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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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個周五,下午還下着小雨。他們被護士帶着來到了住院樓,在八樓,617病區,他對這裏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他以為在這裏過個周末,逃離那讓他窒息的環境,讓他短暫休息休息,下周一就可以回學校正常生活學習了,後來他才發現是他太年輕了。他被收走了手機,行李箱,保溫杯,脫下了帶有繩子的衛衣和長褲,他的住院生涯從現在就正式開始了。

護士陪着他去重症室脫了褲子,換上了病號服。接下來就是去稱體重,測量血壓等一系列基本操作。重症室里有個姑娘被綁起來了,她開始和他搭話,問他多大,是學什麼的,可以給她教學習嗎?他說當然可以啊,可是旁邊的護士告訴他不要理她,說實話,他也沒有管護士講的話,因為這個環境實在是太特殊了,一想到他可以擺脫原來的生活環境,他就非常開心,肉眼可見的亢奮。護士叫他去活動室休息,他看到門口有兩個連着的凳子,想都沒想就躺上去了,結果就被護工很嚴肅的制止了,因為這種行為在她們的眼裏,就是自傷。

他又去重症室坐了一會兒,和姑娘閑聊了會兒。沒過多久,護士把他帶到當天值班醫生的房間里,她是一名副主任醫生,簡單的問了一些問題,串聯了時間線,也問了最重要的問題,他為什麼會來這裏,他的回答是,因為他要逃離那個讓他感到恐怖的環境。

也許是太過亢奮了,他晚上也沒有睡着,加上走廊的燈是開着的,房間里還有一個睡眠燈,睡不着或許也是情有可原,因為還沒有適應吧。凌晨一點左右他就在長廊喊護士,說他睡不着,現在想來還蠻不好意思的,還好沒有吵醒別人。他去護士站問值班護士能不能給他葯,護士讓他回去在床上躺會兒,要是實在睡不着,再向她們要葯。沒想到,他這一覺就睡到了護工阿姨喊他們起床。

洗漱也不簡單,牙膏牙刷都是被統一管理放在一個豎着的袋子裏,每一個編號就代表着這是哪個床位病人的物品。幾乎每次洗漱,他們都要排隊,大家誰也不讓著誰,都爭分奪秒般的想衝進活動室,因為護工會催他們快點,有時候也會很溫柔的喊他們小美女快起床。這更加突破他思維的是衛生紙,又粉又粗糙的,只能向護工阿姨要的,衛生紙,這種紙不能擦嘴巴,因為它真的很硬,在這種地方,連普通的面巾紙都是奢望。

有人拿書,有人拿杯子,還有人拿梳子,這說的就是他們這種小姑娘啦。他們一旦來到活動室,就代表着這一個早上大概率是不會離開了,除了一些特殊情況,比如掛水,問診,做檢查。水是護工燒開之後倒進一個大桶里的,早上大家都會先排隊接水,等待吃藥。不是每個人都有葯,他剛進去的那幾天,只有氯化鉀沖劑,酸酸甜甜的,倒也算不上難吃。那幾天他沒有杯子,說白了就是他不想用杯子,他討厭喝水,就算是新買的杯子,他也認為它是不幹凈的。所以他吃藥,都是靠裝葯的小杯子吃的,這樣做的缺點就是很慢,也是辛苦護工阿姨要在旁邊等他了。後來,他還是習慣了用那個看起來就不太乾淨的杯子喝水,都是被逼的。

早餐就是白米粥水煮雞蛋和饅頭,讓他感到震驚的是,x市的饅頭是甜的,粥里還有榨菜,他還挺容易滿足的,殘羹剩飯需要他們自行倒進垃圾桶。從現在開始,大家就開始等醫生護士來查房,有人來會熱鬧一點,大家也能知道自己後續還有什麼治療,大概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大概十點左右,護士會來給一部分人測血壓和血糖,接下來,就是坐等吃飯,他覺得味道還不錯,因為他超喜歡吃米飯,下午也是米飯和菜,而且頓頓有肉,比他在學校都過得好呢。

周末只有值班醫生,當他得知這條信息時,心頓時涼了,因為他急迫的想知道,他是不是想什麼時候出院,就什麼時候出院。他在早上七點多就被拉去掛水了,他是真的很好奇,他又沒什麼身體上的疾病,為什麼還要掛四瓶水呢?後來才知道這是標配,他多次請求他不想掛水,所以他只掛了五天就結束打留置針頭的痛苦了。出院之後,他仔細研究了主治醫生寫的出院小結,原來是因為他的食慾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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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轉,所以不用像其他人一樣掛七天水。他終於逃離了留置針頭讓他只能在床上吃飯的痛苦。

