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來乍到

第一章 初來乍到

社會是最好的學堂,也是顏色最深的染缸,我們這些站在染缸邊上的人,在保持自我和清醒的同時,希望人民金盾永遠熠熠生輝。

2019年8月25日,星期日,海潭市公安局。

一輛白藍相間的自行車在一輛黑色賓利的旁邊停下,自行車已經明顯的發舊,款式也是十幾年前的老款,縱然細心愛護,車身上的油漆也脫落了許多。年輕女孩先將自行車固定好,接着從車筐里拿下雙肩包,在包里找到檔案袋后,動作利落地朝市局正門走去。

女孩的妝容清淡,容貌清雅可人,如同一朵純凈的梔子花般獨立一隅,不與繁花爭俏。一件基礎款的白色t恤搭配一條淡藍色的運動褲和一雙純白色的運動鞋,她的這身簡潔裝扮或許在同齡女孩中不算出彩,卻依然遮不住這出眾的氣質。

女孩徑直上樓,來到三樓。

一名瘦高的男孩正從市局頂層的技術室下來,看到三樓的走廊里走着一名高挑靚麗的女孩子,便好奇地將視線投過去。「嚯,小禾,我親愛的學妹,預料之中,真的是你。」他快步迎上去,笑言一番,「上個星期就聽任隊長說今天隊里會有一名剛畢業的新同事加入,我就猜到是你了。在你們那一屆的學生之中,論說專業成績,如果你自稱第二,估計無人敢說自己是第一名了。」他說着,抬手揉了揉她的漂亮捲髮,又道:「小禾,恭喜你,也恭喜我,以後我們又能常在一處做事了。」

女孩名叫毛淺禾,今年23歲,畢業於海潭市刑事警察學院偵查專業。因為在讀書期間各科成績斐然,在大三的下學期得到了學院主任獨一份的推薦信。警察學院學生的實習生活從中隊開始,只有足夠優秀才有進大隊的機會。毛淺禾經過了在分局中隊一年時間的實習考察,如今已經是海潭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第二大隊的一名新人偵查員。

毛淺禾微笑,「你好,李洋學長。」

李洋憨氣地一揮手,「離開校園就別叫『學長』了。隊里的人大多喊外號,執行任務時方便,他們都叫我『大馬猴』,你也這樣叫吧,我聽慣了,現在還挺喜歡這個稱呼的。」

大馬猴,是「山魈」的原型,於《紅樓夢》中初現。這一詞語在我國的東北地區出現的頻率較高,是八零、九零后的童年陰影,與大灰狼、老巫婆並列,起到震懾孩童的作用。

然而,刑警支隊的同事戲稱李洋為「大馬猴」,並不是因為他的外形可怖,而是由於他一年四季都穿一身黑顏色的衣服,且他眼睛大、下巴較窄,形如猴臉,因此而得名。

李洋引領毛淺禾朝三樓的隊長辦公室走去,邊走邊說:「你在讀書期間就經常會聽到學姐和學妹說起任隊長吧?當年僅僅我們系就至少有20個女生向別人要過他的微信號。任隊長是特警出身,也就是公安所稱的『突擊隊』,為公安提供武力支持,執行任務時面臨的危險要比巡特警和防暴警察高很多。突擊隊雖然是特警中的武力和顏值擔當,這份辛苦卻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的,能熬下來的人必定是警中精英。任隊長在2010年的下半年因為身體和家庭的原因自願離開了突擊隊,同年通過了警隊的考核成為一名中隊偵查員。在中隊工作的那段時間,一些年紀比任隊長小很多的人成為了他的前輩,他也不介意,很真誠地稱呼對方為『師父』,那陣子,中隊里的苦活和累活他都搶著做,從來沒有抱怨過。第二年,任隊長被刑警支隊的羅德支隊長選中,提拔到了第二大隊,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李洋方才的介紹內容,毛淺禾在讀書期間就聽學姐和同級的女生無數次的說起過。刑警學院的女生非常少,任煙生是女生們心中的男神,是寢室每晚卧談會的必聊人物,因為聽到的次數過於多,以至於毛淺禾已經能對他的履歷倒背如流。

