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三則 獅虎鷹

楔子三則 獅虎鷹

楔子一鷹

尚薯坊前的掛着的大紅燈籠,把戴着黃布帽的大叔的臉映得通紅,黃色的糖絲加上一模抹暖,顯得更加誘人。「賣糖人,冰糖葫蘆嘍!又香又甜的糖人,冰糖葫蘆嘍!」大叔一邊用京都方言叫喚著,一邊上下翻弄著糖絲。惹得一旁扎著麻花小辮的女童投來羨慕的眼神。

「這位老爺,看看我這扇子吧,才一銅紋一把呢!」賣摺扇的老婆婆看見一位身着紫色衣服的中年男人走來,便向他展示自己商品。

老婆婆在京都的小寺廟路一地賣扇子多年,也是小有名氣。這些年來,老婆婆年紀漸長,製作的扇子手藝便傳給了兒媳婦,雖說兒媳婦刺繡功夫了得,但製作扇子的手藝並不精湛,扇子上總會有一些小瑕疵,這生意也就逐漸變得冷清,今日遇見有客,便熱情的迎了上去。

紫衣中年人的手裏捏著三枚金紋,在指尖翻轉着把玩。圓圓薄薄的金紋在他手中靈活翻飛,給人一種奇妙的美感。中年人手指一彈,一枚金紋飛出,像是蝴蝶在上下飛舞,最後靜悄悄地落在老婆婆的錢箱裏。

紫衣中年人在老婆婆的攤前仔細的看了一會,拿起一把綉有海棠花樣式的摺扇端詳著。老婆婆得意的介紹著扇子上的花紋,心裏滿是歡喜,說道:「這花可是我兒媳婦繡的,她可是在宮裏給皇上縫過衣服的,她繡的就是宮裏的海棠花。」

「這麼厲害?」中年人眉頭微皺,舉起袖子遮口,咳嗽了幾聲。

「我買了。」中年人收起扇子,從兜里掏出一枚銅紋,遞給老婆婆。

老婆婆接了錢,開心地準備答謝兩句,看見中年人沒有停留的意思,緩步走向了賣糖人的大叔那,便識趣地住了嘴,目送這中年人離開。離得遠了些,老婆婆才注意到中年人的紫色衣服上,還有着許多點點暗紅色的斑點,只是老婆婆沒有注意到,在中年人的背後,隱約有一條紅色的痕迹在緩緩浮現。

「糖人一份,冰糖葫蘆一份,您拿好嘞。」

小女童開心的拿着糖人跑開,麻花辮跟在身後,一跳一跳的。

紫衣中年人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左手拿起冰糖葫蘆湊近嘴邊,咬下一顆,含在嘴裏不停的嚼著,腮幫子鼓起一大塊,含糊不清的說道:「京都的夜晚,總是比白天要鬧騰啊。」

中年人一邊緩步走着,一邊吃嚼著冰糖葫蘆。周圍街道變得愈發冷清,人聲漸小。中年人望着街道盡頭處,隱約亮着燈火的廟宇,喃喃道:

「希望以後,也還能這麼鬧騰才好。」

伴隨着一陣衣服的撕裂聲,中年人紫色長袍上的暗紅處盡數開裂,鮮紅的血液噴涌而出,把長袍染紅。背後的那道長長的傷口處,噴射出的血花洋洋洒洒,彷彿畫家肆意的一筆。

中年人的鮮血混雜着破碎的糖塊被一同嘔出,他晃悠悠的坐在地上,獃獃的望着星空,一枚圓圓薄薄的金紋輕輕滾落。

煜武帝三十一年,煜歷六月十七日夜。武殿前總督,煜鷹將軍,蘇起夜遊京都,突發心闕,猝於小寺廟。

楔子二虎

黑色的戰馬腳步漸緩,呼吸微弱,儘力壓榨著肌肉最後的幾分力量,它已經到達了極限,無力再奔跑了。身披黑甲的騎手感受到了戰馬的疲憊,左手猛地拉緊韁繩,戰馬急停,前身不受控制的抬起,抬起了沾滿灰塵的頭顱,而就在馬頭偏轉的一瞬,騎手右手伸出,把一粒紅色的藥丸塞進馬嘴,同時雙腿狠狠的夾緊馬腹。戰馬瞬間從疲憊中恢復,力量如潮水般灌注進肌肉中。

在戰馬的嘶吼聲中,馬蹄踏下,濺起的塵土飛揚,掩蓋了黑色的身影。

...

