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玉碎

第二章:玉碎

玉爐香,紅蠟淚,燭火明滅,滿室盈暖。

「楚懷清,你倒比鎮北王更精明,更伶牙俐齒。」

聽了他這一句近乎咬牙切齒,不知是誇讚還是諷刺的話,我也毫不客氣:

「那你也不賴,心計頗深。」

我自己掀了蓋頭,不想再跟他廢話。躺進床內側,和衣而眠。

李逢歡定是不想與我同榻而眠的,眨眼便走到了門口。

「愛睡不睡,不睡也不能走人,睡地板。」我道。

他的腦子轉得還算快,沒再推門。

「門口有你阿父的人?」

「還不算太遲鈍。哪怕相看兩生厭,現在也得忍着。」

什麼叫同床異夢,我算是體會到了。李逢歡與我背對背睡着,各打各的如意算盤。怪他搶床慢了一拍,被子是不可能給他留的。

「做個交易吧。」

我倆幾乎同時開口。

「倘若日後,你成了掌實權的皇帝,還希望能放我楚家一條生路,切莫趕盡殺絕。」

識時務者為俊傑。

李逢歡似是沒料到我會這樣說,半開玩笑地答:

「萬一我位子還沒坐穩,就被你阿父殺了呢?」說着說着,他還順帶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我突然坐起來凝視着他,眼瞳黝黑水亮,像一泉深潭。夜裏人聲寂寂,彼此呼吸可聞。

唯我此刻一席話,似平地驚雷。

「他為臣不忠,你為君無名。你們誰的野心更大?大不了,你死我活。」

「你難道……就真的對皇位無半分垂涎?」

一夜無眠。

但好在,我與李逢歡勉強也算半個盟友了。

「你倒比你阿父更懂權衡利弊。」

我只是鎮定自若地笑了笑。

我阿父權勢滔天,功高蓋主。整個王朝大半的兵力全在他一個人手上。

先前那皇帝老兒,不知是不是替他高興過了頭,一陣心疾複發后,連臨終遺言都未曾留下,就此撒手人寰。

這皇帝老兒還子嗣不興,只留有長公主這一個孩子。

要不然,這位子也落不到李逢歡頭上。

我大概是一出生就被加封了郡主。我阿父原也有一雙兒女,可惜福薄,都戰死沙場了。

我自幼便備受寵愛,還未到及笄之年便住進了先前的公主府。當然,還不敢越俎代庖,上面掛的是郡主府的牌匾。

不過我與我阿父並不很情深,他托的是楚家親戚照看我,實際他們並未怎樣管過我。

阿父一直在外征戰,兩三年才回府一次,不足月余便又趕往疆場。等他回京定居了,我已經遷府了。

我替李逢歡整理好衣襟,侍候他更衣。

本來給他系了個蝴蝶結,然而他卻欣賞不來,一臉嫌棄。讓他自己來吧,偏又系成了死結。

我送了一記白眼給他。

待到解開,正好,內侍也開始在催了。

李逢歡像得了赦令似的衝出門,連個眼神都沒留給我。

咦,男人啊。

我有些閑的無聊。忽然想起,我現在好歹算是個皇后吧,那總該有點官威,找幾個妃子向我請安吧。

然後內侍就開口了。

原是阿父只為李逢歡添置了兩個女官,現今名分都沒有。還有一個淑儀,是丞相千辛萬苦才塞進來的。

本宮啊,不由得深感宮中無人爭寵,頗是人煙寂寥。

李逢歡那邊可就了不得了。

他聯合兵部尚書和左右丞相,先是逼我阿父交出了京中的兵權。

在我阿父的據理力爭下,十萬大軍的調令最後落在了阿父的侄子手上。

乍一聽還是我楚家人獲利,可我阿父的侄子似乎不與我阿父一條船。

人家是長公主的夫婿,且自古以來駙馬無權。等於這權間接捏在長公主手裏了。

可長公主這個人,心思不定,怕不是皇帝這邊的,誰知道呢?

而塞北那邊還有五十萬人馬,全由我阿父的麾下之臣看顧。

李逢歡自然也打了這邊的算盤,卻讓人捉摸不透。他提議讓裴遠行出任驃騎將軍,接管二十萬大軍。

提及裴遠行,我定是放了一萬個心。他做將軍,定是無人能出其右。

他曾說,他一生的胸懷抱負,不過馳騁疆場,殺敵報國。哪怕血染大漠,亦死而無憾。

他的忠義之情,一度讓我迷戀。

可裴遠行是我阿父的門生,誰不知道?李逢歡又未與裴遠行有舊交。算來算去,還不是楚家獲利?

一時間,我還真有些看不懂李逢歡的做法。

回門日,我特地叫上了李逢歡,想看看阿父又該如何對待這位貴婿。

總不能還把人家當傻子糊弄吧。

李逢歡走在我後面。

我巧笑嫣然,伸手將他拽到了前面,他才不情願地攬住了我的臂彎。

「若我阿父要殺你,我定會拚死護你的。」

我遞了個眼色給李逢歡。

寬慰他嘛,善意的謊言。臉不紅心不跳。

但阿父屬實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府門一開,先迎接我的不是阿父,倒是幾個嬤嬤。

我幾乎是被她們圍起來,挨個把脈。李逢歡從沒碰過我,能把出喜脈才怪了。

阿父一臉假慈祥:「清兒得早日生個皇孫才好。」

李逢歡杵在一邊,他知道,這是在對他示威。

若他有了子嗣,估計離被廢也就不遠了。

「賢婿啊,不要山雞變了鳳凰,還想着過河拆橋。」

阿父的臉上喜怒難辯。

一把軟劍自身後抽出,堪堪抵在李逢歡的脖子上,道:

「初次見你,可瞧不出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咱們也算一家人了,還靠賢婿多多幫襯才是。」

李逢歡持續裝傻充愣,明白這只是在嚇唬他。

只得伸出兩指緩緩挪開劍鋒,笑言:

「阿父年紀大了,不宜過多操勞。分給小輩們做是應該的。」

宴席當然不歡而散。

馬車上,周遭氣壓極低。李逢歡的眸子暈上一層陰霾,藏不住的要刀人的心思。

我阿父不是忠義之臣,我夫君也不是軟弱之輩。偏我夾在中間難做,裏外不是人。

就像我以前所做的努力,杯水車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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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苑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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