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間之苦，無非辜負

遠在淮南州的柳霜，接到妻子娘家的飛鴿傳信已經是兩天之後了。

這麼些年的出生入死，柳霜知道劉鵬宇絕對不會叛變。那麼，從所謂的勾結廖國間諜到誅滅九族全部都是子虛烏有。再加上偏偏燕靈芸去的那一日郭府被抄家，不難看出所有的一切都是沖着自己來的。

「陛下，你這是逼我回京，你這是在賭啊！」攥着手中不知已看了多少遍的書信，柳霜在不覺中竟是咬破了嘴唇。

「陛下，你真的不怕我率南境三州將士回京安城討你要一個說法嗎？你真的不怕我將南境三州對廖國拱手相讓嗎？」

「陛下，你我之間的情分，真的絲毫不剩了嗎？」

……

眼淚一滴一滴滴在攥緊發皺得信紙上。

戰場身受一刀一刀致命傷的時候，柳霜沒流過眼淚；袍澤被砍死在自己腳下的時候，柳霜沒流過眼淚。

今日，一滴又一滴的眼淚從柳霜的眼角流出，打濕信紙。

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從震怒到怨恨，從怨恨到委屈，最後，只剩下苦澀。

世間之苦，無非辜負。

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宣成皇帝賭柳霜不會反，至少不會反叛靖國。贏，便是從此再無掛慮，高枕無憂。輸，便是挑起靖國內亂，還有那至尊寶座

宣成皇帝自小便是下棋的高手，擅長以命搏命的下法。只不過棋局之內是善於取捨，而在棋局之外，當把人性算計在內后，雖說是以命搏命，但實際上對柳霜無比了解的宣成皇帝早已立於不敗之地。

柳霜匆忙安排了往後幾日的軍務，便要前往京安城。雖然事出突然，但柳霜知道劉鵬宇既然被扣上叛變的罪名，雖是皇帝口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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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多半已無力回天。至於妻子燕靈芸，算得上皇帝手中的底牌，自己回京之前，燕靈芸定會安然無恙。

身邊得知消息的幾位將領當然不放心柳霜一人回京。若是兩軍交戰，即便身處絕境也可能絕處逢生，而此去面對的是一國之主。雖然兵野之人不懂政治的彎彎繞繞，可也都知道那是吃人連骨頭都不吐的。

其中幾個較為激進的將軍更是當即打算整合三州軍力，兵臨京安城下。

議事廳中，柳霜帶着苦澀的笑容安撫眾將：「擅離職守，無旨回京，本就受人非議。若再帶上兵馬，不是叛變也成了叛變。」

「那就反了他娘的，不就是打仗嘛，咱沒怕過誰。」董胖子把桌子拍的咚咚作響。

「你特娘的凈瞎扯。」柳霜笑罵道「將是靖國的將，兵是靖國的兵。諸位與我這麼多年奔命於沙場圖什麼？不就圖一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嘛。如今才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再挑起戰亂，怕是你我的祖輩要從墳墓里跳出來罵娘。」

董胖子一時語塞，「那…那也不能你一人回去，唔…反正不能。」

「是啊霜將軍，你一個人怎麼行。」

「這不是自投羅網嘛。」

「絕對不行，出了事連個照應都沒有。」

「至少帶兩隊輕騎，機動性強，搶了嫂子就跑唄。」

……

眾人都隨聲附和。

柳霜拍拍桌子「行了行了，看看你們，一個個哪有將軍的樣子。」

待眾人安靜下來柳霜繼續說道：「廖國一直在南邊虎視眈眈，我回京的消息一旦傳揚出去，其中緣由沒多久就人盡皆知，誰能保證軍心不亂？誰能保證不會被有心人利用，軍隊發生嘩變？誰能保證散了軍心的南境三州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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擋住廖國的舉兵北上？」

連着三個問句，現場鴉雀無聲。

柳霜接着說：「弟兄們的心思我明白，我柳霜能有今天也是弟兄們一刀一刀拼出來的。感謝的話我不多說，但銘記在心。在此關頭諸位兄弟還願意同我一道回京，我柳霜也算此生無憾。」

「我與陛下的關係你們是知道的。雖然現在有了一些隔閡，但也僅僅是因為有一些誤會而已，這次我回去把事情說清楚就沒事了。」柳霜盡量說的輕鬆一些，好安撫住眾人。

「諸位將軍，諸位兄弟，我們守衛的是靖國的土地，保護的是靖國的百姓。國大於家，刀劍永遠對外！日後不管我是否還是諸位的統帥，不管我是否還可以回到南境，懇請諸位替靖國守好南境，替千萬百姓守好南境。不教廖國刀劍染指我一寸疆土，不讓靖國百姓聽聞他一聲馬啼！柳霜在此拜謝諸位。」

說完，起身作揖，久久不起。

在場眾人無不動容，均雙手抱拳，躬身示意。

取生者易，取義者難，但歷史的長河中，總有人前仆後繼。雖千萬人，吾往矣，雖身死，吾猶未悔。

有些人，心有一片大海，吐露出的卻只有一滴水，但這一滴水，足以讓我們心生慚愧。有些人，只要站在那裏，就是一座豐碑，受萬人敬仰。」

柳霜走了，離開堅守八載的南境，告別出生入死的袍澤。他知道，宣成皇帝費了這麼大的功夫，那自己絕無可能再回南境。所以，這次再也不見的告別，是真正意義上的永別。

他來南境赴職時，身後金戈鐵馬無數，百姓夾道相迎。如今去時，一人一馬，形單影隻，數不盡的慘淡。

南境父老大概會記住那個男子，鮮衣怒馬，絕世無雙。

（本章完）