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絕道者

第3章 絕道者

羽翼摧殘日,山林寂寞時。

斗轉星移,四季輪轉。

燕回等人在訓練與戰鬥成長。

自葬禮之後,孩子們對『楊洛塵』三個字緘口不提,但他從未被忘記。

初冬時節,有一批新學員走進大門,眾人滿是感慨,因為他們不再是最年幼的了。

最臟最累的雜活兒突然落到了別人頭上。

看着這些新人如此幼小、孤獨,每個人的眼神中都帶着一股無助。

燕回不禁回想,自己進山時也是如此弱小嗎?

他明白,自己已不是個孩子,他們都不再是。

不僅僅是身體樣貌的改變,心理的改變更加徹底。

因為他們幾個,都殺過人。

經過森林試煉后,燕回的睡眠一直都有問題。

他經常夢到楊洛塵的臉浮現在面前,問為什麼沒能救他。

那頭狼也經常出現,無聲地凝望着他,舔舐嘴角的鮮血,眼中帶着他看不透的疑問。

甚至那三個刺客也經常光顧。

「人渣!」

「燕回?」被他吵醒的人通常是周羽。

燕回每次都撒謊說是夢到母親。

他們兩個總是會聊上一會兒,然後疲憊地進入睡鄉。

周羽睡覺一直很輕,他很有殺手的天賦。冷靜、無情、沉默、敏感。

他還知道很多傳說,尤其是皇室的故事。

每當周羽說起皇室的故事時,眼中閃著精光,這令燕回感到不安。

寒冬愈凜,白雪覆蓋山脈,為即將到來的冬之試煉鋪好了舞台。

夏翎教頭的訓練愈加嚴酷,跋涉的路程越來越遠。

關於試煉的傳言也是越來越多,但都指向一種情況。

冬之試煉,一定有人喪命!

那一天終於來臨,眾人將在未來的一個月內,分批帶到野外。

他們乘坐馬車沿着一條白雪皚皚的山路,蜿蜒而上。

穿過影之森林,來到一片荒蕪的山野之中。

每隔五里,便會有孩子下車,遁入山林。

輪到燕回的時候,夏翎教頭帶着他沿着一條小溪進入一片四面環山的溪谷。

「帶好燧石了?」夏翎教頭問道。

「帶好了。」

「繩子,弓弦,毯子,在檢查一遍。」

燕回仔細檢查了一遍。「沒有問題!」

夏翎點了點頭,停下腳步,吐出一口白霧。「長老讓我給你帶個口信。」

燕回心中疑惑,因為對方在躲避他的目光。

「長老說,一旦離開至高殿的庇護,你就會被人追殺。所以,你可以選擇跟我回去,直接通過這次試煉。」

燕回一時啞然。

長老的好意令他措手不及。

至高殿的試煉往往以虐人為樂,這是千年前的創始人制定,從未變過。

這些試煉不僅僅是遺產,更是至高殿的』道』,不容褻瀆。

他又一個念頭生出:這是另一種考驗?莫非長老是想檢驗兄弟們的決心與魄力?

「我拒絕!」

夏翎點了點頭,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嘴角揚起一抹笑容:「注意傾聽山林的聲音,只需留意最新鮮的足跡。」

言罷,夏翎踏上馬車,離開了此地。

燕回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覺得很餓。

他立即動手搭建了掩體,找到一塊凹地,兩邊有大石頭做牆壁,並可以收集木頭搭建屋頂。

簡易的房屋完成後,他拿出一個饅頭犒勞自己,這是唯一的補給。

接下來需要考慮生火的問題。

他在掩體入口處用碎石圍了一圈,把圈裏的積雪鏟乾淨,填入一些枯枝。

又颳了一些木屑,很快生起火來。

他在掩體中一夜無眠,呼嘯刺骨的寒風折磨着他,帶的毯子根本沒有用。

為了打發漫長的夜晚,他開始傾聽風聲。

據說,風的盡頭是往生,逝者會通過風向傳遞消息給生者。

燕回從未在風中聽到過信息,如果能聽見,那一定會是母親的聲音。

但這一晚,他並未捕捉到任何信息,因為太過寒冷,他醒了睡,睡了醒。

第二天,他又搜集了一些細枝,編了一扇門。這個工程漫長而瑣碎,他雙手凍得發疼。

剩下的時間用來捕獵,他掃視附近的雪地,尋找獵物蹤跡。

最後,他只打到兩隻烏鴉。

隨後他又設下幾個套索,希望可以捕到兔子。

他清理掉烏鴉內臟,又把羽毛留下點火。

用一根木頭穿着鳥身,在火上炙烤。

他總算明白為什麼沒人吃烏鴉了,肉質又干又老,還有一股異味兒。

夜晚降臨,他無事可做,編的門擋住了一些風,但仍然凍得哆嗦。

這一夜,風幾乎是在咆哮。

……那是什麼?他聽到了人聲,是說話的聲音。

很微弱,很悲傷。

他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等待着聲音再次出現,然而什麼都沒聽到。

他搖了搖頭,重新躺下,在毯子裏縮成一團。

「……你……」

他直挺挺地坐起身子,瞬間清醒。

「……我……不後悔……」

聲音細弱遊絲,但怒意分明,這是逝者靈魂送來的信息嗎?

