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對飲傾談

第十八章 對飲傾談

窗外新月彎彎,漆黑的天幕中點綴着數顆星辰,照得這個小村莊一片寧靜。今日臘八,所以庄內農戶都早早回家,各處小屋內都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燈光,與天空中的星辰交相輝映。

村口的小酒館內也掌起了燈,此時除了寧興平和張紫寧這桌,別桌客人都已離開,而老闆娘則將燙酒的小爐搬到了桌前,囑咐二人自便之後也去往後院,於是酒館大堂中就只留下了寧興平和張紫寧在窗邊對坐飲酒。

張紫寧手中拈起酒杯,微微轉動着,眼神卻飄向窗外,過了許久,才幽幽說道:「我自十二歲上山,至今已經過了十四年。還記得第一次在這裏過生辰,便是嬸嬸陪着我,那一晚,我哭了許久,一方面是思親心切,另一方面是孤寂難挨。隨着年紀漸長,我也漸漸明白,身為世家子弟,享受錦衣玉食之時,也必然要早早承受家族的重託。」

「所以我刻苦地修行,便是要讓自己更加強大,有朝一日可以為家族分憂。雖然師父極其疼愛我,但每年到了這天,我還是願意獨自來到這裏,喝上一碗熱粥,與嬸嬸閑談幾句,聊解思鄉之苦。」

說罷,她將酒杯向前輕輕與寧興平手中酒杯一碰,而後一口飲盡,又說道:「其實我好生羨慕俗世間的女子,幼時有父母相伴,成年之後若能嫁得如意郎君,案舉齊眉,豈不是人間樂事?但生在門閥世家之中,雖然衣食無憂,卻連這簡單的願望都成了奢求。眾人都道我是乾雲山上弟子中驚才絕艷之輩,又有張家作為強大後盾,應當是志向高遠,但他們哪裏知道,在我心中其實只是想做一個平凡的女子,能夠享受父母之愛,再有一個憐惜自己的伴侶便可。」

說罷,張紫寧又問道:「興平,你是否覺得我有點傻?別人都羨慕我生在世家之中,從小不知人間疾苦,一門心思只為修行,再有無數的修行資源輔助,長大些了便可以拜入大門派之中,又有師父悉心教導。這一切,是無數人求之不得的,但我卻偏偏羨慕凡世間的普通女子。是否難以理解?」

寧興平搖了搖頭,說道:「世間人都是羨慕求之不得的東西,我們修行之人也難免俗,所以師姐嚮往凡世間生活也是正常。就像我一樣,雖然走上修行之路是迫於無奈,但卻是我自己選擇,因此我並不後悔,若要問我是否有羨慕之事,那便是雙親在側,盡受疼愛。我在中陽峰上,雖然師父師娘待我如同己出,子孝和寶兒有的東西,也必然會有我一份,這份大恩,恐怕此生難報。但是,我還是會偶爾懷念在極北雪原的日子,那時候雖然日子辛苦了些,但能夠每日與父母相依,那種血濃於水的親情,卻是世間別的人再也給不了的。」

「但是我也知道,往事已了,與其沉溺在這份痛苦之中,還不如收拾心情,一路向前。畢竟現在我們的道路也是當初自己的選擇,無論是為了生存還是為了責任,既然選擇了,那便只有堅定地走下去。而且,隨着修為見識的增長,我也更加期待之後的生活,無論前路多少險阻,至少我要為了自己的目標而努力。」

寧興平說完,注視着張紫寧,二人並未用元力化去酒力,因此幾杯酒落肚,張紫寧的雙頰緋紅,雙眸之中眼波流轉,越發動人。

見此情形,寧興平放下酒杯,雙手將她拈著酒杯的手捧住,動情地說道:「所幸能夠與師姐相遇,便讓這條孤獨的修行之道多了許多溫馨,也讓我更添動力,因為在我的目標之中又多了一條,那便是能夠一生守護師姐,令你再無憂愁。」

「若是師姐喜歡凡間生活,待得我們修行有成之時,我便帶你走遍這片山川大地,共看世間繁華,若是師姐喜靜,我們便擇一山靈水秀之處,過閑雲野鶴的生活。」

張紫寧感受着他雙手傳來的溫度,眼睛盯着酒杯中的殘酒,喃喃道:「共看世間繁華,過閑雲野鶴的生活么?只怕世事多變,卻是難以實現。」說着說着,便紅了眼眶,兩滴清淚落在了桌面之上。

寧興平從懷中掏出手帕,輕輕為她拭去腮邊淚痕,以為她只是酒意上涌,觸動心中愁苦。於是說道:「師姐多慮了,我等修行之人,便是這世事再多變遷,又與你我何干?便是這世間滄海桑田,我自巋然不動。他日我們修行有成,這天下之大,哪裏不可去得?又有何人可以阻攔?」

張紫寧似乎想到了什麼,破涕為笑道:「是了,我們修行之人,又怎會在意世事變遷。今日開心,不說傷感之事,你且與我共飲一杯。」說罷仰頭將殘酒一口飲盡,又在二人杯中斟滿熱酒,端起一杯,遞給寧興平。說道:「今年的生辰有你相伴,甚是開心,心中的話也有了傾訴之處,說了出來,周身上下都覺得輕鬆了許多,謝謝你。」說罷拿起另一隻酒杯,與寧興平輕輕一碰,二人仰頭一飲而盡。