終於迎來了有醫生和能在下午洗澡的快樂。因為他和其他幾個姑娘都是新來的,所以他們有優先被問診的優待,可讓他痛苦的是,病房裏有個話非常多的,即將出院的阿姨,她的碎碎念讓他頭大,他只能離開病房。不一會兒他的主治醫生來問診,就算他是戴着口罩,他也能看到他的帥氣和英俊。也沒和他說幾句話,還是那個問題,他為什麼會來,大家好像非常關注這個問題,可能是,能正常走進來的病人,通常病的都不重,事實證明,他病的確實不重。

在他住院的第二周開始,陸陸續續的做了好多檢查,那最讓他感到驚奇的非屬核磁共振不可,裏面很吵,護士姐姐讓他把棉花塞上,叮叮咚咚,終於結束了。做檢查前,還是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的。如果你掛水的任務沒有完成,那就只能讓留置針頭起到它的作用了。還有護工阿姨會超仔細的把繩子拴在他的腰上,然後再綁到阿姨的胳膊上,全副武裝后,他們才能離開病區去做檢查。

讓他最尷尬的檢查是腹部b超,他當時情緒不太好,略微有點更咽,那個醫生就問他怎麼了,他當時以為是這神奇的技術讓醫生感到他不太對,後來根據他的姐姐的糾正,醫生可能只是單純的聽到他在抽泣,所以才問他怎麼了。

坐電梯下樓的時候,碰到一個小男孩,阿姨就說這男孩長得真可愛,他也附和著誇他,但是他在收到他媽媽的眼神震懾后,一句話都沒有講。他們都明白,因為他住在精神病院,他是一個有病的人,是一個可能會發瘋的人。做父母的又怎麼會允許自己的小孩和這樣的人搭話呢。

第二天早上問診,他哭哭啼啼的問杜醫生他什麼時候能走,還沒哭完,他倒先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在風中飄零,然後擦了擦眼淚,繼續找別人講話了。當天早上,他還穿着睡衣和同齡女孩走路說話,就被醫生叫進了一個小會議室,裏面有好多醫生,還有他的主治醫生。問話的是另一個副主任醫生,又是差不多的問題,問的他都有些煩了,他還向他們科普了他理解的輕躁狂,醫生就沖他笑,肯定是因為他說的不對啦。他猜想,最重要的問題應該是,他為什麼會自傷,他告訴他們,因為他想得到他人的關注,他希望他們能注意到他的情緒,能多多關心他。他們就好像頓悟了一般,最後,他們問他,他有沒有什麼想說的,他說,他希望能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他不想飄在半空中,這讓人很難受。他講完了,他覺得他已經闡述的相當全面了。果然在第二天早上問診,杜醫生告訴他,他的病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嚴重,是環性心境障礙。他後來查閱書籍,還有人叫它,循環型障礙。就是字面意思,一種慢性心境障礙,是一種不能滿足重性抑鬱症或躁狂發作診斷標準但反覆出現輕躁狂發作和抑鬱發作的疾病。可是杜醫生還說,他看他前幾天很亢奮,不對,這肯定不對,他都沒有來醫院,怎麼能知道他的情況,肯定是護士醫生偷偷交換情報,還有那可惡的攝像頭,從他以後,他格外在意他的言行舉止,就怕被抓住把柄。就導致他後來的問診,他都要提前猜測醫生會問他什麼,他好做個思維導圖,縷縷思路。

但當他聽到這個答案,心裏的那塊大石終於落下了,他不用再無端陷入病入膏肓的恐懼中,可剩下的路,依舊很漫長,因為敏感。杜醫生真的很負責任,他和他聊了好久好久,還教了他一些面對困境該如何解決,還拿他的女朋友來為他舉例,那些道理,他是真的聽進去了。