恐懼瞬間填滿胸口,他後背發毛,抖得厲害。

燕回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野外的一切,但是他錯了。

夏翎經常說,人在極度恐懼時會失禁,腿軟。

他以前不信,此時此刻,自己真的怕了。

「……往生……」

「哈!誰?」他選擇直面恐懼,站在風雪中。

有個東西在風雪中挪動,像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吸了一口氣,往影子的方向走去。

在徹骨的暴風雪中前進是很艱難的一件事。

他跌倒好幾次,終於看到兩個人抱在一起,被風雪埋了一半的身子。

「快起來!」燕回站在對方几步外的距離大喊,他分不清是敵是友,但自己並沒有外界的朋友。

「再不起來,你們就會活活凍死!」他喊道。

「你們還能不能走路?」他盯着其中一個人的眼睛。

「我能走。」對方咆哮道,「但這個人需要幫忙。」

燕回走過去,拉起那個人,竟然是個女孩。

她藏在斗篷帽子中,露出一張蒼白的、精靈般的臉龐,還有一頭黑髮。

「走。」男子喝道,駕着她的一條手臂,環在自己肩上。

燕回扶起另一隻胳膊,三人掙扎走回掩體。

片刻后,三人艱難地鑽進掩體,他們一塊躺着,呼出的氣息混成一團濁氣。

燕回雙手雙腳止不住顫抖,不可抗拒的疲憊感席捲全身。

隨着視線的模糊,他隱約聽到一句:「長了一點點。」

隨後昏了過去。

陽光透過枯枝照進,燕回醒了,頭痛欲裂。

身邊的女孩換了睡姿,她的雙腳只有一隻鞋子,腳踝帶着淤青。

男子卻不在掩體裏面。

一股香味兒撲鼻,燕回爬了出去。

男子在外面用一口鍋煮著叫不出名字的熱湯。

對方面相清秀,眼神深邃肅穆。

燕回保持距離,生怕自己忍不住把鍋搶過了一口喝乾。

「昨天多謝了,你喝點湯。我要回去取裝備,就在幾裏外,很快回來。」

男子把鍋遞給燕回。

「不。」燕回吐出一個字,咽了咽口水,喉嚨幹得發疼。

「你是至高殿的孩子?」

燕回點點頭,沒多說話。

「也難怪,除了至高殿,也沒有哪個孩子能在這裏活下去。」他搖了搖頭。

「昨晚多虧了你,不然我們就要被風雪活埋。」

他站起身,舉手投足間都有種特殊的氣質,他有着戰士的力量與氣質,卻沒有戰士的外形。

「我叫葉凌隱。」男子說道。

「燕回。」

葉凌隱揚起眉毛:「大梁燕家的姓?」

燕回點了點頭。

葉凌隱不再繼續追問:「還有幾天?」

「四天,如果沒餓死的話。」

「希望不會影響你的試煉。」

「別幫我就行。」

葉凌隱蹲到地上,喝了一口熱湯。

燕回見此再也忍不住了,跑到陷阱處檢查。一隻兔子困在陷阱中,還沒斷氣兒,

終於可以吃口肉了!

「很多年沒遇到這麼猛的暴風雪了。」燕回在一旁烤肉,葉凌隱在一旁閑談。

「以前我總覺得天氣變糟是種徵兆,戰爭、瘟疫緊隨其後。現在看來,只是天氣不好而已。」

燕回覺得必須說點什麼,肚子一直咕嚕叫,需要轉移注意力。

「瘟疫?你比我大不了多少,肯定沒見過吧。」

葉凌隱笑了笑:「我去過不少地方。瘟疫有很多種,出現在不同地區。」

「你都去過什麼地方?」燕回追問。

葉凌隱摸著自己鬍子拉碴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這個還真說不清。」

他又說道:「我見過翼洲的強盛,也見過陽洲神廟的廢墟。踏上過赫洲部落逐鹿的草原。還有很多城市、島嶼。但不管我去哪裏,總是會遇到天災。」

「你不是燕州人?還不是梁國人?」燕回感到迷惑。對方口音確實很奇怪,有些生硬。

「我出生在此地而已。橫斷山脈內有個無名的村子,是我出生的地方。離此地不遠。」

「那你為何離開這裏?遊歷那麼多地方?」

男子聳聳肩:「我除了時間,一無所有。」

「你們昨天是在爭吵?」

葉凌隱猛地抬頭:「什麼?」

「我聽得出來,你們在爭吵。「

葉凌隱臉上的神情變得可怖而悲哀。

「人在面臨死亡時會變得難以控制。」他說道,「等你經過千錘百鍊真正加入至高殿後,對這種話就不會好奇了。」

女孩走出掩體,陽光的刺激下讓她使勁眨眼。

這是燕回第一次清清楚楚看清她,他意識到自己視線很難從她身上移開。那黑髮之下,是一張白玉無瑕的鵝蛋臉。她比自己要高上一些,看上去年齡差不多。

「瑟婉,還有些熱湯,暖暖腸胃。」

她僵硬地笑了笑,戒備着燕回。

「這是燕回,至高殿未畢業的兄弟,他救了我們。」

燕回發現這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在聽到至高殿時略顯緊張。

她轉向燕回,兩手做了一個手勢,臉上凝出笑容。

啞巴?