寧興平見氣氛變得輕鬆,便低頭在乾坤袋中摸索起來,不多時拿出了一柄小小的木劍,說道:「今日師姐生辰,我卻是未曾準備禮物,這柄木劍,乃是當年父親健在之時親手為我刻的,也是父親留給我的唯一遺物。仙丹法寶一類物件,師姐自是不缺,思來想去,便將此劍贈與師姐,雖然略顯寒酸,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張紫寧將小劍接過,仔細把玩,這種小劍乃是塵世間父母給孩子常見的玩具,用料乃是極北雪原上常見的針松木,打磨的極為光滑,上面又用動物的油脂仔細塗抹。整柄劍十分有光澤,顯然是被人時常把玩,為其心愛之物。劍柄處刻着一個「寧」字,字體雖然粗糙,但力度卻是極好。

摩挲著這柄劍,她彷彿看到一個中年壯實漢子拿着一把刻刀,在藉著月光一筆一劃地刻着字,雖然粗糙,但卻極為用心。刻完之後,將木屑吹去,望着劍柄上的字,滿意地笑了起來。

張紫寧拿着這柄小劍,看了許久,而後輕輕放下,推到寧興平面前。說道:「我知你心意,但此物極其貴重,乃是令尊專門為你製作,愛子之心盡在其中。想必你也時時把玩,我怎能奪你所愛?」

寧興平聞言笑道:「此劍在外人看來,不過是一塊木頭而已,而在我心中,便是拿神兵利器,美玉珍寶來與我交換,也是萬萬不肯的。師姐與我心意相通,所以才拿出此劍贈你,換作旁人,這樣的東西我是斷然拿不出手的。因此還請師姐收下,做個紀念,想必若是父親健在,也不會怪我此舉。」說罷拿起小劍,用手指在劍柄的另一側刻下了一個「張」字,又遞了過去。

張紫寧這次接過小劍,見他情真意切,就並未推辭,從懷中掏出一塊錦帕,將那柄劍仔細包好,又用一條金絲線系住,放入懷中。面帶羞赧說道:「如此這般,我便收下了,到時放於我枕席之側,以作念想。」

寧興平露出個揶揄的表情,笑道:「這柄劍這些年一直陪在我身邊,每日也是放在我枕席邊陪我入眠,師姐此舉,豈不是與我同席共枕?」

張紫寧聽了這話,頓時俏臉通紅,伸出拳頭狠狠地在他手臂上打了一拳,嬌嗔道:「討厭,沒來由又言語輕薄起來,哼!」

看着她嬌羞的模樣,寧興平不禁大笑起來,說道:「師姐勿怪,只是開個玩笑,為師姐生辰多添一點歡樂而已。」

說罷又問道:「上一次在崖邊夜談,問到師姐為何垂青於我,師姐只是說了個大概,今日卻是想聽師姐仔細說說。」

張紫寧微笑道:「若我說是因你長的好看,你可信么?」

寧興平聽了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雖然小弟自認長的不算丑,但也只能算得中人之姿。對師姐傾心的師兄弟中,人才風流遠勝於我的人眾多,所以師姐這般說,小弟倒是有些慚愧。」

張紫寧聽了掩著嘴吃吃地笑起來,而後說道:「還算你有自知之明,這世間好看的皮囊眾多,若是只為容貌,那哪裏有挑得盡的時候。不過若是提起我為何與你親近,卻是有些前世冤孽的意思。」

「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眼神中露出的那份孤寂之感,讓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初上山時的情形,便對你心生憐惜。雖然接觸不多,但我卻一直記得當年上山時候那個精瘦黝黑的少年。」

「到後來,你我都已長大,男女之間,多有不便,就是我想親近於你,也怕落人口舌。因此我便在相見之時對你暗暗關注,看着你不斷成長,心中卻是莫名替你開心。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發現當年對你的憐惜之意不知不覺變成了男女之情。」

寧興平微笑着插嘴道:「可惜小弟性格遲鈍,卻是不解師姐風情,幾乎錯過了師姐這般良人,令師姐勞神了。」

張紫寧聞言用手拍了他一下,繼續說道:「不許打岔!尤其東海一役之後,我更感覺修行路上危機重重,一時不慎,便是身死道消。對你的感情越發覺得不能割捨,生怕自己若有一日不測,卻是未曾對你訴說,心中頗有不甘。」

寧興平正要說話,張紫寧抬手示意他繼續聽。

「這般煎熬了許久,直到你南疆遇險歸來,我便更加擔心,仔細思量,卻總是礙於情面,難以傾訴。幸好子壽師兄大婚,藉著酒意,我也不知何處來的勇氣,便這樣直愣愣地前去邀你。後來想起,自己都忍不住臉紅心跳,若是你當時拒絕了我,我顏面何存?所幸你只是呆,卻不是無情,方有今日。」

說完之後,張紫寧笑眼彎彎,看着寧興平問道:「不知這次的回答,你可滿意?」

寧興平點點頭,認真地說道:「自從上山以來,我一直專心於修行一途,並未對男女之情有意。再加之師姐人才樣貌,家世背景,都是人中龍鳳,未免讓我有些自慚形穢。雖然也對師姐頗有好感,但卻只能敬而遠之。能夠今日對坐相談,實在是師姐的勇氣立了大功。」

望着張紫寧脈脈含情的眼神,寧興平便感覺自己的心彷彿也要融入到那兩眸柔情的深潭之中。就這樣,二人對坐,深情凝視對方,萬般的柔情蜜意卻是化作無聲的寧靜。有一首上古《鵲橋仙》正應此景: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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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平乾坤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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