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斜斜從樹葉間縫隙落下的陽光透過窗枱前的飄窗照到寫字枱前，明晃晃的光線映到鏡子上，反射到江忍橘的眼瞼下方，形成了一小塊兒光暈。
江忍橘眼前一晃，抬起頭看了一眼窗外愈來愈接近地面的太陽，怔了一會兒。
她感覺還沒寫多久，怎麼就快到了可以吃飯的點兒了。江忍橘閉上眼，揉了揉眼睛，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句話：
沉溺於當下的時光，無聊又無趣的生活就會充實而生動。如果我們把握好當下的時光，就能儘可能多的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
把寫好的作業整理好裝進書包，打開門從房間出來的時候，江忍橘一眼就看到江耐正在玄關處彎腰換鞋。
「你要出去？」江忍橘打開電視，從桌上拿了遙控器在沙發上坐下。
江耐抬頭看了看江忍橘手中的遙控器：「我有點事兒，你好好獃在家。不看電視的時候記得把遙控放回原位，不然老媽找不到遙控的時候又得發脾氣。」
江忍橘從兜里掏出一顆大白兔，把糖紙撕了露出裏面乳白色的奶糖，放到嘴裏化著糖敷衍的應着：「知道了，晚上還回來吃飯不？」
江耐擰開門鎖：「我給你帶石鍋魚粉。」
石鍋魚粉！
又酸又辣的石鍋魚粉！
江忍橘最喜歡吃的石鍋魚粉！
江忍橘方才還低迷的情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高漲起來，立刻從沙發上跳坐起來：「要加蔥加辣！」
江耐關上了門，笑了一聲：「知道了。」
江忍橘心滿意足的回過身去，喝了一口水，然後繼續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江耐剛出樓梯口，就遇到了急匆匆往回趕的趙弈和他擦肩而過。
要是江耐沒看錯的話，剛才趙弈好像神色慌張的看了他一眼。
不過……
這小子平時看見他老是張牙舞爪的樣子，今天怎麼看見他露出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事出無常必有妖。
江耐右眼皮毫無徵兆的跳了一下。
眼角微微眯起，江耐回頭看了一眼趙弈的背影，抬手摸了摸眉角，心有疑慮：
這小子不知道又在打什麼鬼算盤，等他安排好數據處理大賽再抽出時間來好好問問。
江耐沒有深究，只想了個表面就把剛才的念頭拋開了。
今天七月十二號，距離數據處理大賽還有兩個月多一點。所有參加過數據處理大賽的人都知道，比賽正式開始之前，小組成員需要提前一年就開始準備。
前六個月準備基本數據處理知識和訓練技術能力，再抽出三個月的時間封閉訓練隊員之間的默契程度，最後三個月是技能訓練的黃金時期，訓練得當不僅可以大大提升所有成員處理數據的速度和質量，甚至會在比賽中激發出成員的爆發力。
換句話說，最後這三個月練的就是潛意識中的爆發力。
本來這屆數據處理大賽江耐組是最有希望衝進決賽的，偏偏在關鍵時刻出了么蛾子。
管理二組數控的小棠和顧越在二中那邊惹了亂子，和二中那邊幾個人打架出事進了醫院，不得已只能退賽。導致好不容易才磨合的差不多的隊伍一下子就少了兩個人，身為組長的江耐不得已只能再從參加過校賽的學生中重新找兩個手速和專業程度和小棠顧越差不多的新手。
江耐反覆觀看了四月份校賽的比賽錄像，熬了幾個通宵才從一堆人中找到了手速和技能和他的隊員比較能融合起來的蘇眠。
當時看到蘇眠在大賽中利用同組數據擬合分析的方法速算出結果的那一瞬間，江耐就知道，蘇眠就是他要找的人。
所以他昨晚毫無意識地在小橘子心裏做了一回勾引人的「禽獸」，目的就是想要讓蘇眠答應和他組隊參賽。
留給他們融合技能的時間不多了，如果想贏，只能儘快說服蘇眠加入隊伍。
江耐想着待會兒在coco見到蘇眠應該用什麼樣的言辭，加快了腳步。
蘇眠在鏡子前徘徊著，前前後後換了三套衣服。他會喜歡她穿淺藍色漸變吊裙的樣子嗎？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和那些給他寫情書的女生一樣膚淺啊？他會不會猜到自己的小心思……
啊啊啊啊~
蘇眠快要被自己莫名其妙萌生的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折騰廢了。
半個小時以後，一身米白色毛衣搭藍色拼接裙的蘇眠五點準時出現在coco門口。
她到的時候，江耐正垂著眉坐在玻璃窗邊打字，骨節分明的指節在鍵盤上跳躍起伏，稻子般的明黃色洋洋洒洒的落在江耐身上，勾勒出溫暖的輪廓。
「江耐。」
熟悉的軟軟糯糯的聲音闖入耳際，江耐感覺自己好像突然就被小貓抓了心，癢了一下。
你……你回來了？
情緒有一瞬間走向失控，江耐停下手裏的活兒，錯亂的抬眸看向前方，張了張乾澀的嘴唇剛想說話，卻在看到蘇眠的一瞬落入沉默。
原來是蘇眠……
像她，但不是她。
他居然有一瞬間以為她回來了。