任隊長,全名任煙生,今年39歲,現任海潭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第二大隊的大隊長,也是學姐和學妹眼中無可替代的偶像,外形好、成績佳、處事穩、人品正,是少有的優秀前輩。

毛淺禾在讀書期間就沒有像很多女孩那樣對任煙生的外在條件過多留意,她的想法很簡單,甚至有些古板:警察從不靠臉吃飯,靠臉吃飯的都是花瓶。於是,對於李洋方才的這番豐富明快的介紹,只簡言應道:「嗯,挺好的。」

李洋:「其實任隊長也算是警局裏的傳奇人物了。少年時期是個替人擺事的社會混混,逃學、打架、抽煙喝酒,除了嫖和賭一樣不落,是典型的問題少年,好在三觀還不歪。誰也沒有想到這渣滓最後竟然幡然醒悟了,鉚足了勁一本正經,如今混得還不錯。」

這些話是毛淺禾沒有聽過的,她順勢問道:「既然三觀不歪,為什麼還會去打群架?」

李洋:「當年香港電影《古惑仔》正流行,任隊長那時十幾歲,不愛讀書,只喜歡看碟,看沒有顏色的那種,電影激出了他想當老大的慾望。因為任隊長的體能好,個子也高,鬼點子還多,後來確實也收了不少小弟,意氣用事,他開始幫着手下的弟兄們出頭。但他始終有原則和底線,不欺負弱小、尊重保護女生、不在不佔理的情況下動手。任隊長算是提前混過社會的人了,被現實狠狠地捶打過,現在的脾氣特別好,是隊里少有的暖男。」

人有千面,眼見的溫暖未必就是真實的溫暖。毛淺禾只以微笑作為回應。

說起任煙生,李洋總是興緻不減,「在警隊立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等功,非死即殘,對我們這種基層偵查員來說二等功已經是最高榮耀了,其次是三等功。任隊長從2010年到現在,一共9年的時間,已經立過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我打心底里佩服他。」

至此,毛淺禾對任煙生有了初步的認識。

果敢和堅毅是任煙生留給她的第一印象,如果此時來給他畫一張像,毛淺禾認為畫中的任煙生有着武松的身軀,諸葛亮的頭腦,或許,還有着曹操的心,畢竟,在警局裏若想平步青雲依靠的不僅僅是成績。

兩個人在隊長辦公室的門前停下。

毛淺禾透過門玻璃向里望着,她雖然對這名刑警隊長的履歷不算好奇,對於他的一些特殊經歷卻是非常感興趣的。在校時便聽說了關於他的很多故事,在眾人的口中,這樣優秀的一個人竟也有大腦短路的時候,偏偏在三十幾歲尚在單身的情況下收養了一個兒子,以至於從黃金單身貴族變成了銅級單身漢。

辦公室里除了任煙生,還有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小男孩。

戒尺落在手心的沉悶聲音從房間里傳出來。小男孩大哭着,卻躲不掉這愈加猛烈的疼痛感,他帶着哭腔懇求道:「任爸爸,我錯了,下次一定不朝樓下丟西瓜皮了,我保證……」

任煙生將戒尺放回桌上「把眼淚憋回去,男子漢,哭什麼?」

小男孩努力忍下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吸著鼻子,偷偷瞄着他。

毛淺禾方才聽到李洋用「暖男」這一詞語來形容任煙生,望見此景,頓時覺得任煙生的溫暖與自己印象中的溫暖有着顯而易見的差別。

李洋告訴她,這名小男孩是任煙生在34歲時帶回家的「兒子」,名叫尤然,當年2歲,今年7歲,在海潭市第一附小讀一年級,平時由他和兩名家政阿姨一起照顧。半小時前,尤然在頂層技術室的窗口向露天停車場拋擲了幾塊沒有啃乾淨的西瓜皮,被任煙生髮現后,一手拿着西瓜皮,一手拎起他,帶到辦公室里狠狠打了一頓。

