並且停止了遊歷，留在雲南開了一間私人診所，專門醫治各種精神上的疾病。

偶爾還能治好一些不是病的病人。

林川青學會了和靈體溝通，他只懂兩種辦法，一是給好處，燒香誦經為靈體積德，二是「拋」字訣，利用遊歷時記錄下來的各種光怪陸離的方法實施恫嚇。

這個時候，他已絕口不提異端之說，但人們卻隱約猜到，放在再久遠的年代這種人有個專門的稱呼——巫醫，口口相傳下，竟使他名聲越來越大，甚至有其他省市的人來求醫，或者講求治。

故事總需要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林川青心靜如水的時候，卻遇上了一個明著說全村都撞邪的廣西女人，但他完全看不出任何靈異之處，至少在這個女人身上一點兒也看不到，他只能按臆病治療，病人卻拒絕並離開了。豈料，7天後，這個女人半夜在他診所內弔頸自殺。

自此，林川青被一隻縊鬼纏上，開始只是做噩夢，慢慢地發展到隨時隨地用不同的影像驚嚇他，他的兩板斧起不了作用，後來有一日惡靈想掐死他，林川青才意識到危險。他能夠感覺到這個惡靈並不是那個廣西女人，但始終懷疑和這個女人有關，於是開始調查，然而，查了兩個月，除了知道這個女人叫陳霞，來自廣西，其他一無所知，可惡靈出現的次數卻越來越頻密。

生命受到威脅的林川青只好隻身走進廣西，各地遍查，說來奇怪，進入廣西后，靈異怪事就像山一樣，不論大小，都比其他地方要多，卻再沒有見到縊鬼惡靈。

直到在廣西邊境一個頗大的鎮上，惡靈再次突然出現，而且能量強大了很多，林川青被掐著脖子缺氧暈死過去，他醒來發現自己沒有死，身邊還坐着一個叫許峰的人，正是這個人碰巧救了他。

許峰是一個真正的術士傳人，林川青把自己的經歷告訴了他，兩人意氣相投成了朋友，許峰主動提出幫忙，結伴調查，不過，在這個鎮根本找不到一個叫陳霞的女人，也從沒有發生過撞邪的事。

許峰坦言惡靈怨氣極大，很難消滅，只有找到緣由才能想到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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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

看到謝嘉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何厚儀覺得故事根本未交代結局，便開口問道。他的話引來了同事略帶鄙夷的目光，他喃喃道：「我也不能讀每一本書啊。」

「沒看過魯迅不知道阿Q不成問題，沒看過這本書就是工作失誤，因為這本暢銷書的續集《凶靈2》在一周前已委任穂月出版社出版發行。」謝嘉說，「童主任不願意被耽誤時間就是這事，因為作者方面提出要先看策劃方案。」

她本來還想推測童少波返回出版社加班是為了爭取時間打造這本一炮而紅的暢銷書續集，話到嘴邊想起了他的死，連忙吞回肚子裏。

劉金鳳也被謝嘉的話從小說世界帶回了現實，她忽然覺得自己想笑，苦笑，現實不是就如書中所述嗎？五個人一個夢，夢境如書，兩個人離奇死亡，童少波下藥幻覺的陰謀論還能解釋目前遇到的事嗎？惡臭、陰冷、勒死，以及白色粉末變黑粉，這些就在一個小時前真實地呈現在他們面前，無可辯駁地呈現在他們面前，這道題，最理智的解釋恐怕就是最不理智的那個答案。

想到這裏，不禁抬頭望向馮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