自嘲的笑了笑，江耐擺出平常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打量著蘇眠，故意掩藏掉剛才一瞬間的失態。又覺得自己冷著臉看着蘇眠不太好，換成了一個笑容看了看對面的位置，做出一個請的動作：「坐吧。」
蘇眠見到江耐的時候就已經緊張得手裏都捏了一把汗。再看到江耐的眼睛由明變暗，如同空寂的大海上空突然升起明月又猛然歸復於沉默，就猜到自己可能被錯認成了別人。
蘇眠垂眸，默不作聲地收起了之前的悸動。他剛才是不是錯以為，她是林知微。
雖然江耐掩飾下了微不可見的失落，但是蘇眠還是看到了。江耐在學校很少和人說起自己的感情，可是學校里最少不了的就是八卦。
江耐作為蟬聯三屆數據處理大賽的冠軍小組組長，自然而然也免不了被同學談論。
關於江耐最近的八卦，無非就是上個星期他在上一屆學姐林知微畢業舞會的時候喝得爛醉。
平時總是一副桀驁不馴模樣的校園男神那天在舞會痛哭流涕，像是被人丟棄的小狗一樣畏縮在角落捂着眼睛小聲地嗚咽。
那是江耐人生中最狼狽的一天。
「你知道高三四班的江耐吧，我跟你說，平時看起來不是多優越傲嬌的嘛，昨天在林知微學姐的畢業舞會上……」
「真的？！我艹，這是江耐能搞出來的事兒？驚天大瓜啊！」
「不過，你看江耐平時就跟個花花公子似的，沒想到深情起來還真是和我們這些凡人不太一樣哈。」
「你是不知道，昨晚上江耐直接喝吐跌在垃圾堆里，抱着一束破玫瑰花哭得死去活來！」
「不會吧，江耐不是咱們學校的天之驕子嗎？怎麼可能這麼狼狽？」
「狼狽？呵，你是想得太輕了吧，直接就是讓學校多少少女大跌眼鏡！」
記得自己從別人口中聽到的那些粗略描述的情景，都感覺在胸腔跳動的地方都空了一塊兒。那江耐當時站在那裏經受一切的痛苦……
應該，更難受吧。
想到這些，蘇眠眼眶發酸，答應了一聲，坐到江耐對面的桌子，裝作沒有看到江耐的失落，企圖用慌張的動作來掩飾心底的那絲苦澀。
蘇眠啊蘇眠，你現在……不過是一個陌生人而已，江耐怎麼可能就突然對你感興趣呢。
是臨時起意，還是一見鍾情。兩者之間的定義大概是相似的。因為看你的第一眼有了驚喜，內心有了好奇，才會想要靠近。
可是江耐和你……天差地別，又怎麼可能會對你臨時起意呢？
至於一見鍾情……
更是概率為零的事件了。
看了一眼桌上的點單頁，江耐的目光落到蘇眠身上：「蘇同學，喝點什麼？你喜歡奶茶還是果汁。」
你不能想多的。
冷靜，蘇眠。
蘇眠點了點頭，扯出一個笑容：「不用麻煩了，我在櫃枱點了一杯橙汁才過來的，謝謝啊。」
江耐笑了笑，眼睛裏藏着狡黠：「我本來還想用奶茶來換個人情，你倒是把路斷得乾淨。」
蘇眠臉囧得通紅，猶豫着說：「我看你正在忙，我……我只是不想給你添麻煩。」
江耐噗嗤一聲，笑了：「你可太有意思了，這能添多大麻煩。」
少年爽朗的笑聲把蘇眠剛才心底的霧霾全部一掃而光，蘇眠也笑起來，好心情的勾著唇角：「你找我有什麼事嗎？說吧。」
江耐就喜歡和爽快人說話，笑着看向蘇眠：「數據處理大賽你和賀讓還沒組成隊伍吧？」
蘇眠眉頭一動，原來江耐找她是為這個。端起橙汁喝了一口，蘇眠抿抿唇：「你想讓我們加入？」
江耐索性也不拐彎子，點了點頭：「嗯。」
蘇眠有些為難，她當然是很願意加入江耐隊伍的，可是不知道賀讓那倔小子願不願意……願不願意和江耐一起。
畢竟，賀讓和江耐在一中可是赫赫有名的死對頭。
蘇眠猶豫了一下：「我現在暫時還是不能給你答案，主要是賀讓那邊還不知道他的意思，加不加入，我一個人說了不算」。
頓了一下，蘇眠看着江耐繼續說：「這樣吧，我今天回去和賀讓商量一下，晚上給你個準話。」
蘇眠認真起來的時候，神情一向是很嚴肅的。但此時此刻的她在江耐眼裏着實可愛，讓他想起第一次發現江忍橘喜歡賀讓，然後自己拿着「證據去找江忍橘」的時候，江忍橘擺出一副很正式很嚴肅很兇狠的樣子皺着眉頭倚靠在牆角和他講道理：
江耐，你不能用我喜歡賀讓的事情威脅我，利用一個女生暗戀一個男生而遲遲不敢表白的事情來讓女生做不喜歡的事，這樣是不道德的，而且真的很過分。
想到小橘子那副奶凶奶凶護崽子的樣子，江耐突然有點嫉妒以後啃了他家小白菜的倉鼠。
想到這裏，江耐笑起來，點了點頭，下意識抬手看了看腕錶：「那今天就這樣吧。那個，蘇同學你應該還沒吃飯吧，我要給小橘子帶晚飯，一起去吃點兒？」
蘇眠彎唇：「好啊。」
世界上很少有和她一樣幸運的人一樣，能和喜歡的人安安靜靜吃一頓飯。對方知不知道自己喜歡他，其實也不重要。
只要一想到以後偶爾遇見江耐的時候江耐會向自己打聲招呼而不是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而不知，蘇眠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幸運了。
在他身旁聽着他的呼吸，一字一句，全是默寫的詩。像是青春里發酵的梅子酒，時間愈久就愈發醇香。哪怕不能擁有，也足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