毛淺禾:「尤然看起來是個很懂事的孩子。」

李洋:「尤然的身世挺可憐的,他是毒販的孩子。幾年前,尤然的親生母親被狂妄的販毒團伙殺害,同一年父親因為販毒被任隊長逮捕,尤然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已經過世,在這種情況下尤然只能被送去福利院照顧。任隊長不想讓他重走父母的舊路,於是將他收養了,視如己出,悉心照顧,並告訴我們孩子無辜,所以在尤然的面前,盡量不要提起他的父母曾經做過的那些錯事,讓他無憂成長。任隊長相親過很多次,因為長相和家境,想和他繼續了解下去的女孩非常多,但當他將真實情況說出來以後,願意繼續了解的人寥寥無幾,女孩們都不願意做一名與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的繼母。為了這事,任隊長的父親心有不滿,嘮叨至今,責怪他不應該在剛見面的時候就把這些話說出來,至少要等到兩個人的感情穩定了以後再找個機會開口。任隊長總是不想這樣做,他是個實誠人,不想讓女孩把時間浪費在他的身上。」

毛淺禾的心底生起暖意,「原來是這樣。」

李洋繼續說道:「小禾,任隊長今天之所以對尤然這樣嚴厲,是因為孩子犯了原則性錯誤,不能縱容,平時他對尤然還是十分寵愛的。尤然跟着任隊長生活,從無依無靠到無憂無慮,我們作為旁觀者,說句心裏話,任隊長比尤然的父親更像一位父親。」

毛淺禾心生好奇,「男人帶孩子很難,任隊長的母親為什麼沒有和他一起照顧尤然呢?」

李洋:「任隊長的母親在他18歲的那一年因為胰腺癌去世了,走得非常匆忙,連遺言都來不及交代。胰腺癌,發現就是晚期。其實在十幾年前,任隊長也是一名苦孩子,可能比你預想中的還要苦很多,那些年他幾乎嘗遍了世間的一切苦楚,直到任隊長二十多歲的時候家裏的條件才慢慢好轉。最近的這幾年,任隊長父親的生意風生水起,即便有一天他不做刑警隊長,而是選擇當一隻啃老本的寄生蟲,也能過得比多數人好很多。」

毛淺禾聽見這些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暴發戶」、「啃老族」這兩個刁鑽詞語。

李洋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說道:「小禾,不要把任隊長和富二代劃到同一列,他是吃過苦的人,從18歲開始就沒再向家裏要過一分錢,生活費全靠自己打拚奮鬥。雖然任隊長現在住的房子和開的車都是父親買的,但也不意味着他在啃老,放着優越條件不理不睬的人才是假清高。基層偵查員的工資很低,一個月的工資買不了海潭市的一個平方,我是一個俗氣的人,家境非常普通,說句心裏話,很羨慕任隊長如今的生活。」

任煙生的故事,很長。

1980年11月,任煙生在海潭市的一條破舊小巷裏出生,沒有玩具,沒有新衣服,吃過的最有營養的食物是母親的**,穿過的最漂亮的衣服是堂哥出生時穿的小棉衣。隔壁是養豬場,門前流着污水,走道里放着垃圾,他聽着豬的叫聲慢慢長大,以為那就是生活。

1993年,任煙生13歲,父母先後下崗,家境從很差變成極差。人窮被人欺,班級里的孩子孤立他,小巷裏的孩子欺負他,以至於年少的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不願去學校、不願回家,排斥學習、厭煩父母,每日混跡於網吧、遊戲廳中,一日日混沌。

同一年,任煙生的父母為了養家餬口,開始嘗試着做些小買賣,對他無暇管教。

1996年,任煙生以很低的分數考進了海潭市的一所很差的高中,周圍都是一些不務正業的學生,在那裏,他成為許多男生的大哥,終於找到了久未體會過的自豪感。任煙生開始與批評他的老師頂撞,開始幫着小弟們打架,但是,他有一個原則,絕不會無故欺負弱小。

