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烏雲夾雜著雨勢，乘著東風遠遠地飄至興安城正上空。

攤販們回了家，娘子們也鑽進客人的胸懷，帶著一陣鶯聲燕語急匆匆地返回了樓內。

內城的這間院內，此刻卻是風雨欲來。

「你是如何猜出，本王想殺了你的？」

沈昱的聲線平穩，儘力掩藏住所有情緒：

「對於王爺來說，能夠兵不血刃拿到賬本已是興事。」

「如今只要再殺了知曉其中秘密的草民，這場鬧劇才會完美收場。」

男子笑吟吟地點點頭說：「那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認定，本王會再放你一條生路？」

生死關頭沈昱顧不上禮數，緩緩地抬起頭，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倒映幾束倔強的月光，似乎在與其共同抗爭烏雲的侵略。

「因為整個南郊，除了草民再無一人能替王爺分憂。」

話音未落，男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他高高地揚起下巴，似乎不滿沈昱的態度。

「沈昱啊沈昱，你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你聰慧過人，擅長讀人眼色。」

「本王並不討厭像你這樣的聰明人，只不過。」

摩訶薩跟隨王爺已久，對於自家主子的行事作風瞭然於心。

此刻他已經拔出短刀，只待王爺一聲令下，定叫沈昱身首異處。

「如果你以為這天底下只有你一個聰明人，那你今晚勢必落命於此。」

沈昱仍抬著頭，卻看不清楚陰影里男子的臉色，他心下一狠，是生是死皆在這一句話之中。

「草民願替王爺分憂，繼續聯絡薩法維國！」

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一瞬間彷彿有一隻大手扼住沈昱的喉嚨，無可匹敵的威壓更是從四面八方擠向沈昱，三兩息間就差點要了他的小命！

好在，王爺終於收回了氣勢，也走出了樹蔭。

「沈昱，你可知，單你這一句話，本王就應該殺你滿門？」

「哈…哈……」

沈昱喘著粗氣，再一次感受到了單純的計謀在絕對的武力面前，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草民…叩謝王爺，不殺之恩。」

當壓力退去之時，沈昱已經明白，這一關，算是勉強度過。

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王爺已經有些意興闌珊，他將賬本丟回給沈昱揮了揮手，摩訶薩便再度現身，一把扛起沈昱極快地離開了宅子，只能依稀聽到王爺送給他的一句話。

「劉邦，就送給你了，五日之後，去見一見買家吧。」

—

等到沈昱回到小院里時，正看到張碩幾人紅著臉在拼酒量。

小小的石桌之上已經擺滿了酒壺，聞著刺鼻的劣酒氣味，沈昱揮了揮手打發幾人回屋裡繼續，自己則坐下，靜靜等待著來客。

劉老三，也就是劉邦悄無聲息地坐到對面，神色如常。

似乎兩人只是趁著閑暇賞月罷了，一時間無人發言，只有幾隻飛鳥掠過天際，傳來清脆的鳴叫聲。

「沈昱，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破了我的真實身份？」

看到對方終於開口，沈昱不緊不慢地拿起茶壺倒滿茶杯，看著劉邦說道：「如果我說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信嗎？」

「絕無可能，我只是午侯手下寂寂無名的一名打手，這身份我用了四年，不說天衣無縫，卻也不是你能看透的。」

劉邦的語氣有些激動，他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這個男人能如此輕易地，以一個棋子的卑賤身份去撬動棋盤的走向。

當他接到摩訶薩通知，沈昱已經看破他的真身，而王爺更是命令他將來交由沈昱管轄時，劉邦頓時猶遭雷劈，他看不透也想不穿，自己究竟是哪裡漏了馬腳。

「這麼跟你解釋吧。」

沈昱攤開手，一副開誠布公的模樣。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午侯的買賣，絕不只是南五巷這一星半點的生意。」

「小桃子是聽了我的話，才從南五巷中經過，而他那隻鼓囊囊的錢袋，也是我親手掛在他腰上的。」

「這樣我才有理由出手，以一個泥腿子的身份，去搶另一個泥腿子的地盤。」

劉邦站起身，兩隻手撐在桌上，整個身軀壓向沈昱，他不甘心地問：「即便這樣，你又是如何猜出來我才是真正的賣家的？」

已經充分理解在這條線絡里，何為買家，何為賣家的沈昱指著劉邦說：

「你覺的你隱藏的很好，是因為你還沒遇到一個像我這樣了解什麼才是泥腿子的人。」

「看看午侯吧，看看那晚被燒死的傢伙們吧，看看當天立即投入我手下的人們吧。」

「這種人，才是真正的泥腿子，而不是像你一樣只是穿了件破爛的布衣，十幾日未洗面梳頭，縱然渾身污臟，眼神里卻仍透出堅定光芒的人。」

「更別說當日午侯遁走，其他人被嚇的畏畏縮縮，只有你一個傢伙還敢裝模作樣地放狠話，最可笑的是我隨便說了一句空話，你就真借坡下驢說要跟著我混。」

「像我們這些混跡街頭的，至少名頭上，會講一句義字當頭。

「那幾個被嚇壞的人嘛，也就算了，你這位明顯有兩把刷子的傢伙不僅沒有維護自家老大，老大被人打跑了連追都不追，你跟我說你是泥腿子？」

「你分明最瞧不起泥腿子。」

「所以不管你以為你的演出的有多精彩，有多逼真，在我的眼裡，你都與眾不同。」

「要說在這世上論對泥腿子的了解，我沈昱稱第二，無人敢說第一。」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在於，我有手段能看出來，你也是修鍊者。」

沈昱笑呵呵地放下手指接著說：「而且，你也是築基期，對吧？」

劉邦坐了回去一言不發，十分懂事地沒有探尋沈昱看破他修為的手段方法。

沈昱見狀便接著說道：「如此這般，像你這樣的修鍊者又怎麼可能屈居於一個不成氣候的泥腿子手下呢？」

「有這麼多的情報支撐，我自認也還算聰慧，自然能夠猜出來你才是午侯秘密交易的真正主家。」

「之後雖然沒料到那群人里還能有築基期的高手，白白挨了一刀，卻也算是如我預料引出了你身後的那位大人。」

「現在我接手了這樁買賣，那位大人…」

劉邦突然出聲打斷，面色凝重：「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主子。」

「這些話，是看在你救我一命的情分上我才說給你聽。」

沈昱立刻面色肅穆地看向劉邦，即便他終於擠入了這個世界的棋盤之中，他卻仍舊沒有自保之力，劉邦願意捨命告知他些許情報，他當然也會嚴肅對待。

「那位大人做的是殺頭的買賣，當然，即便東窗事發死的也只會是你我這些棋子罷了。」

「你沈昱有才略，卻也要明白，對於天上人而言，即便你才絕驚人，也不過是地上的螻蟻，隨時隨刻都能棄你而去。」

「切忌在這件事上動什麼歪腦筋，不然不只你我，張碩，大福，小桃子及其家人，都會因你一人之失枉死。」

「另外。」劉邦白了沈昱一眼，留下一句話飄然離去：「那位大人賞給你一些入門修鍊的物什，就放在主屋的榻上。」

看著劉邦的背影，沈昱突發奇想，笑吟吟地問：「不知大人在家中排行老幾？」

劉邦渾身一顫，回過頭狼狽不堪地瞪了他一眼，嘴裡罵罵咧咧地飛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