過了幾天的一個下午,也許是杜醫生看到他那幾天狀態還不錯,就帶他去病房給他爸爸打電話,因為他實在是心情交錯雜支,一聽到他爸爸的聲音,他就開始各種訴苦,這醫院哪兒哪兒都不好,你快接他出去吧,他爸爸的反饋讓他心都涼了一大半,他讓他安心住院,好好治療,言外之意就是不可能委託監護人來接他,他還有日子要熬,他當時就認為他爸爸是個靠不住的人,出院之後才意識到,他爸爸沒有在害他。住院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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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會因為無法適應當前的環境而感到焦慮,如果他爸爸當時接他出院,那就意味着他的治療被中斷,吃的葯也不能確定是否有副作用,更無法預料的是,他會不會在出院之後又有其他的精神癥狀,會不會急性起病。幸運的是,這些情況都沒有在他的身上發生。只是後來複診的時候,他的病歷單上寫的仍然是心境(情感)障礙,並沒有改為環性心境障礙,這裏就要淺淺科普一下了。根據病情移行研究發現,環性心境障礙患者一生中大多移行至雙相1型障礙和雙相2型障礙,按dsm-4標準為15%~30%。akiskal等觀察了50例環性心境障礙患者病程后發現,1~2年後18例(36%)成為雙相性障礙。為了把病情發展的可能性考慮到,醫生一般都會給一個比較寬泛的疾病。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着,他也逐漸能習慣這種十分規律的生活節奏,偶爾也會看看書,和姑娘們聊聊天,下午做治療,最享受的就是周一和周五下午能洗澡的快樂時光。衛生間的門是不能關的,因為害怕他們會自殺。洗完澡,換上乾淨的衣服,他們一起照鏡子,比耶,看夕陽,趁著護工不注意,走在陽光沐浴的醫院走廊上。直到清明節放假前,杜醫生告訴他,會考慮他出院的事情,他那叫一個開心啊,好像做什麼事情都充滿了動力,也能靜得下心來看書。那天杜醫生值班,他看到他看書的時候,眼神都變了,他很難揣則他當時的想法,就只是覺得他有事情瞞着他。假期結束之後,他期待着杜醫生來通知他出院的事情,結果讓他現在都很窒息。杜醫生說,他只是告訴你假期結束後會安排你出院,又不是假期結束后的第一天啊。他當時真的很崩潰,好你個杜醫生,還和他玩文字遊戲,差點沒氣死他。就知道他那躲閃的眼神有問題,不能相信畫餅男。

沒辦法,這日子該過還是得過,直到在那個周一他發現,杜醫生不見了,他去蘇州支援了,他換個了女醫生,他當時就意識到,他出院的時間可能要被推遲了,因為新醫生不了解他的情況啊。又是另一個副主任醫生找他問話,問了他一連串的問題,他當時就在佩服她的思維邏輯能力好強啊,當她問他對未來有什麼計劃時,他說他還沒想好,就是這個問題,她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自知力依舊部分,千算萬算,姜還是老的辣啊。從那以後的每一天,他都在猜測醫生會問他什麼問題,他應該怎麼回答,可越到快出院的時候,醫生越不會管他,按照護士姐姐的說法來看,一般只有你有一些病情上的變化,醫生才會去找你,主動和你溝通。這基本就能證明,他算是恢復的不錯,病情也比較輕。

慢慢地,他不再數着日子算著出院的時間,他開始放下自己,沉澱自己,然後讀書,那首當其衝的肯定就是那本《人間是個好地方》,這本書還蠻火的,很受大家青睞。他在學習著享受這一段沒有任何壓力的時光,他開始關注到身邊的人,她們身上發生的具有離奇色彩的事情,也不再過分焦慮,看書,看電視,和人溝通交流讓他意識到,電子設備不是必備品,那將時間倒退五六十年甚至更久,每個時段的人們都有在努力的生活,並且創造價值,實現自他。

到他出院的那周了,他爸爸給護士站打了電話,他又剛剛好站在護士站,一切都是那麼巧,他接通了那個電話,他當時很緊張,他知道有好消息要來了,只有他第二天抽血,那他第三天就一定會走,因為抽血代表你在出院前做的最後一個檢查,而他,馬上就要成功了。當天下午,他姐姐也打來了電話,是護工阿姨叫他去接電話的,但這個場景被旁邊一個姐姐看到了,就問護士姐姐護士站的電話號碼是多少,這肯定不能告訴她的呀,要不然這裏怎麼會被稱為全封閉式病房呢。他姐姐告訴他,在他住院的這段日子裏,中國發生了天翻覆地的變化,一邊和他講話一邊笑,也沒講幾句,因為他第二天早上是肯定會出院的,委託人和醫生已經講好了時間來接他,他想,當時的狀態已經不能用開心來形容了,而是,終於熬出了頭。他找到了自己,他不再為自己是怎麼了而擔驚受怕,他得到了答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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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的二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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