1998年,任煙生的母親突然過世,而他,當時正因尋釁滋事而被派出所的民警教育,未能及時見到母親的最後一面。這件事對他造成了極其大的打擊,他自責,也在一瞬間清醒。

1998年下半年,任煙生升入高三。由於落下的功課過多,他雖然很努力,卻也始終沒能考出優異成績,最終,在一年後的高考中,僅以尚可的成績考入一所比較好的警察學院。

考入警察學院后,他是大一新生中起床最早的學生,苦練基本功,未曾有過一日的懈怠。

2000年,任煙生大二,經過一年的不懈努力,終於以良好的體能和出類拔萃的專業成績成為學校的棟樑之才,一騎絕塵。同一年,父親的生意日漸紅火,先後在海潭市和其他城市購置了多處房產後,開始嘗試房地產生意,並猛賺了幾筆。父子二人衣食無憂,也常想起從前的艱苦日子,所以,每年會將一部分積蓄投給慈善事業,用來幫助更多的貧困者。

從打架鬥毆的壞小孩,到維持正義的刑警隊長,任煙生用十九年的時間蛻變。他的努力,後知後覺,不辜負自己便是心安,大器晚成也是一種成功。

毛淺禾漸漸明白,其實,在五年前,任煙生之所以選擇收養尤然,不僅僅是想把對母親的愧疚彌補在他的身上,更主要的,是想重走一遍這無法重頭開始的人生。

李洋將她的思緒打斷,「小禾,停在任隊的車旁邊的那輛自行車是大哥毛琛留給你的吧?」

毛淺禾點點頭。

李洋:「我們在案件的偵查階段經常需要加班,午夜、凌晨回家是常事,你是女孩,每天騎着單車上班、下班,挺不安全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還沒有想開嗎?」

毛淺禾淺淺一笑,「正在努力中。」

李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禾,人生中的一些坎,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辦公室里,任煙生讓尤然站好,冷臉批評道:「高空拋物是一種非常不道德的行為。輕則,為環衛叔叔增加了工作量,叔叔們原本可以早些下班,只因為你扔下的這幾塊西瓜皮,他們就不能提早回去陪伴家裏的小朋友了。不僅如此,還會被扣薪水,無法為家裏的小朋友買樂高玩具和籃球。然然,你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我沒有在承諾的時間內回家陪你玩,你會是什麼心情?」

尤然囁嚅著唇,「會不開心的,會着急。」

任煙生將他走過來拉衣角的小手撥開,繼續訓斥:「如果今天樓下有人在,很有可能會被你從高處拋下的這幾塊西瓜皮砸到,他們會受傷,重則死亡。然然,因為這是你犯的錯誤,所以到時候我們只能把你關在小黑屋裏,不給你零食吃,也不准你看漫畫書。」

尤然顯然害怕了,急着說着,「任爸爸,你別生氣,我下次一定不朝樓下丟東西了。」

任煙生的語氣依然沒有絲毫的緩和,「然然,你今天必須記住,高空拋物,不是小事。既然你犯了原則性的錯誤,就該接受懲罰。去洗手間里拿一把拖把,從一樓開始,到六樓,把每一級台階都擦一遍,擦完過來找我檢查,現在就去做。」

尤然從辦公室里走出,望見門邊的毛淺禾,急忙用紅腫的小手去擦抹臉上的淚水。

毛淺禾叫住他,蹲下身,「然然,沒關係,我們每個人都會犯錯的,只要能記住這次的教訓,下回不再犯,就依然是好孩子。姐姐的包里有小毛巾,現在帶你去洗臉,好不好?」

尤然低着頭點頭。半晌,才仰起臉,很是謹慎地問她:「姐姐,任爸爸會不要我嗎?」

毛淺禾的心裏疼了一下,這樣心痛的感覺再熟悉不過了,五年來,如同一隻只駐紮在身體里的螞蟻,肆意啃食著內臟和骨骼,切膚之痛,不過如此。她篤定應道:「不會的。然然,你很棒,很懂事,很聰明,任爸爸很愛你,你永遠都是他的好孩子。」