「她說謝謝你救了我們。」

燕回自入山門第一天,就開始學習手語。

事實上,她的原話是:我們快走。

燕回覺得自己還不如不學手語。「不客氣。」

燕回撕咬着手中的兔子肉,對方在收拾行囊,且一直在用手語交流。

對方的對話內容盡收眼中。

「他知道我們是誰嗎?」她問。

「他不知道。他只是個勇敢的孩子。儘管未來是一個戰鬥傀儡,至高殿不允許他們了解其它』道』。」

「如果他知道真相,會不會殺了我們?」她問道。

「他救了我們,我能看出來,這個孩子和至高殿的其他人不一樣。」葉凌隱用手語回復。

她搖了搖頭。「我感到危險,他與將軍府同一個姓氏。我聽說燕蒼雲在妻子過世后,把兒子奉獻給了至高殿。我們快走吧。」

燕回站起身,走到溪邊清洗雙手。

是逃亡者。他猜測二人的身份。可是為什麼而逃呢?其它』道』又是什麼意思?他特別希望有個教頭在此地為他解惑。眼下自己只能繼續觀察,獲取更多信息。

新的味道?!

沒錯,是馬匹的味道。不止一匹,來自南面。

他急忙跑到坡上,掃視南方的山嶺,他很快發現目標。

一堆黑衣騎士,自東南方奔來,還有三里。六個人,三隻獵犬。他們停下了,應該是讓獵犬尋味帶路。

他慢慢走回營地,女孩蹲在火堆旁,葉凌隱在收拾行囊。

「我們馬上就走,麻煩小兄弟了。」

「往北?」燕回問。

「嗯。去找瑟婉的家人。」

「你不是她家人?」

「只是朋友,也是同路人。」

燕回拿起弓,試試弓弦,把箭袋甩到肩上,說道:「我要打獵了。」

他察覺到女孩變得更緊張了。

「我們先告辭了。再次多謝小兄弟出手相救。」

燕回比劃着手勢,雖然雙方手勢有些不同,但意思差不多。

南面有騎兵,帶着獵犬,是為你們而來?

瑟婉驚訝地捂著嘴,恐懼讓蒼白的臉變得煞白。

葉凌隱的手悄悄摸向腰間。

「別緊張。告訴我你們是什麼人?」

葉凌隱與瑟婉對視。

「看來他們教過你手語。」葉凌隱波瀾不驚地說。

「他們教會我很多東西。」

「有沒有跟你講過『絕道者』?」

燕回眉頭皺起。似乎父親提到過這三個字。進至高殿的那個早晨,見到的第一道山門處,掛着兩個籠子,裏面還有腐爛的屍體。『絕道者』是褻瀆者,是異端,他們否認一切規則與組織。

「你知道『絕道者』的下場嗎?燕回。」

「會被處決,懸在籠子裏,腐爛示眾。」

「不錯。他們被圈禁在籠子裏,活活餓死。舌頭被割,雙眼被挖。這僅僅是因為他們追隨不同的』道』。」

「這世界沒有什麼不同的『道』。」

「燕回!」對方似乎對他的回答很氣憤,滿懷激憤,「我跟你說過,這個世界有無數種文明,無數個神明,無數座廟宇。人們朝拜神靈的方式也是繁如星海。」

燕回搖了搖頭,「這是你們逃亡的原因?絕道者?」

「不,我與你的『道』相同。」他苦笑道。

「畢竟我們沒得選。可瑟婉不同,她的『道』一樣真實,卻不被允許。一旦被抓,就會折磨致死。你覺得這樣是對的嗎?因為追求不同的『道』而被殘殺!」

燕回端詳著瑟婉。她雙唇顫抖,眼中充滿恐懼。他們四目對視,一眨不眨,都想將雙方心裏看透。

「讀心術這種把戲對我沒用。」燕回道。

她深吸一口氣,比劃着手勢:「我沒有對你耍手段,我在尋找某種東西。」

「找什麼?」

「我從未見過的東西。」她轉身看向葉凌隱,「他會幫我們的。」

燕回張了張嘴,想反駁,但又不知道反駁什麼。

她說得沒錯,自己確實會幫她們,因為他認為這兩個人不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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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回鴉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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