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序章

夜闌人定,萬籟俱寂,季春涼風滲進緊閉的門扉,挑得油燈明明滅滅起來,燈影投在那捆卷宗上,恍得人眼花。

……

(密)

罪犯雪璃:王大人,我說過很多遍了,我只是他的蠱奴。

脫瓶那年,他派給我一個任務——給一個人送葯。

密牢裏美人如雲,但她們眼裏無不都滿藏哀怨、仇恨、野心、偽善……我見過的太多了。因為那個人的眼睛很不一樣,我自此對她留了心。

後來我才知道

——她就是畫里的那個人,姜沿。寒來暑往,秋收冬藏,打我進侯府那天起,侯爺一直畫着的那個人……從她舞勺之年,到花信年華,畫被掛在密室里,滿滿一牆。

……真是叫人嫉妒!

每月朔、望,我給那人各送一回解藥,如此半載后,我再去時,她都處於昏迷狀態,身邊一般圍着三個人,我把葯扔給一個叫做鐵鎚的大塊頭,立刻就折返,一刻也不想多待!耽擱久了,我怕侯爺又問我,「她怎麼樣?」

怎麼樣?

很痛苦吧。

我不敢說話,怕一開口簡直要笑出聲來。

……

當月的晦日晚跟以往不同,我沒再被侯爺宣去送葯。他帶我們去到一處冷宮。相傳那裏舊時是南越的王宮,亡國遺地,很是肅殺。

不多久我們要等的人就來了。不錯,正是南越的廢太子,姜澤。其餘兩人是他的部下,大塊頭鐵鎚和魏昭。

解藥一直放在桌上,姜澤只瞥了一眼藥瓶,豪不客氣地說他要蠱母,接着魏昭拿出了一件水跡未乾的黑色物什,我看了一眼,確定那是斷狼的東西——柱國將軍秦達旗下直繫心腹,百代的領目之一,斷狼。

王掌司:那有什麼稀奇?

罪犯雪璃:正和你們所求的不老秘術有關。

王掌司:老夫耐心有限,姑娘還是不要打啞謎了吧?

罪犯雪璃:南越寶藏是侯爺的畢生所求,王大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么?

……煉藥的材料之龐雜繁複絕非你等可以想像,但終其離不開一味藥引,藥引的秘密只有南越有記載。侯爺曾在南越餘孽姜沿的身上施以幻術,從中套出了藥引的下落——正在那座冷宮的湖底。

王掌司:哼,看來你們夜墓……表面和睦,實則各懷鬼胎。

罪犯雪璃:王大人這話難聽,卻也不是全無道理。在夜墓中,侯爺和秦達離心不是一天兩天了,雖說這所謂的「證物」太容易捏造,極有可能是姜澤的離間之計……但秦達不可不防。

王掌司:本官可不是來這裏聽你兜圈子的!藥引究竟在哪?

(記室江松挺.承平三年正月廿六.密)

——————

沈鉞鈞思緒萬千,全然不覺已近三更,燭火點得正旺,動物油脂燃燒的焦臭味蔓進鼻腔,他不自覺皺緊了眉頭。

這時正有人的腳步聲拉回了他的思緒…他抬起頭,朝江珩點頭致意。

二人雖是同僚,共事廷尉左右,但平日裏針鋒相對,他此時並不打算搭話,不料對方卻主動上前問:「莫非還有讓沈兄苦惱的案子?」

「江兄說笑了,沈某愚鈍。」

江珩的視線在攤開的卷宗上停留了好一會兒,笑說:「前陣子李大人命我調查一樁陳年舊案,正巧整理了一些相關卷宗,想必能幫到沈兄。」說着把幾卷竹簡遞了出去。

沈鉞鈞含笑接過,趕忙答謝:「有勞江兄,多謝。」

「能為沈兄解憂,江某萬幸。」他悶聲笑了兩下,「告辭。」

———————

沈鉞鈞重又坐下,隨意翻開一卷案宗,如下:

供述者.通緝犯鎮南侯養女.罪犯雪璃.密

罪犯雪璃:將死之人,其言也善。你聽我一句,沒人能找到他。就是找著了,呵,亡國之恨在前……侯爺豈有可能效力於梁疆?!想長生不老?叫你們的狗皇帝做他的春秋大夢吧!