尤然的淚水止住。毛淺禾為他洗凈拖把后,才拿着檔案袋走回。

她輕敲兩下門,得到允准后,走進去,「您好,任隊長,我是今天過來報到的毛淺禾。」

任煙生站起身,接過毛淺禾遞來的檔案袋,請她在左手邊的椅子上坐下。他的身高至少有1.88米,毛淺禾的身高剛好1.73米,兩人相向而立,她的頭勉強與他的下頜處齊平。

毛淺禾細細打量着他,只在心裏說道,看起來,警校女生並沒有誇張描述任煙生的顏值。

當然,這些外在的條件並不重要,刑警從不靠臉吃飯。她在任煙生細閱簡歷的過程中始終保持安靜,直到他將檔案袋放在桌上,才與他的目光相遇。

事實上,在毛淺禾來刑警支隊報到之前,任煙生對她的基本情況就已經有了大致的了解。

一個星期前,刑警支隊的副支隊長將毛淺禾的檔案送到任煙生的辦公室,並知會他,毛淺禾的經歷較為特殊,父親與局長是老戰友,多年來關係極佳,局長按照毛淺禾父親的叮囑,要求刑警支隊不可以將任何一項有危險的任務交給她,只安排她做一些清閑的工作。

任煙生從警多年,歷經磨礪,不會通過別人的幾句話就對一個人輕易的下定義。眼見,有時也為虛。聽完副支隊長的要求,他沒有多說,承諾照做后,收了下毛淺禾的檔案。

今日,當英姿颯爽的毛淺禾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他很難將她和「嬌氣」這個充滿了貶義的詞語連繫在一起。

任煙生:「在偵查員中你是新人,在刑警隊長中我也是新人,以後一起進步。我不愛說很官方的大道理,行動遠勝於承諾,希望你能時刻保有政治意識、核心意識、大局意識和看齊意識。基層的日子很苦,而往往面對群眾的又是我們這些基層同志,所以,無論何時何地,我希望你都能做到腳踏實地,不負初心,少打官腔。」

毛淺禾:「任隊長,您放心,我一定能做到。」

任煙生:「我們因為使命感而成為一名警察,不過,也要清楚,可以同情被害人,也可以同情兇手,但是,不可以在詢問和訊問的過程中有立場,必須依法、依規根據程序履職。」

毛淺禾:「任隊長,我記住了,不會讓您失望的。」

任煙生點頭,「別一口一個『您』了,太生分,我也不習慣,還是換成『你』比較舒服。我現在帶你去辦案區,和大家認識一下。」

隊長辦公室之外的區域便是第二大隊偵查員的辦案區,辦案區內,泡麵、餅乾、火腿腸和香煙是標配四件套。包括毛淺禾在內,現有偵查員16名,其中,有5人在鄰市追逃一樁詐騙案的主犯,1人因重傷入院治療,6人正在春華小區對一宗毒品交易案展開拉網式排查。

任煙生將毛淺禾的位置安排在辦案區的最南側,並把她介紹給餘下的三名偵查員認識。

李洋,男,26歲,畢業於海潭市刑事警察學院,偵查專業,是大毛淺禾三屆的學長。

文佳,女,27歲,畢業於澤西市刑偵學院,犯罪心理學專業。

洪見寧,男,52歲,部隊轉業,前空降兵,分配至海潭市公安局。

任煙生對毛淺禾說道:「在開始工作之前,你需要有心理準備。從今往後,你坐在這裏的時間不會很多,多數的時間,你和大家一樣,要麼在做走訪排查的工作,要麼正在準備出勘現場。偵查員這份工作很辛苦,除了要面對嫌疑人的兇狠,每天還要和臟、亂、臭打交道,你是女孩子,我不會對你有過多的要求,雖然如此,但還是希望你能和其他人一樣,勇敢、堅強、無所畏懼。李洋是你的大學學長,以後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他請教。」

李洋做出「ok」的手勢,「老大,妥妥的。」

幾名偵查員目送任煙生離開。李洋將轉椅轉向毛淺禾,「小禾,我們第二大隊在刑警支隊中一直以『高海拔』著稱,男偵查員的平均身高是1.82米,有這麼多彪形大漢護着你和佳佳,啥問題都沒有的,你甭怕,一旦有死亡的風險,我們沖在前頭。」

