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酒

1.清酒

時間正在流逝,大多數人的生命也是,又有那麼一些人佇立在時光長河之畔,雋永,強大,少有能見證他們的世人。

畢竟那可能只是一個恰如其分的意外,所以當他們的故事被人說出時,也只道是尋常。

盛未名,谷城涼鎮人,少時落水,本該卒於八歲,幸得水的親賴,水救下了它們偏愛的孩子,於市井小民口中便是氣運好。

這個孩子今年已二十又八,在二十一世紀,水不再如最初一般鮮活強大,護不住她了。她從小便聽着水的搖籃曲入眠,將水視為玩伴,或尊為長者,最喜「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等溢美之詞,有榮與焉當是如此。

她不敢告訴別人死神似乎時時在她身邊,家人不懂,她為何總是如此緊張的度過每一天,上學要跳級,日曆上密密麻麻的事情,睡覺也嚴格克制,「自律,優秀」也隨之而來。

朋友也埋怨她,連遊玩的時間也如此着急,還要一邊辦公。在這個二十八歲,盛未名預感到了自己的結束,死神已經到了,她唯獨希望自己是將自己歸還給水。

留給了母親一句話,「我在愛中沉溺,勿念」,母親似乎早有所感,哭的剋制。

靜靜的躺在水中,不怨也不鬧,水在嗚咽,在哭泣,她緩緩將手握緊,拘住一捧水,陪自己片刻。

水不忍心她如此逝去,將她帶向了忘川,告訴她,這裏有位仁慈的大人,去祂最愛的影蝶那裏,懇求祂。

她此時不明白自己是什麼,要做什麼,似是生者,似是亡者,只是木訥的行走在淺薄的湖水中,凝望着遠方。

這是一處幽峽,茫茫一片,有霧氣升騰,迷濛了視線,唯有光子凝結成的蝴蝶相伴相生,吐露出它們永不孤獨。

她被那相伴的身影吸引,唯一的意願便是孤注一擲的投入光中,與迷濛的蝶影伴生,「您可願容我,我懇求您。」

幽峽之間傳出了一聲嘆息,裹着對孩童不知事的憐惜,帶着對痴兒的悲憫。

「可。」應和的聲音從湖中、霧中散出,到底是不似人間。虛無的霧氣凝成一個人形,身形修長挺拔,眉眼悲憫溫和。

祂將手指點在盛未名的眉心,「吾憐你,去成為光吧,映在向日葵上,淌在清泉中,流入孤月中,合在暖陽中,好嗎?」清泉流過石上那般的聲音得天獨厚,造物主着實格外偏愛這位良善的智者。

祂的心中夾雜着對晚輩的期許與祝福。

「莫要心傷,好孩子。生者彷徨不是罪過,亡者回首也不是。汝將去一些小世界中替我成為光,每個人有自己的道路,汝也要自己淌出一條道路,沒有好壞,但有長短。」

真溫和啊,大人。未名點點頭。成為光啊,有點點難,小心的牽起大人的衣袖,感覺到了久違的安逸,不由感嘆,這種寧靜舒緩真容易讓人沉醉。

望了望這位大人後,盛未名靜靜的閉上眼睛,期待着一個屬於光的未來。

她順着大人的衣袖,將自己靜置在忘川的河流中,水流是溫和清澈的,甚至有着對自家孩子的親昵,她能感覺到每一簇捲入身旁的浪花親吻着她的面龐,手心,寬容、博大。

水每一聲話語,她都願意傾聽,這一處的浪花是孩童,那一處的是長者,每一位都在陪伴着她這個迷失的孩子。

忘川忘川,她的記憶確實在消退,母親的名字,學校的名字,朋友的名字,腦中一點點空了下來。

大人的聲音又輕輕的在耳旁響起,這次如同柔和的風聲帶着暖意,「到了。」,水激蕩湧起的聲音剎那間止住,表明她到了第一個位置。

這是一個新的世界了,她出生在了一個酒家,有着恩愛的父母,有一個兄長,她出生時父母帶她去寺廟裏求名,意外抽到一根放錯的空簽,主持出面同父母說,這孩子福分很大,未名便好,於是她仍舊叫盛未名。

她後來一直羨慕兄長的名字,盛懷瑾,字有瑜,抓周之時拿了一塊美玉,要她說這真的是兄長撞了大運,這名字一聽才是有大福氣的,兄長就對她說,未名格外值得期待啊,一聽便神秘,妹妹勿惱。

於是,她便勉勉強強的點頭了,其實還是非常介意那個放錯了的和尚,別人家名字鶯鶯燕燕的,自己就未名,每次都被認為是假名。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很努力的過每一天,一旦想要休息心裏就開始打鼓,一種恐懼彌散在心底,她勤勤懇懇的學做釀酒,酒釀圓子做的一絕,已經能超過自己娘親了。

