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回 曹營漢心

第41回 曹營漢心

股份公司的海纜項目申報「863計劃」成功了,在業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入選「863計劃」,可謂是名利雙收,不僅讓西程品牌揚名四海,還得到了國家補助的高達3千多萬的科研經費。之後,地方政府又按同等比例給西程做了科研配套,賬面上驟然多出7千萬資金,現金流變得空前充裕,資金壓力幾乎消失了。

詭譎的經營形勢,讓華尚光開始重新評估IPO的必要性。企業上市的主要目的無非是提升企業形象和融資圈錢,而現在西程的知名度已經大幅提升,盈千累萬的經費也到手了,真的還有必要上市嗎?苦思冥想多日,他最終決定撤回西程的上市申請。一石激起千層浪,攜手奮鬥多年的徐騰發終於在此時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離開,而業界泰斗鄧中健順理成章地接棒成為了西程集團的常務副總裁。

當易梟在千里之外得知這一系列變故后,震驚不已。雖然平時溝通的不多,但他還是忙不迭地撥通了徐騰發的電話。徐騰發已回到了杭州家中,接到電話有些意外,他對易梟解釋說,職業經理人是要講價值和意義的,老闆可以用利潤來實現資產的快速增值,但職業經理人不行。西程中止上市,那麼他留在西程的價值和意義也就都不存在了。在當下,鄧中健能帶給西程的遠比他多得多,朋友也好,夥伴也罷,志同道合的時候一起走一段,志不同道不合了,就該好聚好散了。

掛下電話,易梟獨自陷入了思緒的迷霧,久久不能自拔。市場部里的人進進出出的,不知什麼時候,只剩下了易梟一人。這時,久未露面的錢向博,似乎瞅准了時機,大大咧咧地溜達了進來,滿面堆笑地對易梟動起了說辭。

「易總,在忙那?兄弟早上有個詢價,報價單不知道幫我做好了沒?」

「現在報價都是小芮在負責,具體你得問她,我已經很少過問了。」

「那哪行啊?你可是市場部的領導,真問題還不得找你嗎?」小錢向四下張望,壓低聲音繼續道,「你還不知道吧?股份公司韓成義那邊報價出錯了,核算時看岔了,把240的當185報了,省公司那邊不讓退標,據說損失了一百多個呢!」

「是嗎?!人嘛,誰還不會沒個犯錯呢?這事理論上就存在差錯率的,只不過有時候錯了,差別不大,就沒被發現,漏過去了。真被發現了,那就是大問題。」

「所以啊!小芮他們沒什麼經驗,還得兄弟你多過問一下,是不?」

「錢總啊,我怎麼感覺今天這番話像是你師父老甲魚派你來說的呢?現在市場部由他分管吧?小芮是他招來的吧?報價工作交接給小芮也是他攛掇的吧?現在搞這麼多事情擔心露底了,想讓我去替他兜著,還真拿兄弟我當活**呢?」

「兄弟一場,我得勸一句。你要是準備在西程長久發展下去呢,就該調整一下狀態。如果只是當作一塊跳板,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錢向博便轉身出去了。

等到小芮回到辦公室,易梟並沒有採取有效的防範措施,只是順嘴囑咐了她一句,報價一定要仔細,別像股份公司那樣捅了婁子。無論是龍思,還是芮盛潔,易梟都因為她們不純粹的同事關係而刻意保持了距離。此刻,易梟甚至是在坐等着她們工作出紕現漏,一種看幸災樂禍的心理正充斥着他並不光明的內心。

終於,小芮的報價出錯了。和韓成義一樣,她在給洪州局的報價時,把兩個相鄰規格的成本價看岔,

產生了9萬餘元的差價。夏建廣原指望易英可以通過私下運作修正報價,然而等賈功威師徒倆從市局回來,差價最終確定成為了損失。事後,小芮被扣了5百元工資,易梟承擔管理責任被考核了8百元,賈功威卻並未因肩頭的領導責任而被牽連。小芮見因為自己的過失連累了別人,便反覆向易梟道著歉。自損八百,卻未傷敵一千,易梟愈發失落,但還是寬慰小芮別太在意。

夏建廣擔心梅開二度,便和以往一樣把易梟請到了辦公桌前商量對策。

「小易,這次的考核是股份公司的意見,你別往心裏去。現在的關鍵是要預防類似事件的再度發生,關於確保報價準確度這點,你有什麼建議或者想法嗎?」

「本身核算工作就會存在差錯率,很難避免,韓成義那邊不也出過問題嗎?」

「那以後小芮核算的報價,你再幫她檢查一遍,還是你做工作我比較放心。」

「檢查說白了就是校對,也不能確保準確無誤,更何況如果小易離職了呢?」

夏建廣驚愕地看着易梟,轉而軟語道:「小易,最近的工作調整,是想幫你從許多具體的事務里解脫出來,更多轉向管理工作,其實華總還是很器重你的。」

「人總歸是感情動物,會疲勞,會厭倦,會有閃失,會有情緒波動,這些都是影響工作表現的重要因素,所以我覺得應該用科學的方法來規避報價核算的風險,用機器、系統報價,才能真正降低差錯率,這是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你了解一下,有合適的,我們就打申請,搞一套試試。」