文佳是刑警支隊中少有的女同志,黑色短髮和上揚的眉毛是她的標誌,英氣、幹練,性格也是十足的男孩子氣,她踢了李洋一腳,「大馬猴,小禾是新人,你別嚇唬她。」

洪見寧,人如其名,慈祥、內斂,是一位慢節奏的老同志。他放下手中的保溫杯,語氣頗為正式地說道:「姑娘,歡迎你加入第二大隊這個和諧的大家庭,你比我兒子的年紀還小呢,以後就喊我『寧叔』吧。寧叔做過空降兵,轉業後來到海潭市公安局刑警支隊,一晃兒已經在這工作二十幾年了,比任隊長還早幾年,寧叔這輩子只求安穩,無欲無求。」

毛淺禾從雙肩包里取出母親今天早上烤制的曲奇餅乾和蛋撻,分送給在座的三人。

背包的最底層放着一盒壽司,是毛淺禾為任煙生準備的,這是她和兩位哥哥喜愛的食物,今天早上鬼使神差的也將它放了進去。壽司的上面還有一盒包裝精美的點心,是母親特意烤給任煙生的,分量更重。第一印象很重要,毛淺禾的母親在很早以前就從老伴的口中聽說過這位任隊長的鐵面無私的事迹,也因此,才提早為女兒備下這些小禮物,以便讓女兒在離開父母后能夠得到他的額外關照。

身為父母,既然無法干涉女兒的決定,那麼,唯有支持,並祈願她在警隊里平安無憂。

送女兒出門時,女兒毅然轉身,將堅強的背影留給她,濃烈的酸楚忽然之間填滿了一整顆心,彷彿愈燃愈烈的火苗般肆無忌憚的蔓延,灼燒得痛,心痛過後,是愧疚和慨嘆。

毛淺禾的母親在心裏一遍遍說着,家裏只剩下這一個女兒,一定不能再讓她出意外了……

毛淺禾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敲開了任煙生辦公室的門。

任煙生:「有事嗎?」

毛淺禾將點心和壽司遞過去,「任隊長,點心是我母親烤的,是她的一點心意。至於壽司……是我平時比較喜歡吃的食物,我聽李洋學長說你平時總是很忙,有時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如果不嫌棄,就把它當做今天的早餐吧。」

任煙生雙手接過來,簡單看了一眼,「替我謝謝你的母親,糕點看起來很不錯。壽司也很美味。我收下,謝謝你。」

毛淺禾淺淺笑了一下,「好的,任隊長,那我先出去做事了。」

玻璃窗外,雲朵猶如綿軟的棉花糖般睡在一片湛藍色的搖籃里,葉子的綠愈發濃潤,被時光浸染得久,叢簇交瑕,猶如一條條點染斑駁的蒼翠緞帶,幽雅安然。初秋的風是輕盈的,溫和撫動梧桐樹的葉子,愛子之心,包容萬物,彷彿一位慈祥的老者,唯盼兒女康健。

毛淺禾從辦公室離開後來到洗手間,這裏安靜,即便是嚎啕大哭也不會有人知道是誰在哭。「要勇敢、堅強、無所畏懼」,這是任煙生方才對她提出的要求,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卻在此時如同一把寒光凜凜的尖刀般直接捅向心底最柔軟的一處,痛不欲生。往事如同老電影般一幀一幀地在腦海中重現,她蹲在地上,將頭埋在臂彎,任由淚水浸濕睫毛。

最初,她的理想職業並不是成為一名刑警大隊的偵查員,準確說來,在她18歲之前,關於未來的每一個計劃都與「公安」這兩個字毫無關係,苦和累,必定遠遠避之,她只想舒適愜意地坐在兩個哥哥的中間,和父母撒嬌,做全家人最寵愛的小公主。

毛淺禾的母親在37歲時生下她,那年,大哥毛琛已經16歲,二哥毛琒12歲,已經懂事的哥哥們把剛出生的她當做洋娃娃一樣寵愛,舉在頭頂向其他的男孩子炫耀他們有一個可愛的妹妹。

毛淺禾家境優越,她作為家裏唯一的女兒,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那些年,她瀟灑自在,即便有煩心事,兩個哥哥也會在她心煩之前及時處理掉那些麻煩事情。

