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悼者的歸來
「呼哈，呼哈，呼哈……」
伊恩用盡吃奶的力氣拚命狂奔，腦袋裏抓狂自己是怎麼落入這副處境的？
想想……
高考落榜后迫於差點要了我嘞個親娘的復考壓力，自己整天鬱鬱寡歡。
從小玩到大的發小看着自己一天天渾渾噩噩忍不了，就給了我一本他小時候收藏的「秘密典籍」——其實就一本拿來墊櫃底的破書。
本着反正不要錢的世俗心和經久不息的中二魂，葉晴嵐看上其中一頁的轉運儀式，根據指示，在地上草草畫了幾個圈圈和符文，神神叨叨地誦念咒文。
但結果是什麼都沒有發生，自己也就沒了興緻，想着明天再找唐寶駿那個死胖子算賬就上床睡覺。
可被吵醒一眼睜開，自己就穿越到這了……尼瑪！連新手教程都沒有！上來就直接開干打BOSS！
伊恩憤憤不平，好在這具身體的原主沒有在平日裏疏於對身體的鍛煉，前面打了半天現在這種程度的負重跑還勉強撐得住。
換作自己原本的身體……
嘖嘖嘖，估計早趴在地上，兩眼翻白，雙腳一蹬，一命嗚呼了。
「這樣跑不遠。」被公主抱在懷中的佐伊夾着石板，將左輪重新填滿子彈。
「我是你哥，聽我的。」伊恩霸氣回絕佐伊還未說出口的提案。「丟下你自己跑什麼的喪氣話別說了，我是不會讓你死掉的。」
正說着伊恩的左眼眼角忽然閃過一團黑影，他咬牙看着疾步而行的戈洛西格斯沒有料到對方這麼快就追了上來。
戈洛西格斯在荒涼的殘壁中飛速穿行，沒有五官的面具朝着兩人，他發出幾聲陰沉的嗤笑。隨後他突然加速幾步登上前方的破樓，從屋頂飛躍而上，凌空側曲的手臂像是長弦繃緊的弓了，甩出的匕首劃破揚起的塵光直刺兩人。
伊恩俯身單手抱緊佐伊，屈身拔出袖中的短刀，用刀面將匕首攔截彈飛，右臂傾刻間由於對撞產生的震顫陷入短暫的麻木。
呼！咔！
伊恩錯愕地盯着襲來的第二把匕首被佐伊甩出的石板接住，暗暗鬆了口氣，心想自己妹妹的準頭還真不賴。
還沒得到喘息的時間，戈洛西格斯從天而降，單手張開御術聚陣，掌心浮現出一團暗黑火焰，他在下墜的一瞬猛擊地面！
高牆般的塵沙融合灼熱的火流排山倒海地朝他們襲來，伊恩不知所措地看着湧來的死亡塵潮，他手頭已經沒有魔藥瓶，並且以沙塵的速度完全無法避開。
「哥哥！」佐伊大喊。
伊恩從遊離的思緒中清醒，咬牙奔到佐伊面前跪下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啊啊啊啊啊！！！」
高溫的沙粒打在他的身後，輕易地撕碎了後背的衣物，背後灼傷的劇痛讓伊恩忍不住的大吼，佐伊蜷縮身體害怕地顫抖。
狂沙過後，伊恩驚訝於自己的神智竟然還能勉強保持清醒，但身體如同全身力氣卻被抽干般虛弱。
佐伊掙脫他的懷抱，驚慌失措地展開御術聚陣，想用術式治療他滿是灼燒造成的開裂傷口和水泡的後背。
「伊恩！伊恩！」佐伊拍擊伊恩的面部，確認他沒有昏死過去。
這時，她琥珀色的眼睛餘光看到右側漸漸逼近的戈洛西格斯，忍住腿部傷勢的疼痛掙扎著站起舉起射擊。
砰！
佐伊槍口對準戈洛西格斯的腦袋開槍，血紅的液體從腿部的傷口滲出……
砰砰砰砰！
佐伊雙眼泛著淚花繼續射擊，
戈洛西格斯微偏腦袋閃過子彈，抬手亮出兩枚匕首向前揮出……
砰！
最後一聲槍響，手槍的彈夾打空，佐伊的口中吐出鮮血，槍柄從無力的指關節滑落摔在了地上，她的右臂被匕首貫穿。
另一把匕首也已深深沒入腹部，沿着傷口鮮血一點點擴張，將衣料染上了死灰般的顏色。