易梟想起前段時間在電纜報上見過天津一家公司關於電纜報價系統的宣傳廣告,現在得到了夏建廣的授權,決定深入了解一下。他撥打了廣告上電話,向對方公司索要了一份產品資料。但當易梟拿到對方郵寄來的相關介紹資料后,僅翻看了一遍,他就給出了自己的判斷:可用性極低,一言蔽之——「外行」。

隨後,易梟又與豫章省內一家頗具規模的軟件公司進行了接洽,考慮以定製形式開發一套電纜報價系統。經過幾輪研討,項目經理信心滿滿地向易梟提交系統開發方案和項目報價。從方案上看,對方完全是站在另一個行業的角度,依據上一家企業的項目經驗,對多輪研討產生巨大的理解偏差,這樣的方案開發出來的項目,其成功概率是極低的。而高達數十萬元的報價,更是讓他望而卻步,價碼中的水分無論怎麼擠壓,都是現階段西程集團對信息化的認知所無法接受的。

易梟開始質疑電纜產品系統報價的可行性,他需要一個中立客觀的聲音來幫助自己作出正確的判斷。晚上下班,他想到了曾經睡在下鋪的兄弟,遠在大連讀研究生,正被導師奴役,強行從企管專業轉型成為信息系統開發程序員的由時功。

「阿時,最近怎麼樣?還忙着給你導師當無產階級代碼工人呢?」

「梟啊?!」由時功正在工作室里寫代碼,接到易梟的電話,回頭觀察了一下導師的神態,確定沒什麼異樣,才起身往門外走,低聲道,「你稍等一下。」

「嚇死我了,剛老闆就在工作室里,你聲音那麼大,他要是聽到,那就完犢子了。最近我老闆接到一個RB一海空壓機的系統訂單,大家都在趕進度呢。」

「可以啊,就你們這血汗工廠還能接到RB公司的系統開發訂單,真是超乎想像。有個事情要向你諮詢一下。最近我想整個系統,市面上的產品可用性不強。然後我找了家軟件公司,交流了好幾個回合,可對方硬是沒能理解我的需求。」

「這很正常,信息系統開發的三個階段就是需求採集、程序開發和系統實施。有研究表明大部分項目的失敗都是在需求採集這個階段。甲方覺得自己的需求已經整理得滴水不漏了,但最後開發時還是不斷增加和修改需求;甲方覺得需求已經陳述得清楚明白了,可最後乙方依然沒有搞透徹;乙方覺得需求分析已經不差分毫了,可最後開發完了交付卻是大相徑庭。這些都很正常,畢竟隔行如隔山嘛。」

「怎樣才能避免這些風險呢?畢竟也是好幾十萬的項目,承擔不起風險啊。」

「那就得看甲方的需求完整度和雙方的默契程度了,開發過程中合作越緊密,風險越小。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具體做什麼項目啊,幾十萬也不是小項目了,要不考慮一下我老闆的公司唄,成了的話我也還能賺筆提成,是不是?」

「八字沒一撇的事兒,我現在只是考察。原本只是想花個萬把塊錢買個現成的軟件,現在搞成幾十萬的開發項目,就我們老闆的思路肯定沒戲。」

阿時堅持讓易梟把系統需求給他講了一遍,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種系統肯定是定製開發的,定製開發那成本一定很高的。如果電纜報價系統的需求具有普遍性,那麼後期把系統再轉賣給其他企業,就可以實現邊際收益的最大化。」

根據阿時的說法,報價系統的需求共性是潛在的,邊際收益是巨大的,可是前期開發的巨大成本有誰願意負擔呢?西程嗎?那顯然是不可能的。突然一個念頭從他的腦海中劃過,想法極為大膽,作出這樣的決定,他需要一個支持的聲音。

趁著十一回家探親,易梟拉上老白和剛剛槽到明州的康益風,去找了正和朋友一起經營水晶飾品店的沈嫵。幾人到店裏參觀,沈嫵給他們講解了自己的經營模式。這是一家通過將水晶和五行相結合,再結合「批八字」的方法,確定給顧客推薦產品的水晶飾品店。店內各類水晶一應俱全,碧璽、發晶、石榴石、紫水晶、綠幽靈……在沈嫵的介紹中,幾人總算對水晶有了一個極為膚淺的認識。