...

天將破曉,一輪紅日在道路的盡頭緩緩升起。

「王雀你個沒出息的就只會睡懶覺,趕緊給我滾去換班!」將軍扯著嗓子對着屋裏的年輕人大喊,對還靠在牆壁旁呼呼大睡的王雀抽了一鞭子。

王雀今年十六歲,便在家人的威逼利誘下參了軍,成為了京都北門禁軍的一員。在京都禁軍當兵,是富家子弟混軍功調任往上爬的首選,在禁軍每日渾水摸魚就有軍功入手,豈不快哉。然而北門禁軍將軍管理極嚴,不管你是什麼家室,做不好就得受罰挨罵,參軍不到一年的王雀,已經從驕橫的紈絝子弟,變成了只在將軍面前不驕橫的紈絝子弟。

王雀起身,提着水壺和弓箭,在將軍的叫罵聲中爬上城牆,來到城門正上方,費力地搖動城門邊的轉柄,將一具殘破不堪的男屍拉了上來。男屍赤身裸體,似乎有一條詭異界線將其分開。一半皮膚慘白,毫無血色,而另一半,血肉模糊,皮膚像是被人硬生生撕下來一般,血肉筋骨毫無保留的裸露在外。

王雀忍住嘔吐的慾望,湊近男屍完好的一側。

「唔.......」

「屍體」發出一聲輕哼,睜開眼,看向城牆之外。王雀小心地把水壺湊近男人都嘴邊,擠出一小口水。男人費力的咽下一小口,溢出的褐色的液體順着脖子流下,沒進了裸露的肌膚里。

「哦......你......來了啊。」男人舒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雙眼。

「我?」王雀向周圍張望着,沒有看見其他人,只看見一輪漸漸升起的紅日,以及一個由遠方而來的,逐漸變大的黑點。

煜武帝三十一年,煜歷八月七日晨。禁軍前總督,煜虎將軍,庄炎,忤逆君命,抗旨不遵。受剝皮刑,卒與北門。

楔子三獅

煜國皇宮,太和殿內,明黃色的人影拈起一塊桂花糕,看着一旁提劍閉目養神的年輕人,笑着說:「你看今日,朕還能活着嗎?」

「臣不知。可執劍一試。」

年輕人睜眼,舉劍衝出,銳利的劍意把劍鞘震碎,碎片飛濺。

「陛下竟容許這些小鬼在太和殿鬧騰,真是寬容,臣敬佩。」一名帶着黑色面具的男子不知從何處出現,揮手一掃,把飛向皇帝的碎片彈開。

「煜武帝七年,徐州一戰大捷,父皇在太和殿設宴,讓京都百姓一同入宮慶功,朕這點氣量,差的太遠。」皇帝一口咬下桂花糕,碎屑沾在臉上,「這老獅子,還是這般蠻橫。」

面具男子輕笑着道:「那頭獅子可是三獸中最擅長計謀之人,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掌管明灋院這麼多年,望陛下不要掉以輕心。」

皇帝拍拍手裏的碎屑,又拈起一塊桂花糕,起身向殿外走去,「魏太傅,陪朕出去看看?」

「諾。」

...

...