王掌司:哼,老夫知道雪璃姑娘嘴嚴,近來也只是例行一問,不過嘛,老夫今日倒是有一……

罪犯雪璃:我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王大人何時賜死?

王掌司:不急。王某心善,看不得姑娘孤寡,姑娘既膝下有兒,還是一起上路得好,死也團圓,豈非美事一樁?

罪犯雪璃:你!……呵呵,王大人真真是功德無量,來日必定萬壽無疆!

王掌司:借你吉言,不過老夫一把年紀,久坐不住,還請雪璃姑娘體諒體諒,莫再叫我好猜……藥引和煉藥的秘術到底是什麼?

罪犯雪璃:我不知道。侯爺煉藥時身邊不允許有人,那些禁地也不是我們該踏入的。你不知道蠱奴吧?

王掌司:耳聞一二,傳聞是供血的容器。

罪犯雪璃:既只是容器,那便無甚緊要,機密之事又豈是我等可以窺探的?

王掌司:這便是你的交代?!來啊,將此女之子押上來。

……

罪犯雪璃:住手!

王掌司:這就對了,早說便是,於本官雖無益,於你卻是天大的恩賜,姑娘倔甚麼呢。

罪犯雪璃:……那以後我們便更少得見侯爺,我也再沒被傳去送葯。

有天夜裏,密牢裏發出巨響,緊接着便傳出警信,那晚綾歌當值。我趕到時地上已一片狼藉,所幸我們的人少有傷亡。這等小事或許還未驚動侯爺,綾歌帶着人去追捕那兩個自不量力的黑衣人,我則留下看守地牢,以防敵人聲東擊西。

緊接着將軍府又有異動,我猶豫再三后獨自前往,不料在那裏看見了侯爺,還有姜澤兄妹二人。

三方如此僵持,不久又聞風聲,來人是四皇子一干人等。

侯府、將軍府、寧王府、南越,齊了。

來意很明確——不老秘術。

秦達朝我們看了一眼后,哈哈大笑地說:「各位稀客大駕光臨寒舍,秦某自不敢失禮,不妨坐下相談。」

哼,假惺惺。

侯爺素來是不給人面子的,沒有搭理他。四皇子寧王卻是個少不得話的,順桿就爬:「既要招待,倒也不見姬將軍備酒?」兩人表面上談笑風生,實則劍拔弩張,秦達倒也懶得裝蒜,大吼一聲:「來人,賜席!」

這時姜澤朝我們挑釁一笑。

我這才觀察到那兩個黑衣人同他站一起,不知他們大亂密牢是何目的。

四方都落座后,笙歌響起,若不是我們手裏還按著劍鞘,看起來真真與家宴一般無二,但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接着侯爺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得令后藉機離開,佯裝迷了路瞎逛,實則在默記將軍府的地形。我回去后里席早已熱鬧非凡。

舞女換班子時,秦達掀桌而起,他的手下迅疾出手,包括一班舞女在內,個個武功不凡。老狐狸狡詐,更留了后招,寧王府的高手還未及門檻,就見一批麒麟影士披甲而來,站在第一位的便是秦達身邊戴面具的少年,方才我便察覺到不對勁,原來是不見他何時離場。

如此興師動眾,只是,驚慌的恐怕只有我,在座的都是面不改色,寧王還慢悠悠地啜了一口酒,我心想他不怕有毒嗎?

下一瞬他就開口了,語氣極為自信地說:「一對三,秦將軍想仔細。」

秦達嗤笑一聲,和侯爺對了個眼色。我才反應過來,早在入席前他們就已經達成合作,好死不死,所以我這是把叫幫手的時間用來閑逛將軍府了,我還道那秦達是個沒腦子的,將軍府我想來就來,想走便走,原來是……

王掌司:閉嘴!無聊、無聊得緊!你這妖女實在是太戲弄本官!你先前提到的甚麼冷宮、斷狼、還有藥引,現又忽說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前言不搭后語!你以為本官好糊弄?!