「不……」伊恩喃喃。
身前的黑髮少女緩緩扭頭，臉上泛起了死亡的蒼白，她的嘴唇微微在動對他輕聲說「活下去」。
伊恩伸手愣愣地望着她嬌小的身體輕輕倒地，沒有撕心裂肺地衝上去把她擁入懷中痛哭，也沒有對出此殺手的戈洛西格斯咆哮自己的憤怒，他只是獃滯地俯身跪在原地。
雙眼漸漸空洞無光……
麻木的身體彷彿失去了一切知覺，但伊恩清楚不是因為身體的疼痛，耳畔萬籟俱寂，戈洛西格斯的嗤笑聲，城中遊盪的風聲，自我沉重的喘息，都離他遠去，現在的自己猶如行屍走肉……
什麼都做不了。
「以前都是你護着我，現在我來罩着你。」
只有這句稚氣但堅定的話語在腦中迴響。
伊恩或者……葉晴嵐難以理解此刻的感覺，像是無窮的飢餓永遠得不到的滿足，又如同漂浮在沒有盡頭的無光深淵，虛無飄渺的弱小與無力感死死抓住了他。
自己能所伴行的只有黑暗，自己能所摧殘的僅剩靈魂……
當你身處此境，怎能不竭盡全力……
鐘聲轟鳴！莊嚴浩渺彷彿來自遙遠的天國，眼中朦朧，破碎，黑暗，陰冷的世界裏，伊恩在漆黑的迷霧沉浮。
萬花筒般絢爛的金色眼瞳睜開，古奧森嚴的嘶吼與咆哮不斷響起……
逐漸知曉那聲音的含義，在不斷重複的兩個詞……
在訴說着……
呼喚著……
「君臨！！！」
戈洛西格斯將石板拾起，輕輕地抹去上面的塵埃，閃亮的藍光點亮了面具下的眼瞳像是燃燒着幽暗的火焰。
他抬頭然地看着倒地的女孩一點點擴大的血泊，俯跪在地上的青年低垂著腦袋，看不清面容。
戈洛西格斯右手亮出青黑匕首向伊恩步步走來。
「我很敬畏這女孩的勇氣，但以此妄圖阻攔死亡的到來，無異於愚蠢。」戈洛西格斯低沉的嗓音，沒有任何波瀾。
他舉起手中的匕首準備以殺死依古洛夫方式結束伊恩的生命，利刃夾雜凄厲的風揮下。
「這是主的意志！」戈洛西格斯用不可置否的口吻高喊。
暗紅色的鮮血在戈洛西格斯的面前高高濺起……
匕首被毀掉了嗎？
不……
戈洛西格斯駁回了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他仰頭看着空中飄散的猩紅色血珠和破裂的青灰色碎片，以及更高處被切成好幾段木乃伊般的斷手……
被毀掉的是我的整隻手嗎？
戈洛西格斯雙眼充血，出於本能地后跳幾步與伊恩拉開距離，他低俯身子右臂灼燒的痛感如蛇的毒液般侵蝕著自己的神經。
上臂與手肘連接的關節創口處沒有滴血，而是逐步碳化向完整的血肉延伸，密集的黑色血管顯露，戈洛西格斯幾乎聞到了自己傷口散發的焦味。
戈洛西格斯大驚失色，對方攻擊構成的「侵染」正死死壓制着聖者提供的讓自己癒合的「血脈」。
黑袍被面前捲來的熱浪吹動向後狂舞，皮膚上的感覺就像是正午的烈陽已然升起。戈洛西格斯瞪大了眼睛，眼中瘦削的身影正在一團燃燒的光芒中緩緩站起。
他的身體閃閃發光彷彿熔化的秘銀，傷口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飛速癒合，瀰漫蒸汽般的白煙……伊恩的黑髮也在漸漸蒼白如雪。
伊恩仰起頭，黃金瞳孔中流着沸騰的淬火，瑰麗而輝煌，雙眼的眼角裂開了金色的細紋，同樣的細紋還於脖頸處伸展至半面左臉下端。
如山的威壓從天而降，簡直要將周圍的一切壓垮……
「主啊……」戈洛西格斯見此一幕喃喃道，面具下幽深的眼瞳中閃爍著熱切的光。
伊恩向著戈洛西格斯抬動左手，如同鐵鑄王座上的君王下達命令，又如同神明在撥動罪與罰的天平，某種不可見的氣息在千倍萬倍地膨脹。