白衫男子伏在太和殿的房樑上,屏息,手中的弓弦緊繃,一支白羽箭靜靜的躺在弓上蓄勢。他死死的盯着遠在平息門的黑甲戰士,手中的弓箭輕微的調整,鎖定着黑甲戰士頸部要害。黑甲戰士則是高速移動着,向著太和殿奔去。他的身體已經插滿了箭,黑甲也已從中間裂開,殘破不堪。

強風吹來,一支白羽箭筆直飛向黑甲戰士的咽喉。黑甲戰士身形急停,向後微傾,右手抓住羽箭,左手將腰間的黑色匕首朝殿頂的某個方向擲出,而後太和殿上的一角發出一聲爆響,琉璃製作的屋頂被匕首上蘊含的力量炸成碎片。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從屋頂滾下,砸在地板上。

「請將軍看劍。」

一股極微小的劍意向黑甲戰士襲來,白色的光點一閃,劍尖直刺黑甲戰士心口。黑甲戰士舉起的左手順勢拍下,抓住劍尖。黑色的火焰在劍身升騰,蔓延到了年輕人的手上。劍勢受阻,劍意反而擊傷了年輕人。年輕人吃痛,嘴角留下一股鮮血,卻仍死死抵住長劍,二次發力,緩慢推進著長劍刺向心口要害。黑甲戰士右手黑色火焰升起,一掌拍向年輕人小腹。年輕人口中鮮血噴涌,長劍從手中滑落,直直地飛向太和殿,琉璃殿頂再次被破壞,激起的碎片飛揚。羽箭的箭頭在黑色火焰和掌力的加持下,穿透了年輕人的小腹,射向太和殿外,吃着桂花糕的明黃色人影。

魏太傅踏前一步,箭頭被無形的力量阻擋,最後無聲地落下。禁軍從四面八方湧出,沖向黑甲戰士。黑甲戰士撿起長劍,纏繞着黑色的火焰的長劍被機械地揮舞著,砍向一個又一個,向他衝來的敵人。

「長槍兵!列隊!衝鋒!!」

「盾兵隨我號令,提盾!衝鋒!!」

黑甲戰士提槍刺出,黑色火焰纏繞的長槍貫穿了一個士兵,然後長槍揮動,掃開的圍在他身邊的所有士兵,同時右腳踏出,激起地上的一把長刀,黑甲戰士轉身握住長刀,順勢砍向下一個敵人。

太和殿外,只有金屬的碰撞聲,以及禁軍瘋狂的叫喊。

...

...

終於,就在離皇帝僅剩一步之時,黑甲戰士揮動拳頭,拳風拂過皇帝的面門,黑色的火焰跳動,顯得妖異無比。可皇帝只是冷冷地看着,沒有閃躲的意思。拳頭即將接觸到皇帝臉頰的瞬間,無形的屏障讓拳頭停滯在空中,一張黃色的符紙出現在黑甲戰士的腹部。符紙上的「縛」字漸漸消失,許多根難以覺察的黑色細線炸開,刺入黑甲戰士的腹腔。

皇帝用拿着桂花糕的手把黑色的拳頭撥開,熱流涌過,火焰在皇帝的手上留下一道紅色的燙痕,桂花糕也從手中掉落。「太傅,今日這戲還真是沒意思,叫人把這收拾了吧。」

皇帝不悅,明黃色的身影消失在宮殿內。

魏太傅俯首行禮,對着黑甲戰士,稱讚道:「周將軍威武,令人傾佩,只是可惜......」話未說完,一陣詭異的熱量使得周圍的空氣扭曲,魏太傅控制身體極速後退,仍然避之不及,黑甲戰士的腹前符紙忽然炸開,巨大的衝擊帶着血肉和碎片擊向魏太傅。魏太傅弓身躺在地上,像是擱淺的河蝦,屈身嘔出一大攤血,灑在早已從臉上跌落的面具上。血液順着面具花紋滑落,正好將一條直線的嘴延出一段彎曲,變幻出一張血淋淋的笑臉。

在不遠處,鮮血從年輕皇帝的口鼻處湧出,滴落在地上。

「你贏了。」他們說道。

煜武帝三十一年,煜歷八月七日。明灋院院長,煜獅將軍周晟,私闖京都北門,刺駕未果,后自剖腹殺之,卒於太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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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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