從店裏出來,沈嫵帶着幾人去了一家茶館。四個人在一張位的圓桌上坐下來,點了一壺鐵觀音,開始了今天的坐而論道。服務員把一茶盤形形色色的茶具端上來后,沈嫵便忙活開來。她先把茶葉放入茶碗,倒出水壺中的熱水沖泡,用碗蓋輕輕撇去茶表的泡沫,然後略微傾斜地覆上碗蓋,提起蓋碗,從細微的縫隙間將茶湯全部倒入了公道杯。放下蓋碗,她把剛剛捏碗的三個手指放到嘴邊輕輕哈了幾口氣,吹去手指上灼熱的痛感,又提起公道杯把茶湯注滿四個聞香杯,再把四個配套的茶杯分別蓋在上面,然後翻轉過來將茶杯分別推到三個男孩面前。

易梟坐在沈嫵對面,亦步亦趨地學着她的樣子,開始品茗。他看到茶湯被氣壓完全封鎖在聞香杯內,沒有半點外溢。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聞香杯微微轉動,繼而提起,他感覺到聞香杯中的茶湯掙脫了束縛,有節奏地迸流起來,律動地流淌進下面的茶杯中。把乾涸了的聞香杯湊到鼻子前,一股芬芳的清香侵入他的鼻腔,產生一種沁人心脾的暢快,這一刻他淪陷了,對中國的茶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以沈嫵的水晶飾品店作為切入點,四個人從辦公室政治聊到職業發展,又從職業發展發散到企業戰略,再從企業戰略細化到了市場的差異化競爭,話題最終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創業上,易梟便順勢把電纜報價系統的事情向大家娓娓道來。

益風一直在大型外企工作,他認為國際巨頭的優勢主要是一流的設備、先進的管理和優秀的員工,而信息化系統正是管理的重要組成部分。國內企業正在嘗試全球競爭,信息化建設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以報價系統為起點,逐步拓展,最終成為像享師、玉蝴這樣的優秀企業管理解決方案供應商是有可能的。老白認為以易梟的個人能力,那一定是能幹一行像一行的,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沈嫵說,人通常都是後悔年輕時想干卻又沒幹的事情,而不是幹了失敗的事情,即使失敗那也是一種財富。贏在中國都已經第二季了,年輕就該勇於嘗試。

在眾人的支持聲中,易梟終於作了決定。晚上回到家,他向由時功提出了合夥創業的構想,雙方一拍即合。阿時表示只要不虧,家裏能拿出兩萬塊的資本供他創業。於是易梟當即決定借給他三萬,倆人湊足十萬註冊資本,各佔50%的股權。系統先開發起來,年後等易梟辭了職就開始跑市場,六月份阿時一畢業就到明州會師。雖然回了洪州,易梟把公司註冊的各項事宜託付給了親友,有條不紊地推進著,終於在10月18日這天完成了明州南昆拓威軟件開發有限公司的註冊。

這天剛上班,易梟桌上的電話就響了,原來是陰魂不散的賈功威又來責難了。

「小易,怎麼回事?韓成義投訴說永康今天早上要到貨的訂單,-又延誤啦?」

「永康的訂單失前天插進來的,小周只答應我們盡量趕出來,但也從來沒打過包票。昨晚生產出了狀況,進度受了影響,今天一早已經發出去了。」

「這麼點事情都搞不定,你們吃……」易梟不願意再聽廢話,直接掛了電話。

十分鐘后,賈功威開着新買的豐田凱美瑞,帶着易英,氣勢洶洶地殺到了市場部。「你敢掛我電話?小易,你知不知道我是你領導?是不是不想幹了?」

易梟分毫不讓地回回擊道:「或許是吧。領導?就你也配?我如果離開了西程,隨便找份工作應該都不是問題,你呢?離開西程是個啥?一條喪家犬嗎?」

賈功威聽了暴跳如雷,在市場部門口不斷咒罵着,而易梟開始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便不再理會了。這頓爭吵,使得易、賈二人惡劣的關係徹底公開化了。集團方面也迅速作出了調整,出資在豫章設立西能再生資源有限公司,由徐豐賢出任董事長兼總經理,易梟在兼任原職務的同時出任常務副總,開展廢銅加工及貿易業務。這是自6月整頓以來,華尚光為彌合易梟的職業創傷展現的最大誠意了。

集團總部召開的黨支部會議上,預備黨員們提交了思想彙報,易梟身在豫章不能出席,由楚伯民代為誦讀。整篇思想彙報雖然行雲流水,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但在全文最後一首名為《拓威》的詩里,楚伯民嗅到了一絲詭異的味道。

拓地千里逐前堂,威加海內歸故鄉。

萬道霞光奔西程,無盡朝陽出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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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白丁之鈍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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