罪犯雪璃:哼。大人在朝堂之上口蜜腹劍,同你死對頭唾沫星子亂噴的時候,可不像是個沒耐心的。

……侯爺隸屬夜墓一員,這次和姬無夜合作不足為奇,但更為直接的原因是,侯爺從他那裏拿到了記載藥引的部分殘卷。

夜墓懷疑姜澤手裏有另一部分。

恰在十幾年前,百代的另一領目蕭風帶回去一個孩子,現今在秦達身邊擔任影士,正是那個戴面具的少年——雲起,巧的是,他是姜沿失散多年的弟弟,夜墓想藉此利用她,於是催眠暗改了雲起的一部分記憶。

王掌司:好手段,想必兩個至親之人從此反目成仇?

罪犯雪璃:不錯。

在上次將軍府的打鬥中,雲起的面具被打落,姜沿的表情真是十分精彩,一聲「小冷」喊得叫人肝腸寸斷,連我……

王掌司:本官沒興趣聽你們的兒女情長!

罪犯雪璃:哼。

密牢裏關押的「容器」不下千百,壞了一批便又有一批送入,永遠也榨不幹。我們從她們身上取血,用來供養蠱蟲,蠱蟲之間搶奪鮮血,常常同類相食,最終活下來的叫做蠱母。蠱術百類,一術有一蠱母,其便是此類蠱毒的根解。蠱母養成后,便由人送往侯爺的禁室,也正是他煉製秘術的禁地,除卻琉袖姐姐,我們都沒資格踏入。

禁室由千閻軍把守,酷寒非常,正中有一鏤空冰門,用冰藍色流蘇隔開,琉袖姐姐會在這裏等我,我只負責把蠱母交接給她。

那一回也照舊,我帶着方養就的蠱母進到禁室,只是感覺越靠近冰門,溫度就越高。依稀可聽見幾聲喘息和鏈條磕碰的聲音,走近后那聲音變得纏綿起來,我低着頭走得很慢,聽着裏面侯爺的輕笑,間或一個女子的幾聲喟嘆。

我抬眼看琉袖姐姐,也不明白她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只好繼續往前走,到了門前,聽見那女子斷斷續續地告饒,實在煎熬,卻又忍不住朝裏面看去。

……想必裏邊那人是誰王大人也清楚得很吧?

琉袖姐姐眼神示意我快走,我也再待不得半刻了,把蠱母遞給她后正欲轉身,就被侯爺叫住,不曾想他竟會叫我端熱水進去。

我端來熱水后只在一旁待命,侯爺動作未停,離得這樣近,我再不敢偷看,耳朵里卻滿是細鐵鏈的*我氣得不曾死去,又覺得羞恥,端水的手則抖個不停。

不知又等了多久,那讓我噁心的聲響才不再繼續,侯爺喚了一聲:「雪璃」,我這才敢抬頭,他卻看也不看我……他親熱夠了,這才看了一眼我手裏不再冒熱氣的盆,淡淡地說了句:「冷了,去換一盆。」

…………

王大人,聽得可還解氣?

王掌司:咳咳……那也就是說,你進去過禁室?

罪犯雪璃:大人的提問還真是高水準。

王掌司:你在裏面到底看見了什麼?

罪犯雪璃:……看見了什麼,你不是都聽過了?

王掌司:放肆!你既進得禁室了,豈會沒看見鎮南侯的秘術?!

罪犯雪璃:我看到的,都只是他想要我看見的罷了,其餘皆被霧氣遮擋。呵——不然你以為,我是犯了病樂意看這勞什子來活受罪?我若看見了甚麼機密倒也好,現如今就沒命跟你這老骨頭廢話,解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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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黎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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