大哥常說:「小禾,真不願意你出嫁,如果那一天到來了,我們的眼淚一定止不住。」

二哥笑他矯情,笑過之後,非常認真地對妹妹說:「小禾,你有兩個哥哥,富有着呢,有苦有難,有哥在,哥幫你扛,往後餘生,誰也不敢欺負你。」

18歲生日的那天,毛淺禾在日記本里寫道:我想一輩子在哥哥們的保護下快樂奔跑。

我們有很多次的相見,卻難有一次鄭重其事的道別。

2014年3月8日,這是讓毛淺禾今生都難以忘記的特殊日子,在這一天,她失去了兩位最愛她的哥哥。mh370,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母和三個數字,組合到一起,令一家人心碎。

得知飛機失聯的消息后,母親暈倒,父親腦病發作,被緊急送往醫院救治。就在幾天前,毛淺禾還是被父母和哥哥寵愛的小公主,在這一天,她被現實推著成為了家中的頂樑柱。

她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都不能接受飛機失事的事實,一遍遍撥打哥哥們的電話。大哥在登機前還將微信發給她,告訴她已經買好了dior香水和tf口紅,再過幾個小時她就可以試妝了。毛淺禾在淚水中等待着、期待着,不相信哥哥們會不辭而別。

他們只是出門旅行了,一定有歸期。

家中的碗筷,她每天都會多準備兩套,做好飯菜等著哥哥們回家。只要他們回來了,哪怕遲一點,也沒有關係。哪怕人傻了、半殘了,甚至,不再記得她這個妹妹,也無妨……

2014年3月8日成為了毛淺禾人生中的分界點,從那天起,她的世界徹底灰暗,彷彿在猝不及防之時被卷進了急轉的水流中,來不及再望一眼曾與哥哥們一同走過的那段路。

飛機失聯后,她時常很難入睡,服下兩片地西泮片勉強睡着后,又做着一個接着一個的噩夢,掙扎著從噩夢中驚醒,枕巾是濕的,眼角的淚水還沒有乾涸。

每一次的夢境都相似,也過於真實,哥哥們出現在她的夢裏,向她招手,問她爸爸媽媽還好嗎?他們帶着翅膀,頭上有光環,在離開前反覆叮囑她,一定替他們照顧好爸爸媽媽。

毛淺禾努力去拉哥哥的手,卻始終觸摸不到,她追着,哭着,懇求哥哥們不要離開她。

大哥對她說,小禾,以後,哥哥不能繼續保護你了,你要勇敢、堅強、無所畏懼……

毛淺禾的父親在醫院接受了很長時間的治療和康復訓練后才出院,回家后,常常坐在沙發上望着僅剩下的這個女兒發獃,眼淚在不知不覺間流下來。毛淺禾的母親只要待在家裏就會想起兩個兒子,「他們再也回不來了,再也不回不來了……」這句話在她的耳邊和心底一次次莫名地響起,並在很短的時間內成為心理暗示,只要在外聽到別人的一聲「媽媽」,就會條件反射地想起這句話,她的頭髮在幾夜之間變得花白。

一個月後,毛淺禾和父親拿着戶口簿來到派出所為兩個哥哥銷戶。辦理完各項手續后,她和父親坐在大廳里,看着一些人走進來,一些人離開,看着年輕的媽媽懷抱着小小的新生兒,孩子的手裏抓着剛辦好的身份證,也看着家中獨子將父母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進錢包,從此刻起,再也沒有人回應他的那一聲「爸爸」、「媽媽」。

父親將毛淺禾擁在懷裏,小禾,從今往後,家裏只剩下我們三人了……

大哥和二哥遇難后,父母將毛淺禾保護得特別好,連她偶爾咳嗽一聲都會萬分緊張,母親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用溫熱的手掌去探她的額頭溫度,接着,又是許久的擔心。父親是即將退休的軍隊領導,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情感的人,但是,每當有人在背後說一些關於女兒的不好的話時,他甚至會氣沖沖地趕過去與之當面理論。在許多人看來,父親既幼稚又衝動,唯有毛淺禾和母親明白,人在失去一次以後,一定會拼盡全力地保護僅有的一切,哪怕瘋狂。