世界的時間彷彿停滯了一秒鐘，戈洛西格斯在停滯結束0.5秒后及時反應用手中的石板護住胸口。
啪！
隨着轟鳴的爆裂聲，石板破裂成大大小小的石塊掉落在地，戈洛西格斯在面具下吐出大口黑色的鮮血，洞穿胸口的純白長槍，通體煥發銀光，上面閃動着古老詭秘的秘文。
伊恩的身後一輪「明月」浮現，御術聚陣展開，外圈的圓環上刻滿古老森奧的符文輪轉不息。
伊恩將手舉過頭頂，更多的「明月」環繞着他和戈洛西格斯一一浮現，一柄柄閃耀的槍光從御術聚陣中滑出蓄勢待發，宛若神以萬千星辰佈置混沌之後新造的天穹……
「神跡！神跡啊！」戈洛西格斯嘴裏混著血沫癲狂地嘶喊，僅剩的一隻手虛空地向著伊恩·澤奧爾抓握。
伊恩面無表情地揮下手臂，近百的利槍傾巢而出，從戈洛西格斯的眼睛看到了撲面襲來的金色星辰。
眼神迷離的瞬間，戈洛西格斯被洶湧的轟擊擊垮雙膝跪下，無臉的面具碎裂開來，貫穿軀體的七把長槍把他死死釘在了地面，黑色的粗紋彷彿狂暴的群蛇亂舞遍佈全身。
極其漫長的死寂后，戈洛西格斯身邊沒有命中的長槍消散，閃動的光霧融入熾熱的風中，戈洛西格斯機械地抬頭，白髮的青年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沒有一絲憐憫睥睨着他。
戈洛西格斯破破爛爛的兜帽被風吹落，露出花白的頭髮，無面人——約翰·戈洛西格斯真正的面容比起那沒有五官的假面更加恐怖駭人。
慘白的中年臉龐左半邊滿是灼燒的痕迹，長短不一的刀疤掛在臉上，最誇張的一道由右額開始劃過鼻樑直到嘴角顯然是人為酷刑釀成的結果。
黑色的紋路攀上了戈洛西洛斯的下巴，讓他的臉部表情無法控制地扭曲，猙獰得像是地獄中忍受苦役的惡鬼。
他的身體里殘存的「血脈」刺激他的身體機能，而伊恩造成的傷口「侵染」正在將一切生理器官摧毀。
儘管如此，疼痛依然無法阻擋戈洛西格斯的狂熱，注視伊恩的鉛灰色眼瞳中的熱切的光絲毫未減，他張口想來呼喊但血從喉嚨湧上，嘴唇只能微微開合重複著一個個單調的詞。
「是神跡啊……」
伊恩沒有回答，那雙威嚴的黃金瞳依舊空洞地俯瞰著戈洛西格斯。
高高在上的神沒有理由凝視卑微的蟲子，沒有理由回應蟲子的期待，更沒有理由容忍蟲子的僭越。
他伸手掐住戈洛西格斯的喉嚨，將千瘡百孔的戈洛西格斯一手舉過自己的身前，緩緩發力，漠然高傲地打量著這個將死的罪人。
「呃……呃呃！」
「褻瀆之人……」伊恩低垂眼帘，輕聲低語。
接下來是最終的判決……
豎直的金色火柱直衝雲霄劃破夜的靜謐，戈洛西格斯被灼熱的光焰包裹，發出尖利刺耳的尖嘯，碳化的身體里殘存的血脈還在本能地促使癒合，手腳畸形地扭曲發出脆鳴的咔咔聲，像是有黑色的觸手要從斗篷下翻湧而出。
但還沒有等到伊恩親手捏碎他的喉嚨，脆弱的軀體就因無法承受高溫全面崩壞瓦解！
幾秒鐘后，伊恩手中只剩一個古銅色的頭骨，他低垂手臂隨意地拋出頭骨，讓它滾落在地上，接着一腳踏碎讓其沒入塵埃。
他是君王，亦是死神，與之相隨的只有平靜之下暗流涌動的凜冽殺意……
遠處孤獨矗立的破敗鐘樓，塔尖駐足的朦朧人影深黑色長裙隨着夜晚的清風搖曳，淡藍色的火焰在探出的指尖躍動燃燒，柔和的黑色光芒向周圍蔓延。
當衝天的火柱點亮天際后，人影抖動手指將收束火焰讓其熄滅，微微躬身向著眼中偉大的一幕輕笑着行禮致意。
「歡迎回來，哼……親愛的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