她對水有着天生的直覺,能感知什麼時候適合放入酒麴,何時放氣,何時釀的最好,所以釀酒的師傅都願意傾囊相授,將此生所學堆到她身上,她也一張張酒方的去學。

娘親名曰戚酒,到底和酒沾親帶故,聘婷裊娜,容色醉人,便是早已為人母,也不遜色於城中佳人,為人爽朗大方,端的是明艷動人。

父親名諱是盛光年,字清竹,清朗俊秀,如琢如磨,修竹化人似的,是位琴師,從未見他發過火,但是一言一行進退有度,溫言細語之間讓兄妹倆肅立慎行。

他們夫妻兩人如膠似漆,帶着兄妹倆逢人就笑,人緣極好。

盛未名總感覺自家父母肯定不是什麼尋常人家,光樣貌便已超出常人,偏生這裏地處偏遠,村中人也消息閉塞,她也沒聽說過關於自己父母的傳聞,酒肆開在這裏,客源卻不僅僅在這裏,似乎酒香不怕巷子深,總有客人遠來。

意料之中的有那麼一天,在酒坊中釀酒之時被父母親喚去,「名兒,你兄長早在三年前便外出歷練了,我們將錢財給予你,三百金,還有一個象徵身份的玉佩,靠自己摸索前路,盛家的兒女從來沒有行差踏錯過,對嗎?」

盛未名早就在等待着這一天,在外頭開家酒肆,自在的去賞鑒湖光山色,陽春白雪,心照不宣的笑了,「女兒省的。」

帶着錢財,將厚厚的草垛覆蓋着底下的錢財,衣服也不讓多帶,就帶了常服與褻衣,玉佩貼身放好,自己一人駕車出發了。

回頭還能看到貌美的爹娘相依的模樣,便讓人放心了。

漸行漸遠,盛未名從懷中掏出了從附近小鎮買來的地圖,天下偌大,地勢盤曲溝結,而且對各地民風不解,她便試圖去觀察。

最近的城鎮是景縣,較為繁華,她著普通布衫行走其間,因是個生面孔,還生的秀美,儀容出眾,商販不斷的對她介紹自家東西,「姑娘,來看看吧」也有小伙在私語,「嘿,那姑娘可真好看。」

她在心間默默記下景縣民風淳樸,似乎喜好容顏殊色,商貿較為繁華,城鎮規模較大,但與娘親父親離得太近了,可定為一號參考地。

她也不着急,慢慢悠悠的牽着車馬向前,手動將掛上馬的鈴鐺搖響,如遇山匪,她學的釀酒,酒有毒酒,那她便學了制毒,雖不及老師,但對付無準備的人也可行了。

可惜一路平安,她心下惋惜,懲惡揚善的機會丟了。

下起了濛濛細雨,煙柳陌路,她格外喜歡這種天氣,雨滴頑皮的跳轉在她身上,憐惜着她的面龐,訴說着對她的歡喜,從小她能感覺到水落到她身上後會自己低落,所以她濕了的衣服會很快乾燥起來。

她享受的閉上雙眼,洋溢的歡喜浸透了她,嘴角上揚。

再睜開眼時,她略微有些驚異,面前有一容色無雙的公子,面容如牡丹般馥郁,遙遙望見如妖似幻,撐著一柄紅梅紙傘。

盛未名有點點心動,出去遊歷時帶着如斯公子,心情必然不錯,當畫看看也好啊,而且看他背後的琴盒,酒館也缺一個琴師,將他勸去同路穩賺不賠。

可惜,背景來歷不明,敵友不知,當然,最可能是個路人了。

擦肩而過之時,他喚住盛未名,「姑娘,我迷路了,你可帶我同行嗎?」

看得出來,他這是瞌睡送枕頭了來,管他什麼陰謀詭計,沒有第一時間殺了她,那就有的商量。

低低的斂住眉眼,盛未名向來知道什麼叫順水推舟,也從未虧過。「公子可願同去一所名為壚邊月的酒家,擔任琴師?」她輕輕瞥了一眼,見他神色動容,心中便有數了八成,白來的勞動力。

他稍一頷首,應下了,「在下是黃椋,椋鳥的椋。敢問姑娘名諱?」

盛未名更覺得有意思了,有圖謀的人報上自己的姓名,不知是做何意思,她也不畏就是了。

當即笑開了顏,「小女子可真是三生有幸,得知如此美人的名字。小女為未名,未得姓名的未名。」

黃椋也未對這個名字發表任何意見,信或不信也由他,他只是伸出手,想將紅紙傘撐在未名的上方,卻被未名的手輕輕推拒,「公子自己撐著便好,我實在不需。」

他也不問,只是靜靜的守在一旁,等着她的動靜。

這樣一來,盛未名反倒覺得牙槽癢,明明是肆意張揚模樣的美人,偏生的斂眉乖巧,她眨巴了兩下眼睛,忍不住對他說,去我的馬車上吧,別被山賊掠去壓寨了。

然後他不置可否的上了馬車,盛未名寫意的翻身上馬,布衫的裙裾盪起好看的形狀,層層疊疊,婉轉浮動的雨點沾濕裙擺。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未名之時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未名之時
上一章下一章

1.清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