其實,毛淺禾可以在父母的溺愛下扎進憂傷里哭泣、頹廢,一蹶不振。但是,她還是選擇擦乾淚水迅速長大,大哥的叮囑猶響耳畔,要勇敢、堅強、無所畏懼。

成為警察是毛淺禾的大哥毛琛的願望。

今日,在哥哥離開后的第五年,妹妹終於為他實現了心愿。

任煙生坐在辦公室里,辦公桌上放着三人全家福和特警隊的集體照,手邊是毛淺禾剛剛送來的壽司和烤制點心。寫完結案報告后,他將糕點盒拿起來,慢慢打開,彷彿正在拆開一件精心包裝的生日禮物,是迫切的,是幸福的。隨着這件禮物的打開,時光也自然而然的退回到二十一年前,那一年,母親還在,那些日子,雖然清苦,但是,回家后總能看到母親的溫和笑顏,桌上放着做好的晚餐,苦中總有樂。

一滴淚水滴在桌上,桌角的三人全家福里,最愛他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尤然拉着拖把回到任煙生的辦公室,依然有些膽怯。走到辦公室的中間位置,他停下腳步,「任爸爸,我擦完地了。」

任煙生朝身旁的位置指了一下,示意他過來。

尤然放下拖把,慢吞吞的向前蹭着腳步,用餘光瞄著放在辦公桌上的那把戒尺,低着頭。

任煙生:「知道今天為什麼挨罰嗎?」

尤然:「知道。環衛叔叔很辛苦,高空拋物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行為,我下次不會這樣了。」

任煙生的容色緩和,「這才是好孩子。」他伸開雙臂。尤然也露出笑容,用短短的胳膊抱住他的腰,「任爸爸,我愛你,以後我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任煙生將他擁在懷裏,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然然,我們把今天的事情翻篇。一直以來你都是爸爸心中最棒的孩子,有自己的思想,團結同學,在學業上也積極努力,以後要繼續加油,無論在什麼時候你都是爸爸的驕傲。」

尤然與他碰了碰右拳,模仿着他的語氣,「任煙生,你也是我的驕傲。」

父子二人笑着,任煙生從不介意他直呼名字。尤然拿起辦公桌上的兩張特警隊的合照,認真看過後,問道:「任爸爸,第一張合照裏面一共有31個叔叔,第二張合照里只有28個叔叔了,那3個叔叔去了哪裏呀?」

任煙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思緒不自覺的退回到十二年前。那年秋天,特警隊協助禁毒大隊對以胡某鋼為首的武裝販毒團伙實施抓捕,在槍戰中,兩名特警和一名禁毒警察犧牲,其中一名因公殉職的特警的孩子在他犧牲的當日剛滿百天……禁毒警察的追悼會在三日後舉行,特警隊和禁毒大隊全員參加,黑白照片中的他陽光帥氣,那是任煙生第一次通過照片看到這名禁毒英雄。

當你能看到一張禁毒警察的清晰照片的時候,

意味着他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任煙生將尤然抱起來,放在腿上,將第一張集體照中的兩個人指給他看,「然然,第一排的是黃濤叔叔,第三排的是吳銘遠叔叔,你要記住他們的名字,兩名叔叔是無畏前行的英雄,為國捐軀,祖國會記得他們,爸爸也會視他們為榜樣,忠於黨和人民,永遠做然然的超級英雄。」

尤然懵懂的點了點頭,「我會把叔叔們的名字記在心裏的。任爸爸,一共少了三名叔叔,你剛才只說了兩名,還有一名呢,這名叔叔也犧牲了嗎?」

任煙生為他將衣上的一小塊灰漬擦去,「他沒有犧牲,只是從特警隊離開了,叔叔有更適合他的事情去做,爸爸和其他叔叔一樣,會祝福他的未來光輝燦爛。」

2019年8月30日清晨7時32分,110指揮報案中心接到群眾的報警電話,稱在新民公園足球場內發現了5隻正在滲血的足球,懷疑這5隻足球里裝的是已經被肢解的人體屍塊。

重案大隊尚有任務在身,無暇分身偵辦此案。第二大隊上半年的案件偵破率在刑警支隊中可以排進前兩名,於是,支隊長羅德將這次的任務派給了任煙生。

任煙生接到任務后,與偵查員、技術員和法醫第一時間趕往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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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請立案報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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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來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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